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里,我極少談及我的小哥,並非忘了他,也並非我無話可說,只是不忍去掀開那塵封已久的沉重痛心回憶。
與當時大多數的家庭一樣,我的家庭並不富裕。小哥是家裡的第5個孩子,父母為他取了小名「老窩兒」,是期望不要有後來者,給窮困的家添負累了!然而事與願違,三年後,我接力了小名。
在小哥出生後的頭幾年,冬天出奇的冷,下雪天可以按月來計。小哥感冒了,再加醫療水平受限,只能去赤腳醫生那,結果沒治好反倒變重了,送去醫院時,醫生訓斥「神醫也回不了春」。小哥自此落下了病根,常年與藥物相伴,一經受寒或體質虛弱時,就會發高燒到40度以上,赤腳醫生只有用青黴素,藥的劑量也逐年地提升。
與同齡人相比,小哥自幼動手能力極強,別人的東西他見到後就能做出來。有時我悄悄地拿出他的魚杆去河邊釣魚,有時能釣起幾條小魚、小黃鱔,小哥很費解的向我請教技術,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瞎貓碰上死耗子。毛糙的我經常會搞壞他的東西,不會正確操作,也不知道愛惜,他對我經常兇巴巴的。他這人,辦事、說話都要盡力搞好,周全。
家裡有事需要人手,身子不好的小哥常請假,回家幫忙做家務。初三時,小哥叫本村的同學帶菜給寄宿的我,有大蒜炒雞蛋,但吃下去麻嘴,一問才知是香油炒的,我很疑惑,他說家裡就剩那點油了,這算好的,還有人家鹽都吃不上。後來家裡雞生病死了,小哥做好託人帶給我打打牙祭。在校的我壓根不知道體諒他的心情。
小哥只比我大3歲,但他對人情世故的老練,令我自愧不如。比如吃飯時,若我先吃的話,他一定會讓我要留些飯菜給後邊的人,他總是設身處地的為他人考慮。
可我當時聽不進他的話,老是吊兒郎當地與他對著干,教化一個頑劣的人確實很難。小哥是個自尊心強且積極向上的人,雖然身體不好,但注重生活品質,時刻不忘提升生活水平,尋找出路擺脫困境。當時收音機鋪天蓋地的培訓廣告和養殖發家致富的廣告刺激著他年輕的心。
之後他選擇了維修摩托的培訓,跑去山東省的一個鄉鎮。他說那邊的學員真多,還有修汽車的培訓,他告訴我「如果學會修汽車前途更好,可是手勁太小,用不動千斤頂。」後來也是因為身體的緣故放棄了。他去了成都工廠上班,在那裡經常寫信告訴我外面世界,人文風情。
父親去世後,村里長輩跟我講起,父親的遺憾——沒能看到兩個小孩成家立業。那時,有個姑娘對小哥很好,他們也投緣。但小哥自知體弱多病,漸漸地疏遠了她,我問原因,小哥堅定地說「不能害了人家女孩子。」
身體每況愈下,小哥只能回到家鄉,但他不放棄,又開始栽果樹種葡萄。但身體始終拖累著靈魂,就像折翅的雄鷹,對藍天的嚮往,卻是飛不動的身體。
後來我到了城裡工作,寄住在外面,大家都有各自的家庭,小哥獨自生活。孤寂的生活讓他的精神狀態很受打擊。
身體狀況愈來愈差的情況下,小哥強烈的求生慾望,自己跑了安醫,被安排到七里塘周圍的一家工廠的職工醫院,與其他病人住在一個大通間,我當時工作沒多久,需要社會和單位的工作生活,幸好有人幫我照顧了他。住了一個月,除了吊水就是吃藥,後來醫生也勸小哥不要住了,被病菌侵噬的肺早已千瘡百孔,只能回家。
在家呆了不久,小哥開始呼吸不暢,我推他到縣醫院,長期服用青黴素,已產生抗藥性,無藥能用。醫生嘗試開次鏈黴素,縣醫院沒有,我在廣場邊的醫藥公司買到,但再用第二次又失效。我當時也是壓力山大,醫生放棄了治療,我只能推著他返回住處。放棄的不僅是醫生,還有他自己。
年底,幸虧單位發了福利。情況嚴重時我就推著他去縣醫院吸氧,略微好點就再回去。有次,小哥告訴我他曾有過輕生的念頭,但怕連累我,打消念頭;問我身邊還有多少錢,要我去車站煤球場買煤球送回家;他還操心我日後的事......他捫心自問這輩子沒幹過虧心事,做人辦事儘量不虧欠別人。只是酷愛手錶的他,欠了修鐘錶師傅五塊錢,讓我一定要送給人家。我去還錢時,師傅滿臉的意外和詫異。
後來小哥就斷食了(之後才悟到是故意絕食),他的生命就靠食物的營養來維繫,一旦供應不上,就急劇惡化。在他去世的那夜,突然不要我在旁邊,大約是怕我承受不了那一刻分離之痛,他去世前對我又凶了點。
大家商議,小哥的遺骨由姐夫用單車帶板車的方式,借著夜色拉回了故鄉,用木材做成小棺材,葬在了二姐的旁邊,永遠留在故鄉。操辦喪禮時,大家的吃喝燒的就是他讓我買回來的煤球。小哥的人生走過了二十九個年頭,我們一起度過了最後一個新年。
小哥對我來說,是愛護我的哥哥,是關心體貼的知己,是始終關心指正、引導我的益友。聽老人說,人死後會投胎轉世,願我的小哥來世可以健康平安,清高驕傲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