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史究竟能做些什麼

2020-01-03     中國科學報

作者| 江曉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與科學文化研究院首任院長)

2019年11月17日,「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與科學哲學系成立20周年慶祝會」在上海交通大學(以下簡稱上交大)閔行校區舉行。

20年前,作為中國第一個科學史系,上交大科學史與科學哲學系的建立,在中國邁出了科學技術史學科建制化的關鍵一步。有科學史研究者回憶說,當時感覺「仿佛突然看到了科學史的春天」。

因為20世紀90年代,轉型中的中國經濟加速發展,但學術活動相對低迷。隨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升,學術活動漸漸回暖,1999年上交大建立科學史系,當時曾被論者用證券術語比喻為科學史學科「底部的第一根長陽線」。

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所長張柏春在慶典上回顧科學史學科的發展歷程時指出:1957年中國科學院創辦了中國自然科學史研究室,1975年升格為研究所,20世紀80年代該所培養了中國第一代科學史中堅力量,1999年上交大科學史與科學哲學系成為中國首創,2012年升格為研究院,這些都是科學史學科建制化歷程中的里程碑事件。

20周年慶典前夕,上交大又獲得了科學技術史博士後流動站,更是喜上加喜。

科學史究竟能夠做些什麼呢?20年來,我們的科學史同行、我們的研究生,乃至我自己都經常問這個問題。

其實人們對於科學史學科普遍存在一些誤解。比如很多人認為,研究科學史的目的,就是尋找科學發展的規律,以便指導未來科學的發展。

而這完全是想當然的事情——科學發展並無人們所臆想的規律可循,事實上研究者只能對已發生的科學事件進行歸納,並建構出所謂的規律,但這種規律幾乎不可能對未來提供任何有實際意義的預測。

還有一種誤解,是將科學史與科普活動聯繫起來、等同起來,甚至認為科學史就是科普活動的一種形式或一個部分,有人因此以為科學史就是「講講科學家的故事」。

這種想法在早期科學史還未成為獨立學科時,或許還情有可原,但也早已被「科學史之父」喬治·薩頓嘲笑過了,在今天,則肯定會被每一個科學史研究者堅決否定。

科學史的主要作用,是研究科學本身和社會文化之間的關係,按薩頓的說法,科學史是科學和人文之間的橋樑。

這也是今天科學史能夠在高校通識教育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原因。我主編的《科學史十五講》,自2006年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以來,被越來越多的高校用作通識教材,十幾年來幾乎年年重印或再版,就是一個例證。

科學史具有其他學科無法替代的溝通人文與科學的橋樑作用,這是科學史應該承擔也可以承擔的歷史責任,是科學史應該發揮也可以發揮的社會功能。

不止一次有學生問我:想要當科學家或工程師,不學科學史行不行?

我總是坦然告訴他們:不學科學史也可以成為科學家或工程師,但如果學了科學史,能當得更好一點,而對好的追求是沒有止境的。

科學史在通識教育中的作用,既體現在人文關懷上,也體現在思考問題的深度和廣度上。要作出重要的突破,必須避免陷入過多的細枝末節。

怎樣才能習慣于思考那些根本性問題?好的科學史能提供生動的感悟。

一個人如果只沉湎於瑣碎的細節或封閉的領域,就難以脫離平庸。

不過,科學史為了承擔上述責任,發揮上述功能,必須有自身的學術研究提供支撐。

這本是一個獨立學科的題中應有之義,但對於科學史來說又有其特殊之處。

由於科學史是一個處在人文和理工邊緣的交叉學科,就註定有這樣一種風險:如果在前人留下的問題域中固步自封,很快就會被邊緣化。

在中國目前的學術環境中,邊緣化當然不至於危及自身的生存,但還是難免產生邊緣化的一些標準後果,比如在社會話語權的爭奪中軟弱無力、不被人們重視等等。

換句話說,對於科學史這樣的邊緣交叉學科而言,新研究領域的開拓,比許多成熟的傳統學科更為迫切。

多年來,我在拓展研究領域方面作了不少嘗試。

30年前出版的專著《天學真原》對中國古代天學與社會、政治和文化的相互關係進行了全面系統的研究,被認為開拓了天文學史研究的新方向,成為在天文學史、科學史和人文學術領域中引用率較高的成果。

而「對科幻作品的科學史研究」,是我和搭檔穆蘊秋博士近年來大膽探索並持續耕耘的又一個新領域,已經產生了不少學術成果,並產生了相當的社會影響。

以往的科學史研究,通常只處理「善而有成」之事,而對其餘「善而無成」「惡而有成」「惡而無成」三種情況,通常都避之不及,認為處理這三種情況無法獲得「學術成果」。

但當我們涉入對科幻作品的科學史研究之後,發掘出大量以往被遮蔽的史實,證明幻想完全可以被視為科學探索的一部分——往往就是「善而無成」的那部分。

而近年我們對國際科學「神刊」封神之路的社會學研究,不僅成果豐碩,而且已經小心翼翼地開始侵入科學史上「惡而有成」的禁區了。

1999年上交大科學史系成立之時,也正是中國大學發展闖關的關鍵時刻,上交大領導層支持創立科學史與科學哲學系,可以說是20世紀90年代末上交大對標世界一流大學的重要戰略部署。

如今放眼全國,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北京科技大學、內蒙古師範大學、山西大學、南京農業大學包括上交大,已有十多個高校設立了科學史的相關院系並擁有科學技術史博士點,擁有科學技術史碩士點的高校更是多達數十所。

科學史學科在中國的建制化過程,如果以1999年上交大建係為起點,那麼北京大學2019年建立科學技術與醫學史系可以視為學科建制化完成的標誌。

完成了建制化的科學史學科,已經走上了陽關大道。

如今中國高校的冠冕「C9」中,已有四所建立了科學史院系,人們完全有理由認為:科學史學科已經成為一流大學的標準配置。

有「C9」的榜樣號召於前,此後再有高校想要見賢思齊,自然更加名正言順。

《中國科學報》 (2020-1-2 第5版 文化)

蔣志海製版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l0aKaW8BMH2_cNUgP9qk.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