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7日,頭條尋人找回了第10000名走失者,已經是國內最大的尋人平台。數字是理性的,背後的人是感性的。在這個數字背後,頭條尋人是一個怎樣的項目?置身於其中的人,每天都在做些什麼?這裡有常人經歷過的喜樂、哀傷,也有非常人才體驗過的離別、生死。雞米花是一名來自頭條尋人的90後員工,她說,「除了生死別離,(尋人工作)更多的是溫暖,像暖暖的曬過太陽的雲彩,有柔軟的味道。」以下是她的自述。
頭條尋人是今日頭條的公益項目,你會在看今日頭條的時候看到尋人信息,如果你認識或見過這個人,那麼我們就成功了。
走失,對我來說這是一個觸發詞,觸發了離別、團聚、生死等一系列關鍵詞。
剛來的第一周,我為一個16歲的小女孩發了尋人啟事,照片里的小女孩文弱、清秀、乾淨。她的爸爸很著急,語速很快,急匆匆掛了電話。每天我要接到十幾個類似的電話,也就沒放在心上,中午吃飯還補了兩集《鬼燈的冷徹》放鬆一下。可當天下午,藍天救援隊發來了消息,告訴我撤下信息,他們找到這個小女孩了。救援隊說女孩跳橋了,他們打撈到了屍體。一瞬間不知所措,原來真的會有很多小孩自殺。我不知道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到底經歷了什麼,也不知道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選擇跳橋的。
等到12月,天真的冷起來了。回訪電話打了六個,六個老人里五個都去世了。有一位老奶奶是掉進了河塘,一個人掙扎不出來,生生凍死在裡面。我聽不懂她老伴濃重的方言,問了一次,又問了一次。老爺爺也不急,笑呵呵的和我說,她年紀大啦,腦子糊塗了,掉進水裡凍死啦。我心裡不好受,不停地道歉,可爺爺始終笑呵呵的,他說:年紀大了,沒事,我們找到她就行了,八十多歲了,行了。很自責,我把一個人的傷疤揭起來兩次。掛了這個電話,立馬收拾東西下班,在樓梯間偷偷哭。打開微信問朋友:郭女士,打個電話嗎?她很快撥了電話過來,問我發生了什麼。郭女士在醫院工作,聽完我說的,她也開始給我講她所遇到的生命的逝去,她告訴我,不要太沉浸與悲傷之中,我們有時候確實什麼都做不了。
那段時間我寄住在舅舅家,坐一小時的地鐵從海淀到西城,穿過一條長長的胡同,這是我一天最放鬆的時候。賣烤冷麵的虎牙小哥衝著我笑,我總來買他的烤冷麵,因為他真得好好看;銅鍋涮肉家又排著長長的隊,裡面的人圍著小銅鍋聊天;路過小超市買酸奶,老闆問我,他的微信怎麼收不了錢……剛巧趕上門口那家德雲社散場,湧出一群年輕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穿過這一群群鮮活的生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活著。
每天下班穿過充滿煙火氣的胡同,是我一天中最放鬆的時候。圖 | 雞米花
每當面對一個人離去,我都會覺得無力,如果我發得再快點,會不會幫到他?電話里和家屬說著:「很抱歉,沒能幫上您忙。」也是真的覺得遺憾和抱歉。這種難過和無力感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持續而變少,聽到家屬說,找了幾天的奶奶其實在走失當天就遇到車禍去世了,仍然會覺得難過,會恐懼這樣的事會不會也發生在我家人的身上。只是隨著這些經歷的變多,變得更能承受這些事,並且能及時排解。
可尋人工作不是只有生死別離,更多的是溫暖,像暖暖的曬過太陽的雲彩,有柔軟的味道。
25歲的年輕男子,照片上的他戴著黑框眼鏡,圓圓憨憨的臉,抱著一個小嬰兒笑得開心。走失原因:抑鬱症。我打電話過去,是男子的父親,核對完相關信息,他突然開始大哭,他說:「求求你幫幫我,求求你幫我,我不會用手機,這是別人幫我傳上來的,我這次也傳了病例,求求你幫我發一發。我就是的帶他來上海看病的,他跑了,求求你,他不能死,幫幫我。」
這是第一次,接到家人痛哭的電話。我給他留了號碼,告訴他可以讓身邊的人加我微信,有消息也可以及時和我聯繫。後來是一個周六上午7點半,看,我還清楚的記得時間,那個時候我還在睡覺,被電話吵醒,還是這位父親,他又哭了,可他很激動,告訴我:「我兒子找到啦!是有人看到你們發的消息給我打電話的!謝謝,太謝謝你們了。他太可憐了,就睡在公園裡撿東西吃。」
因為中途回家參加婚禮,時隔半個月,我終於給他打了回訪電話。這半個月磨滅了他最初找到兒子的激動,他能很平靜地跟我講他的故事。他說,在上海一周花了六萬多,實在沒錢了就回到了江蘇老家。妻子幾年前患了癌症,花了近十萬元沒治好,去了。兒子是生意上受了打擊,患上抑鬱症,天天睡覺、吃飯、自殺。他是開貨車的,家裡沒人幫他了,兒媳婦早就跑了。他已經不開貨車了,靠著積蓄過日子,給兒子治病。「怎麼樣都要給他治病,他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他還這麼年輕,不能死。」
又過了很久,久到我要忘了他的名字,又在凌晨12點接到了江蘇打來的電話,還是他,告訴我兒子又走丟了。第二天早班,我給他打電話,他說:「我正要給你打電話,等著八點呢,想告訴你,我兒子找到了,凌晨我們把他找到了,謝謝你牽掛。」再後來啊,冬去春來,我已經忘掉了他的名字,隱約記得姓張。下了晚班,和大龍攤在床上放空,又一次接到了江蘇的電話。這一次,他說兒子經過治療好了很多。
突然又覺得好值得,有人會一直記得你。
4月5號我發了一個朋友圈,和大龍的公園時光。第二天晚上,我收到了這個家屬的微信,錯字連篇,又覺得暖心。
如今幫助經常走失的阿爾茨海默病家屬的「找到你」手環項目,也有了新的體驗。
我的家屬們更多的是中年人,40歲,甚至50歲、60歲,我有時候覺得他們真的挺笨的。
發放小冊子,為了方便他們找到說明書的位置,用小便簽標明。可收到後,第一句話就是怎麼激活。過了一會,發來他們把定位器拆開的圖,問:怎麼沒卡?再過一會,問:怎麼開機?怎麼綁定?設備怎麼不在線?說明書上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就是不看。會覺得生氣,怎麼不能自己多看看呢?還得深吸一口氣,平復一下心情,回復消息。後來想想,如果我爸是收到定位器的家屬,憑他少得可憐的耐心,一定也是直接問我根本不看,說不定他還會說:太難用了,快給你吧。一定不會配合發布微頭條,說不定打卡他也會半路逃跑,說自己忙,然後把大把時間花在手機麻將遊戲上。我的家屬們甚至分不清條形碼和二維碼、0和o,會覺得他們也和需要定位器的阿爾茨海默老人差不多,都是被時代拋棄的人,也就不氣了,氣也沒用,還是要教會他們。我聽了太多老人走失後的所受的創傷,更能明白防走失的重要性。
這是一位家屬發給我的:
像這樣的老人太多了,出去迷路以後就一直不停走,一直到筋疲力盡也不向人求助。家屬說,他們找了六天,最終發現老人躺在草地上,奄奄一息。如今老人已經出院了,只能走幾步路,可他們還是不放心,天天給老人戴著防走失定位器。還有一個家屬,往群里拉了他們兄弟姐妹四五個人,他說,我們都不在身邊,只能靠這種方式放心點。就為這些,我也要盡力讓需要定位器的家庭都領上定位器,也儘量把他們都教會啊。
既然生命可以通過這種方式挽回,悲劇可以通過這種方式避免,我就盡力擔起責任,哪怕是一點點。
前陣子總算補完了《愛死機》,可我沒怎麼看懂,對我來說,這三個詞更貼合於我的工作,更像在說頭條尋人:愛、死亡、機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