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特赦1959》是可以當歷史紀錄片來看的,除了劉安國、葉立三、蔡守元、陳瑞章等少數幾個人,其他人物如東北保安長官司令部中將司令、徐州「剿總」中將副司令杜聿明、第二綏靖區中將司令兼山東省政府主席王耀武、天津警備司令部中將司令陳長捷、 川湘鄂邊區綏靖公署中將主任宋希濂等第一批從功德林特赦的十名戰犯,都是以真名實姓出現。
1975年最後一批特赦的第十二兵團中將司令黃維的性格,在電視劇中表現出來的個性,也跟史料記載完全吻合。跟黃維一樣比較倔強的劉安國,其歷史原型就是徐州「剿總」前線指揮部副參謀長文強,他跟杜聿明剛見面的時候真情流露,那也符合史實——文強之所以從長沙「綏署」辦公室中將主任調到淮海前線,那就是杜聿明力邀的。
杜聿明和文強沒到功德林就已「重逢」,這一點文強在《口述自傳》中說得很清楚,卻沒說功德林的頭號戰犯為何既不是軍銜最高的上將王陵基,也不是罪惡深重的康澤,而是百病纏身的杜聿明。
說到杜聿明,我們也想像功德林戰犯管理所政委賀春年那樣,問所長王英光一些問題:「解放戰爭後期,公布了一個(頭等)戰犯名單,包括老蔣、何應欽、陳誠在內,總共四十三名。在功德林能上那個名單的,只有杜聿明一個人。你說這杜聿明和王耀武誰的官大?為什麼王耀武沒在那個名單上?他們倆誰的本事大?」
王英光回答:「杜聿明以前是(蔣軍)東北的最高指揮官,後來又是淮海戰場(蔣軍)的最高指揮官,算起來是功德林頭號戰犯。(杜聿明和王耀武)兩個人職務差不多,王耀武是封疆大吏,影響主要是在華東華北,杜聿明是戰區司令,影響在全國,所以這也是他在(頭等戰犯)榜上有名的原因之一。陳(毅)司令和粟(裕)司令說過,王耀武是蔣軍里會打仗的幾個人之一。」
賀春年政委點頭表示贊同:「王耀武僅僅丟了山東,而杜聿明丟了東北不說,還丟了整個中原,作為軍人,杜聿明比王耀武更失敗。」
杜聿明和王耀武,也不是在功德林第一次重逢,據文強回憶,他們在山東「解放軍官訓練團」的時候就應該住在一個院子裡了。
文強和杜聿明前後腳被俘,文強被俘兩三天後,就從徐州上火車,經過梁山到了濰坊,被安頓進了一個地主家的大宅院,《文強口述自傳》記載:「我一去,王耀武等在門口迎接。他拉著我的手說『哎呀,你也來了。』 我們這十幾個人被列為戰犯編了一個高級組,單獨住在一個院子裡,不能出院子大門,大門外有警衛,在院子裡,一切都優待,可以隨便活動,自己辦伙食,還自己拿錢做點好飯好菜吃。」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有一條是不搜俘虜腰包,只要不是大額贓款,都絕不會沒收,沈醉在回憶錄《人鬼之間》中回憶:「被俘時身上帶的財物都算是自己私有的,隨時可以取用。這些大官被俘時,身上往往帶有大量美鈔、黃金,所以花起錢來滿不在乎。每逢年節,管理所同意買些香煙糖果食物時,有的一開口便是香煙十條、糖果十斤。」
逢年過節,像董益三等手頭拮据的買不起香煙糖果,就想通過各種棋賽和克郎球賽以及打橋牌、猜燈謎贏點,但是卻總玩兒不過「行家」,沈醉笑著回憶:「下棋等准許以糖果、香煙作為賭注。宋希濂的棋藝高,圍棋、象棋都贏得不少糖果;杜聿明的橋牌打得好,也是常勝將軍;我過去會打彈子(撞球),所以打克郎球也贏了。」
杜聿明剛被俘時,身上患有肺結核、腎結核和胃潰瘍、脊椎結核四種致命疾病,誰都知道那就是被老蔣折磨出來而有不讓醫治落下的病根,難怪副所長鬍大樹抱怨:「這些人替老蔣打仗累得滿身是病,最後還得咱們給他治!」
老蔣為什麼要把病入膏肓的杜聿明東北、中原來回調,真是他手下沒人了嗎?據蔣軍秦(皇島)葫(蘆口)港口司令部惠德安在《海軍在葫蘆島作戰側記》中回憶,杜聿明到東北的時候,就已經是面色黃瘦帶有病容,上吉普車的時候腰腿就顯得很是吃力,后座位靠一個暖水袋才能勉強坐穩。
杜聿明拖著幾近油盡燈枯的病體先敗於東北,再敗於淮海,進了功德林才把一身痼疾治好,他對自己在兩次大戰中的表現也很不滿意,但又有些委屈——他的作戰計劃,老蔣不是置若罔聞就是朝令夕改,結果弄得大家無所適從,只能一敗塗地。
杜聿明在《淮海戰役始末》中回憶:「我向蔣提供的作戰計劃的要旨是集中強大的機動兵團,吸引解放軍攻擊某一據點久攻不下,待其攻擊頓挫時,出動機動兵團與之決戰,如果我軍已整補完成而對方尚未發動攻勢時,即爭取主動,發動攻勢,尋求解放軍之一部而殲滅之,以挽回我軍連年慘敗之頹勢。」
杜聿明「以赴刑場之心情上戰場」,在淮海戰役中指揮根本就不靈,邱清泉和李彌根本就不聽他的,郭汝瑰和劉斐等人拿出的作戰方案,他也覺得有問題,但是他向老蔣和顧祝同進言都成了耳旁風,最後老蔣乾脆不見他了——老蔣寧願聽名義上的徐蚌一把手劉峙報喜不報憂,也不願聽杜聿明「聒噪」。
當時心中忐忑不安的杜聿明覺得上了老蔣的當,並認為老蔣、顧祝同就是完全聽信郭汝瑰的擺布,才造成這種糟糕的局面。他想質問郭汝瑰為什麼不照原定計劃將主力撤到蚌埠附近,一見顧祝同等人都同意郭汝瑰報告的這一案,也只能忍氣吞聲:「爭亦無益,一個人孤掌難鳴,爭吵起來,反而會失了蔣的寵信。」
杜聿明認為自己身體不好,精力不濟,不適合指揮大規模戰役,奈何老蔣既不許他出國治病,也不讓他及早撤退,最後又在突圍無望的時候命令他突圍,氣得杜聿明在回憶錄中大倒苦水:「老蔣三變決心,全部垮台!」
杜聿明打一場敗一場,責任或許不完全在他,賀春年政委說杜聿明作為軍人比王耀武更失敗,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前面咱們說過,《特赦1959》是可以當歷史紀錄片來看的,王耀武跟賀春年邊散步邊聊天,說的那番話,基本就是王耀武回憶錄《萊蕪蔣軍被殲記》和《濟南戰役的回憶》中的原文。
我們看當年史料可知,就連王耀武跟戰犯管理所政委散步聊天,也是有歷史依據的:當年王耀武在功德林表現最好,最受信任,不但當了學習委員,還有自己單獨的辦公室,待遇遠高於杜聿明文強沈醉等人。
賀春年在散步時曾問過王耀武:「我有點不明白了,老蔣無人可用了嗎,怎麼讓一個病人只會那麼大的一個戰役啊?」
王耀武果然很有戰略大局觀:「淮海戰事就是華東戰事的擴張,而華東方面呢,這個陳誠、劉峙、顧祝同、湯恩伯,他們是先後上陣,沒有一個不是輸掉了褲衩,老蔣對他們已經失去了信任。可那個時候啊,我本人也已經坐到了解放軍華東軍官學校的小板凳上了(指被俘了)……」
賀春年笑了:「說實話,如果沒有陳誠的指揮,我們在山東戰場的勝利,也就會稍微晚一些。」
王耀武喟然長嘆:「陳誠啊,他是江郎才盡,每一仗,他都是落在了陳粟的算計之中。你說得對,說起來啊,山東戰場的失敗,也是對虧了陳誠的幫忙。我一直都主張穩紮穩打、齊頭並進,不求大勝,但求不敗啊。雖說這不是取勝之道,但卻是不敗知道。
王耀武進一步解釋:「我當時就明白,打運動戰,蔣軍根本就不是對手,無論是從部隊還是從將領,遠遠都比不上你們解放軍,可是陳誠他根本就不聽我的。我飛到南京去找老蔣磨牙,老蔣當面說聽我的,可是我一回到濟南,他又倒向了陳誠,結果山東戰場是一敗再敗,不到一年,幾十萬大軍就灰飛煙滅,化作黃粱一夢,最後就給我剩下了一個濟南孤城啊!」
賀春年繼續請教:「以你這個不敗之道來指導作戰,能維持長久嗎?」
王耀武似乎趁機其中忘了自己的身份:「這個長久的戰略我也考慮好了,並且報告了老蔣,到了1947年初,華東、華北、東北三大戰場已經態勢分明,指望蔣軍反敗為勝那就是做夢了。唯一的辦法,就是保住實力,從長計議,趁著部隊尚能從容機動,迅速全面地退出這三大戰場,退到長江以南,然後整頓部隊,等待戰機,以空間換得時間……老蔣要是聽我的就好了,今天國共兩軍搞不好還在隔江對峙互相開炮呢!」
王耀武得意地笑著一轉臉,看見賀春年面色凝重,只好尷尬地笑著表示老蔣和自己「失敗是遲早的事情」。
也難怪賀春年面色凝重眼光犀利,如果老蔣真聽了王耀武的話,山東之戰就可能會陷入膠著,而且影響還會波及淮海戰場,王耀武這番話在回憶錄中基本都有,還有一段話,王耀武回憶錄里有,但電視劇沒演:「老蔣和陳誠都不同意我這一建議,蔣把我叫到另一間屋內,氣忿忿地,紅著臉,瞪著眼睛,狠狠地罵了我一頓。」
王耀武被老蔣罵蔫了,也罵傻了,他只能垂頭喪氣回到自己的孤城濟南,做好了化裝出逃的準備。
賀春年說得也很對,老蔣敗局已定,不管杜聿明和王耀武怎麼折騰,都改變不了戰局,讀者諸君看了電視劇與史料基本一致的描述,對王耀武和杜聿明這兩人可能也有了更準確的評價:在您看來,不論官職與立場,僅看他們的戰略戰術素養和戰場表現,杜聿明和王耀武誰更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