五四專題丨他看水心的混沌燦若新青年

2022-05-04     飛地APP

原標題:五四專題丨他看水心的混沌燦若新青年

紀念五四,飛地特輯錄詩歌以問新心,感謝青年詩人們賜稿支持!

張雪萌 周星月 彭傑 周魚

楊碧薇 李壯 蒙晦 王江平

李無知 梁小靜 黎熾 葉飆

劉陽鶴 待兔 陳陳相因 拾肆

王徹之 張媛媛 王年軍 祁十木

王子瓜 李嘉偉 王辰龍

返鄉

張雪萌

他們的面孔出現是為了什麼?

如此陌生的群體,交接著一個冬天的灰色

每個人將微笑穿戴,一種熟悉

被你反覆否認過的畫面,展示著必要的歡迎

你被提及的場面太過輕蔑:

衣兜中的一張草紙,接納可供指摘的書寫

被攜帶到新而又新的異鄉,在揉搓里

我張開它,用那些褶皺,求取隔窗的理解

街道每一年都在縮小,仿佛為了放大

搖搖欲墜的虛心。兒童公園廣場的交誼舞

管他雙方是誰,在跳著,就還原某種風景

畫框還穩固,筆墨和焦點旬月更新,安慰你

還在持續,老套日子,還有氣力發生

失根!多麼可怕的徵兆,被繃緊的弓

射發著這代人,如今是觸底後的一怔

也只有在這裡,你的疲軟被允許,近似一個

酒桌前,突然鬆懈的微笑。而桶中的冰塊

仍在催促著,將進,將進,在莫名的號聲前

逾年的積澱湧入,他們窄小如血管的身份

一種暈眩,到來了,又或許是記憶。

深膚

周星月

尖灼地,觸鬚扎進空白的井壁

白草恢恢,纖維的神經撩撫光的根莖,倏忽緊緻

一個人的生,一個人稱的消聲,鳥兒的陷阱

挾裹某夜的雨,草草滲入秋天的樹下

不遠處已形成未來的地下渠,流亡的思維

寄生在蛭蟲體內,伺機攪動生命,而我的直覺

只能憑對水的感應,在土裡穿巡珊瑚叢

沒有耳地傾聽一個意識的有絲分裂

沒有臉地漲紅

爬出井,旋轉仍不可察覺

只有樹影在水潭上勾繪慾望的等深線

我使勁哭出一畝墨汁,腿間的藕絲

還不夠細弱,那隻大網,擺盪的天空

孔里是淤泥,底下是雲朵

一團趾尖蘸起杏黃的回憶

它尚未分岔,像一棵沒有出口的樹,一口空心的高淵

為了在它的皮膚上爬涉,我進化出觸點

又被無數鹽粒蝕損在半路

世界在頭腦中*

彭傑

涼台的隔斷門打開,呼吸中浮隱的松針。

當月光從身體上經過,驅逐著我的睡意。

台萊瑟,我想到上次你指揮著建築工人

替我圍上襯裙般,給旋梯安裝可靠的把手。

昨晚,還是在這,空氣中充滿暴雨的圖案

叢林被失控地點亮。雨點涉腳走過的真空

在植物探出的手中發抖。如蠟燭渴慕著受燃物

蝴蝶從胸衣中打開自己,為我的想像紋滿靜電。

親愛的台萊瑟夫人,坐在這寫信的時候

再一次,我認為,小鎮就是我的身體,當月亮

升起,操縱我記憶中的一些人,在街道上遊蕩

是那些令人迷惘的家具在相互注視,揭開

夜的眼瞼。一個星期天的房間大聲背誦著自己。

階梯式雨聲的抬升處,世界的肉簾幕一般垂下。

*據卡內蒂《迷惘》

Koloman Moser|The Frog King (1895)

瘋子的語言

兼致 K.塞奇達南丹

周魚

瘋子擁有特殊的

語言才能。

瘋子對樹說話,

對岩石說話,

瘋子指著天花板說

「太陽」,指著

河流說「神」,指著

紅色說「黑暗」。

瘋子將句號

放在句號被禁止通行的地方。

把身子縮小,在

句號里滾來滾去。

瘋子專心致志地將破折號

排在句號後頭。

瘋子在每個字後面

打開一扇門、一條路,

一個更真實的

世界,無限的

世界。瘋子

不聽從

常人的標點符號,瘋子

停駐在人們會拐彎或繞開的地點,

在那裡準備開始一次

長時間的閱讀。

瘋子經由歪門邪道

通向那個世界,那個

人們集體嚮往的

卻又集體保持

緘默的世界。

瘋子在用膠水組合的雕塑後面

奔跑,瘋子替

人們去笑、去爬,

去摔倒。

瘋子在人們必須說話時

替人們安靜地躺在草地上,

只與草葉親密交流。

瘋子大聲的朗誦

是人們偷偷的不斷往被窩裡按的哭泣。

是人們夜深人靜時

聽到自己心臟的跳動。

海濱故人,或五四悲歌

楊碧薇

我們朝回瀾閣走去。

棧橋下,勞動者從灰玻璃中掏出海的女兒;

藝術家馴服石塊,將它們壘成

袖手神佛。

迎著人群的曲徑,你說到悲泣的廬隱;

無法再往前了,只有海鷗能抵達

人類渡不去的境地。

關於白日夢、吊床和酒杯,那些使我們狂野又冰冷、

顫抖並尷尬的毳羽,

從未背叛時間的饋贈。

也許百年前我們就活過一次,

並曾以耐冬的芒姿燃燒一生。

而今天,海浪正被風驅趕至礁石的領地,

波紋反向,像一條條玄色脊樑,

用不可阻擋之速持續後退。

(註:五四女作家廬隱著有小說《海濱故人》,作品生動地反映了時代心緒。)

2020-11-19 北京

啄木鳥,你……

李壯

啄木鳥,你怎麼會出現在

這樣的地方?這是二環,這裡只有

九十年代的水泥,它們被捏得方正

裡面裝著我們。啄木鳥

我去樓外抽煙的時候聽到你敲個不停

親愛的其實我們是同行

你敲樹、我敲語言,你和我都活在

那些空心的、奧妙的事物上面

我們都想從空空的洞內

銜出真理。我們並不怕失望而回

我們對此已經習慣。我們終究

都還要死回到大地上來

然而我敲擊鍵盤的聲音

遠遠不如你敲樹好聽。你急促而響亮

那些純角質的「咚咚咚咚」

每次響起都像是密集的句號落下

接著便是漫長的沉默。彎曲的枝椏

在你的頭頂靜止不動

那是喬木寫出的彎鉤,是問號的上半部分

但問號的下半部分被你啄掉了

那些密集落下的句號

都是被你啄空的、本屬於問號的點。

你是一隻不存疑的鳥。在你的生命里

沒有問號。你只給判斷句

有蟲還是沒有蟲。樹活著

或樹已經死了。你這殘酷的好鳥。

啄木鳥,我想像你的嘴巴是鮮紅色的

那些被你敲開的樹門

全都像玫瑰一樣盛放。啄木鳥,

你來敲我的沉默吧

從我所有的言不及義里把句號們

依次敲下來。讓它們墜落如同急雨

讓我在急雨中把能夠說出的全部說出

你來把我的沉默像樹一樣敲開吧

讓我的沉默做光的入口

讓我的沉默都盛放如同玫瑰

蒙晦

從詞語的房子裡往外看

廣場上還在起霧

滲透了行人的身影

死亡總是由活著的人說出

生者的喉管彎曲

高壓線上,黑鳥逃散

樂譜無聲崩潰。

我在人群里回望

窗後有人招手,示意著歸來

刺眼的太陽滿是寒意

在世界投來的陰影下

不斷察看我那無形的形象

勾畫著虛線輪廓

詩,糾正了死的發音。

Rene Magritte|The fountain of youth (1958)

雨的耳朵,與鐵器

王江平

雨,窸窸窣窣,牽引著另一片雨。

我們不吭聲,卻可以憑瓦礫、塑料棚、

遠處鐵皮盆的空響,大致區分著它們。

走在其中,沒有誰會為生意而吆喝。

我們藉此知道,人們對生活本身的專注,

造成了街巷此刻的幽深。隨後,一連串

堅硬的聲音,令我們一下子警覺而急切起來。

堅硬的名字也隨之而到:鐵匠鋪。

這久未見過的人間手藝,在我們腦中

復活過來。耕具、廚具,鐵器時代的布設

正完善著某間小屋。必定會有一塊緋紅的鐵泥,

在兩個潮濕的匠人之間,反覆翻身、鍛打,

並濺出細碎的火星。我們都忘記了怎樣走路,

在雨的聽覺中,聽著,鐵遇見鐵的語調

又想想,鐵即將朝器的方向轉變。

我們便獲得了幾近消失的雄心。

踏浪

李無知

遍地牡蠣殼,對著大海敞著嗓子。

不知它們的喑啞能否得到迴響。

俚島鎮,夜裡走小路,滿是巴掌大的蛤蟆,

與我們一同來看天鵝的?

天鵝多處蛤蟆多,也似合情合理。

只是這個月份看不到大天鵝,只有幾隻

仰著脖子在海灣里逗留。

我們躡手翻躍沙灘上的亂石,

灘涂空曠,這裡的石面下棲著數不清的花蟹,

和叫不上名的百足蟲,蠕動紅色透明身體。

海水冰涼,赤腳踩在濕沙里,浪打來,

我們跳向干沙,尖叫,循環往復。

有時躲閃不及讓水舔了腳底,冰意抵心,

胃裡的食物會瞬間翻湧,卡在喉嚨。

城市暮步

梁小靜

1

雨後,鉛紅和靛藍的秤錘從天空迫近。

穿過萬達廣場,雙腳像一對逃犯夥伴,

在城市的地面摩擦抬行。

在廣場舞和健美操的隊伍中,

被抓住又掙脫,我看見他們不間歇地

向四圍發散腳底、手臂、脖頸和腹部,

直到汗液迷彩隊伍般流向全身保護他們。

在廣場台階,一小塊魔鏡在小女孩手掌痙攣,

她的腦袋探進今日最新的美麗套餐。

雲錘漸漸高昂,我滑向人群密集的湖岸。

一座堆丘弓緊它的花圃肌,撐開公園的環形步道,

人們疾跑,占據了今日朋友圈的封面。

枝葉的綠浪和泡沫中,路燈升起翻滾的蚊蟲。

我周身感到一種素描著色的緊簇,

似乎有一個凸雕的我,從後面正要摟住我。

2

薩克斯管、燒烤攤,疊起又凹陷的河沙,

細白的手摩挲無聊那金屬和煙的質地,

吞咽和吹打,忍耐和嚎叫,出入同樣的器官。

在半空的混沌交疊處,兩束光柱析出雨晶和浮塵,

大塊的光斑穢物般落向柏鱗和松冠。

街頭樹幹在光卵的纏繞和棲孵中,

此刻,只有我是在內心受苦嗎?

彩虹的閃現,是七次警告嗎,

一次次的祈求與不安,是虹的副本?

是時候了,摘掉眼睛嵌構的高和寬,釋放出

鎖在紙門後的一維世界。

我承受著被奪去經驗和性別的懲罰,

我真的知道懲罰從何時開始?

矩形螢屏播放瘋人丸廣告,

吃了它,快樂無限——兒童回春顆粒。

分裂的光,呆綠在枝葉的病房,

像已經吞下了夜晚的安眠藥片。

那藥物的致呆作用,彌散在這整座城市。

我還要用我僅有的兩隻腳向它小分步致敬嗎?

我隱入身上的哭泣之門,為瘋人院的垂落,

豎下淚晶的小碑。

2020年6月

黎熾

酒的珍珠滾動,給冥想中的神像鍍上

一層下流舞會的糜爛色彩。被壓抑的玫瑰

綻破黑門,以它的非性之火纏入感官騷動的

禁地。童謠般敞開。滑動欲墜的紅裙。

低沉的穹頂撞擊著瞳孔的鐘。渡我,渡否?

飲我盤中之血,舐我影中皮囊,神聖的舞女,

但不要覬覦我的頭顱,即使它如你般

淫蕩。因為癲狂的使命正於其中上升。

上升。上升。豐饒的此世將高過彼岸。

在彼岸的缺席中。此故讓我們喧譁,咆哮,

去愛那灼熱的不存在者,並偽裝成嬈美之蛇

將他人誘惑,將我們的潰敗聚攏捧入玫瑰之紅。

此故讓我們痛哭:主啊,何故將我們懲罰?

Mikhail Vrubel|Seated Demon (1890)

憶游成都

葉飆

詩人們,早住進內心的二三線

那些大詩人們,騰出來位置給你

即使是在杜甫草堂

我也忘記了,誰注的版本才是最好的

穿花蛺蝶深深見,是因為

你看到才被我想起來,真實先於語言

白夜是酒吧,香積廚是飯店

詩江湖再深,也抵不過我們喝蓋碗茶

喝完它,再去品更貴的精品茶

本地人會享受,一邊喝一邊打麻將

我也是一介布衣,穿深藍色的公司文化衫

凹一個深沉的造型,並小心不拍下公司Logo

你印象最深刻的,也不是

時尚、時尚、最時尚的太古里

奢侈品性價比太低,美的奧秘在花時間維護

反倒,你記得成都的火鍋太辣

蘸料倒滿香油才能吃下去;你還記得

熊貓太懶,要麼在睡覺,要麼在吃竹子

我聽這些迷人的細節,甘心於只做一個小詩人

2021.10.5

雙向迷宮

劉陽鶴

嚮導一

迷宮中的存在同為主客,

在迷失中合為一體。

——[法]巴什拉《迷宮》

生命的迂迴,事關運動的

想像:它向內、入夢,讓內卷的靈魂

復歸母體。大都會不太合你意,

眾人皆知。而小城舊史里,

盤蛇與根莖是我們與物神遊的心象,

我圖謀深入你。一切涉詩的

困惑,均有存在的深度。

我們腦海別著存疑探照燈,我和你

精神纏鬥,猶如夜間林中

雙鹿齊犇。的確不再是為牛

指路的時代了,我們來回踱步並堅稱:

牛首人身,才是幻想的入口。

嚮導二

在歲月的盡頭彎成

秘密的圓環。

——[阿根廷]博爾赫斯《迷宮》

出口必出自神話:在牛年,

人牛怪的出沒,還會以吃人為神世間

成全情慾的饜足嗎?

阿里阿德捏著線,在宮外

等候時間迷失的肉身——存不存在,

不是一座花園的奧秘,而是你

吐露的心事究竟有幾分

恐懼被落實。我們時代的迷思著了,

仿佛十八世紀通靈師的

天堂密徑,通向不可知論的

異教自留地。不妨說,我熱愛錯綜的

岔路,正如你拜天賜之詩。

2021年

下雨天不要打傘

待兔

下雨天不要打傘

躲在狹小的花傘下太久,

會長成一朵毒蘑菇

更不要雙人各持一傘,

並排走著,頭頂異夢

下雨天最好淋些雨

天陰開始逃跑,

跑得總不如烏雲快

披著轟轟烈烈的雨奔逃,

暴雨是一件雨衣

蹚著新生長的河流狂奔,

洪水是挪亞的船

濕鞋子沉重,脫掉它們如拋錨

普天下無傘的朋友,

讓我們一起在雨中跳舞!

雨打在屋頂上

傘收容一間浴室

洗澡要排隊,無太陽即無熱水

但我們心地無瑕,愛集體,愛乾淨,

一起洗冷水澡,涼得輪流尖叫

年輕時,冰涼的水初次澆到頭上,

冷得渾身發熱,笑得淚頰緋紅

普天下無熱水的朋友,

讓我們一起在冷水淋浴中跳舞!

住進規整的矩形房子裡

五面完全是牆,一面完全是窗

暴雨轟鳴的日子,

住在一台雪花屏電視機里

觀看閃電,閃電漂亮

觀看風雨,不能說是淒風苦雨

這時代哪些節目正在上演?

雷聲隆隆滾著,屋頂應聲塌落,

我們親眼所見,古老的瓦蕭蕭而下

普天下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朋友,

(比如你,杜甫)

讓我們一起在叮叮咚咚的雨中跳舞!

2020.5

歸辭

陳陳相因

寒流捂住她口鼻,撩起短髮

半張臉黑草里落款

旅人夜生活是暴風雪,須臾的神飛

即隨目光騎鶴,過平原千里無礙

雪地留情處,皆淚光閃閃

足夠美,何以善談玉之人

不偏墨故壤?前程鮮少是歸程

朦朧事寄身遼闊無有。可惜浮湍

暗淡里劃遍火柴,紅磷聽不見響

可惜一個人步子終究太淺

接上她這渺小史料,望鄉的綠皮火車

用青筋駕駛她,續好斷代史錚錚

列車員穿過繁茂人聲,粉票般乍暖的臉頰

清點存在,她抽出灰行李箱與身份證

蒙進飽飲長江水的棉服。過路菀枯,秀樹

身高一米六七,那麼挺拔,卻那麼冷

Joanna Karpowicz|Long road home (2016)

無所事事或什麼才堅固

——給蔓蔓

拾肆

你知道每片陰影都藏起黑色蜂箱在嗡嗡響

無所事事是唯一的豐收

鼓勵我不去溺進希望這種圈套

但是

我不愛做夢。

搬動整座雪山的風也搬空

這個失血夜晚

我試著驅趕羞恥,像少女躲進日記喂飽神的小羊

用辮子紮起帳篷的細腿,卻被厭倦了城堡的磚工

輕易掀開,他窺視

像雷射掃過一個星球。

留下漩渦

留下黑咖啡攪拌著鋪滿飛行棋的

家庭聚會。這恐怖的永恆的八點檔

用水泥從我們的頭頂開始澆築……

「看個節目吧」

不。

好吧。不!也可以……

卡殼的發條鳥滴著漆。

敏感的心是這麼時髦的一件水晶球,

磨損在那些皇室的床頭。

不,去生活!剃光花圃的玫瑰

用舌頭進行著它並不累贅的開墾

瑣事裡有生活的一切

從口袋裡掏出的空氣就帶來了所有滋味

(殖民火星的物種倉?)

從懶覺中甦醒的日光給地牢

帶來了史前的愉悅……有那麼多工具應該去痛恨

但我得說,「要感謝窗」。

蟲卵們在臉上堆出笑

晾曬的葉片,在機器和機器的研磨里

不死地綠著,哪怕這樣也不應該活下去?

恨得那麼認真未免也太累了……

疑問的滾石

無意義的艱辛的滾石

在此刻落袋

「我們該起床干點什麼了」,喂給馬駒的草垛

拔出了自己。

2018.03.29

彈吉他的人

王徹之

對於那段旋律他再熟悉不過。

多年來,就像面對一座雕像演奏:

因為命運一點兒都不回應,

還被打磨得冷冰冰。因此

會太多也沒用。歌詞聽不清,

似乎符合他靈魂的某些特徵,

但他靈魂的房間卻不如此。

幾乎由骨頭打造而成,從外面看

其結構基本是清楚的。只是

太簡陋,以至於當地政府

很早就想把它拆除了。看起來,

周圍的時代已經超越了他,

所以他連頭都不抬,不多看

停下來拍照的遊客一眼,

以為這樣他的手就不會按錯。

但他手裡的吉他是新的,

和他的心完全不搭調;

而從臉的疤痕來看,他的血液里

倘若迴蕩起金屬的聲音,

絕不會因為音樂,但是

也不一定因為戰爭。

2022/4/13

被鋸的鋸

張媛媛

江心小島上,蜘蛛在結網

對岸鄰國的工事也緊鑼密鼓

一陣急雨擊打環形建築

如砧板溢出刀痕——

水漲了。

幾日來,

氣象預警持續憋在雲層

颱風的眼睛尚未瞥見此處

有人斜倚在岸邊柔軟的網上

從望遠鏡中打探隔岸風向

我們也在某處投來的視線中

在低氣壓的午後,某個鏈條

相互鉗制的圓環內部。

當鋼鐵之軀分列兩端,暴力

反噬著虛有的樓閣

不敢高聲語。我們攀爬著危險的

旋梯,切配師或工匠在噪聲中耳語

我們吞咽禁忌詞語,像蜻蜓

降低飛行高度——

暴雨將至。

鏽蝕的喉嚨吐出拉鋸的聲響。

我不曾看到村莊的頭髮變白

王年軍

我不曾看到村莊的頭髮變白

即使被麥花染成蜂蜜的村莊

也會在曠古的風中淹沒自己

到頭來只有稻草人的空袖子,顆粒無收

時高時低,我們生活在風不會消逝的世界

是嗚咽也是嘆息,不會被什麼流水帶走

被竹林聽過幾十年的風,開過唯一的花

白色的蕊就像我們先人的傳說一樣低垂

可是之後就是死去,因此它的開放沒有重量

每人採摘一朵,別在少女的頭上

我不曾看到村莊的頭髮變白

茂密的竹花,一夜間就被北風吹走

Zinaida Serebriakova|Winter in the royal village (1912)

畢業歌

祁十木

「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海風吹倒友人的回憶錄

誰被偷走了?你們不會

多印幾次,反正用得著。

我們傳播資源,要學習鳥槍

換炮。來,這集合,大廳開燈

就一夜,觀眾需要我們等

演員就位。那些中國人的臉

像許多火車似的,壓過去

明白。排練起來,帶上波浪的腥,

扯開電線,混著小旗子

跑,提前準備好鞭炮。

「別演了,你們在發生」

他可以教育好。繼續,競賽

貧窮,演得像,鍛鍊身體。

在黃昏時分,燈閃著,同學們

練習調情。笑正經的學長,

急著尋魯迅。「別去,

先生最近遇到了麻煩」

用些隱晦的詞,挽著手,

不要菜市場忍受蓮花,

不要翻譯就無法合唱。

再躲一會,看無人知曉的店。

遙遠了,令巡警也感慨

說點什麼呢?為你們

我捏了一地煙頭,草長出不少。

真箇好月光,他說

小同志,你們腰來腿不來。

哼,我哼不出,原本以為

五四以後,我們都是幸運地

入圖

觀「國家建築師」團隊在《我的世界》中復刻《清明上河圖》有感。

王子瓜

客舍青青,柳色新於漢堡小鋪子,

賣炭翁身著標緻的紅黃,

笑問本店新品,客官一試否?

岸邊喧譁里擠出一位蜘蛛俠,

他丟了工作,轉行轉入遊人的合影。

仍然罵罵咧咧,石壕像一場

大火的疤痕跟隨他。入夜,

烤架上孜然調教著青鳥腿肉,

戲台唱梁祝,二胡涼如礦泉水,

小情人也像蝴蝶翩然漫舞在花店,

催熟的紫丁香已不識愁的滋味。

坐在橋下,在釣竿和蒲扇之間,

喜悅與失望像清澈的河

擺弄浮標和月影。固然我這邊,

亭台無法起建在高架橋,雨水終日

下墜,而公寓樓沒有飛檐和琉璃瓦,

能為它追憶彎曲之美。回到河岸,

我深知故鄉並非逝去而是從未存在。

天燈有玻璃和熔岩的構造,

浮動在雲杉畫舫推開的窗格,

幾枚閒棋子敲落汴京這流星,

五百元月租的伺服器存儲千秋夢。

朝鮮薊的冥想

李嘉偉

可否把你相似的鱗片比作正在穿越的一場暴雪

她們微微泛紫,環築起血統的星球

對於我們,同樣,有一柄刀鋒

說不上是斬斷,還是解剖,某種完全連續

像一匹馬,正在夜奔,為了黎明前

跑出自身的倒影。你是如何忍耐模仿

如何抵抗,年輪如斷頭紋,不蕩漾就不存在?

你一邊揭開重圍,一邊舒展出

好像早有預料的芳香,那種什麼掉進去

也不會碎的芳香,就在我們身上

超越這種形態,超越大地的囚籠

超越痛苦的人,敲骨吸髓也品味不出

卻就是我們自己的東西,它幾乎

一陣縹緲,顯現於雪夜盡頭的小屋

實際上卻是裡面把握不住的光溫暖我們

如同你最後,只留下一片虛無的花心

它已經催生過,所有可見,與不可見的生命

野泳者

王辰龍

他正晚年,放下高舉的右手

鼓勵自己,便躍入遊船西去後

南長河的尾紋,像是錯聽號令

而搶跳的新手。他浮現,踩水

回望白石的護欄:他的孫子

熱烈鼓掌,木葉擲地無聲。

再度入水,他想起此前的兩天裡

本市局部有雨;雨總是先划過

入夜的深霾,再打濕燈下的棋局。

此前的兩天,他仍失眠,久久地

在電視閃爍的客廳避難,瞌睡著

零點新聞,南國的颱風正緊。直到

愛人推開臥室來巡查反鎖的防盜門

擰緊的煤氣與僅有一次沒能關好的

冷藏室。於是他醒來,凌晨四點

再醒來。很多舊怨早已忘卻,新愁

則是社區岔口油條攤子的出走。

此刻,高貴的老街坊們相繼回了岸:

擦拭著水寒,他們爭論近來的國際格局

和永恆的科學養生。又一次,把自己

深埋於南長河,他屏息,像在暑假

終於脫韁的上學郎,非得決出個弄潮的

霸王才甘心。再多游幾分鐘,仿佛

就有更多的前生將蟬蛻。換氣的時刻

試著睜眼,他看水心的混沌燦若新青年。

Hossein Behzad|Finished Youth (1951)

題圖:El Lissitzky|New Man (1923)

策劃:杜綠綠丨排版:阿飛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1c69a4d78e9bd07084bb9d909cc1d4ba.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