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元宵節

2020-02-09     皇城根胡同串子

「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這是小時候母親教我的一句諺語。為證實它的準確,我一次次記住中秋月的明暗陰晴,又一次次在正月十五忘得一乾二淨。直到現在,月圓之夜,我依然會想起母親教的諺語,依然會憑窗仰望,但不再去驗證,更多的是對母親的懷念。

小時候最快樂的事莫過於過完大年過十五,好吃的、好玩兒的一樣不少,還有元宵和燈籠。每到這時,孩子們會唱一首不知流傳於何時的歌謠:

高樓高,高樓高,

高樓下面賣元宵,

元宵圓,元宵圓,

元宵不圓不要錢。

我曾無數次想像,明月當空,小樓月影,寒冷的冬夜捧一碗熱乎乎的元宵一定有家的感覺,正如南方黑芝麻糊廣告,那份親切那份懷舊,「抹不去,那一縷溫暖的兒時回憶!」

元宵夜,我們兄妹圍坐飯桌等待母親端上元宵,母親每端來一碗都要叮囑小心燙著。煮熟的元宵軟軟的,輕輕咬一小口,餡會慢慢淌出,我們爭先恐後地報出自己吃到的元宵餡,我最愛吃黑芝麻的。

每一個傳統節日都有相應的吃食,相比八月十五的月餅,我更喜歡正月十五的元宵,因為它甜它粘,所以吃起來沒夠。我平時飯量不大,遇到甜粘食品,胃口大開,像自動打開一座備用的倉房,食量驚人,卻從來不曾撐著。

吃過元宵點燈籠是件隆重的事兒,我不理解為什麼非要這天才能點燈籠。燈籠是隨父親逛廠甸買的彩紙摺疊燈籠,裡面插一支小紅蠟燭,天擦黑,迫不及待地點起來,胡同早有燈籠在閃閃爍爍。小時候我和妹妹打燈籠遊逛,母親總囑咐「拿住了,掉地上就燒了」,燈籠掉地上怎麼會燒呢?我心存疑問,但從未敢嘗試。我自製過燈籠,用維修門窗的整齊木條釘成長方體框架,四周粘貼透明玻璃紙,玻璃紙上面再貼上電光紙刻的剪紙,點燃插在裡面的蠟燭以後非常好看,剪紙圖案投映在牆上,胡同的孩子羨慕不已。

1970年我上初中二年級,那年是母親下放農村的第五個年頭,放寒假我帶妹妹去和母親團聚。火車把我們送到膠濟鐵路線上一個小站,大雪瀰漫,長途汽車艱難地到達濰河邊的縣城再不肯前進一步,我和妹妹頂風冒雪在茫茫雪原跋涉三十里,終於見到焦慮萬分的母親。那年的春節我一生難忘,因為自1966年以後我們第一次在母親身邊過年。

農村過年年味濃厚,家家戶戶蒸白面餑餑,用模子扣出魚、蓮花、元寶和壽桃形狀,並點上紅點;集市上採購年貨的熙熙攘攘,看得見推獨輪車或挑擔子的由村前小道往返;人們在熱炕上聊天,吃笸籮里的花生瓜子,見多識廣的講述當年走南闖北的見聞;姑娘們交頭接耳相互顯擺新買的圍巾和褂子;家裡有在外面掙工資的最令人羨慕,小女孩穿上爸爸捎回的紅皮鞋躲在碾子後面害羞;終於盼回丈夫的女人毫不顧忌地渲染久別勝新婚的喜悅。村子裡有個我叫他德舅的青年,他的國民黨軍官父母在北京被鎮壓,他生活在孤兒院。德舅的養父,我叫他大老爺的獨子在抗美援朝戰場犧牲,大老爺在北京的孤兒院抱養了德舅。德舅是村子裡唯一念到高中的,他說他遲早會去北京調查身世,為生身父母燒紙上香。十多年後我旅遊路過膠濟線的小站,專門下車去探望給我留下許多難忘的村莊,德舅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完全沒有當年的氣宇軒昂,後背甚至有些微駝。

可能是習俗,也可能沒有製作元宵的條件,母親下放的農村正月節吃餃子。母親將一袋麥子讓我送去磨房磨成麵粉,磨房問我要不要麩子,麩子不能吃,我自然說不要。可能是口音,亦或沒有表達清楚,磨房誤以為不要麩子就是磨在面里,結果我背回家的麵粉是摻了麩子的「混合面」。母親沒有埋怨我,但是隨著風箱有節奏響聲,看著爐火映紅的母親添柴煮餃子,我心裡萬分難過,那袋麥子是母親為我們到來辛苦攢下的。

正月十五北方習俗吃元宵,南方吃湯圓,也叫湯糰,雖然製作和用餡不一樣,但是我吃過的湯圓和元宵一樣都是甜和粘的。南方人似乎不是單純元宵節才吃湯圓,而是當做小吃。我同學的母親祖籍江蘇,一個善良的知性女人,雖然來北京多年,但依然保留江南的生活習慣,我去他家,她常常會煮一小碗湯圓端給我。湯圓比元宵小很多,一口一個回味無窮。同學母親的慈祥和好吃的湯圓我至今難忘。

一年一度的元宵節又要到來,我頓感時光如梭。說來奇怪,我不再留意月亮的陰晴圓缺,八月十五的月亮卻清晰地存於記憶。那天的中秋月皎潔明亮,我又想起母親教我的「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元宵夜,我猜想一定是「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的皓月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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