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宋的評價,很多時候是兩個極端。
讚美的人,說那是一個充滿人性光輝的年代,文化造極於世,平民都有三分雅骨;
痛恨的人,說那是一個柔軟沒有骨氣的年代,身為漢家兒郎,上不能衛護國家,下不能護佑家庭,大好江山淪亡,崖山之痛,一痛千年。
歷史就是這樣,站在現在的時間點看未來,都是偶然;站在現在的時間點看過去,都是必然。
我們在前文講過,漢朝去古未遠,漢儒就帶有巫的傳統,流行神秘主義。
同樣,去古未遠留下的,還有崇武剛烈之風。
當然,我們不能把一個帝國的擴張,建立在有些虛無縹緲的尚武精神上。
或者可以問,為什麼會有尚武精神?
能不能抵擋游牧民族,最直接的因素當然是軍事因素。
在現代社會,決定軍事能力的是什麼?
首先,要有錢,就是經濟能力。
其次,要有好裝備,就是科技能力。
第三,要有會打仗的軍人,這裡面又分兩種,一種是帥才,能指揮打仗;一種是將才,可以統稱那些勇敢作戰的官兵們。
第四,打仗很大程度上就是打後勤,需要統籌物質、人員的調度,配合必須十分契合,可以稱之為組織能力。
經濟能力、科技能力、帥才將才、組織能力,這四樣缺一不可。
那麼,漢朝和宋朝的表現又如何呢?
一、漢宋經濟能力哪家強
肯定會有朋友嗤之以鼻,這還用問嗎?
漢朝與宋朝相差了一千多年,無論是農作物,還是耕作技術,都有了很大發展。
確實如此。
作為典型的農耕國家,歷代王朝都把農業作為頭等大事。每年開春,皇室都要在皇宮裡種田以做示範,對於各地的作物、技術發展,更是非常重視。
我們可以比較一下:
漢朝的糧食作物主要是稻、黍、稷、麥、豆,也就是我們常說的「五穀」。
宋朝也基本上也是這些,但是引進了越南的占城稻。
漢朝中原已經有一定的農業技術,比如複種連作制,北方土壤耕作的壟作法、平作翻耕法、局耕法、免耕法等。
宋朝的耕作技術可能沒有顛覆性創新,但有了長足發展。
比如,南方的灌溉工具龍骨翻車,還有比龍骨翻車運轉力更大的筒車。
范仲淹作了《水車賦》,「器以象制,水以輪濟」。
耕牛缺乏的地區則廣泛使用「踏犁」。
宋時,還出現了很多禾譜、農器譜、農書、蠶書等等。
這些比較枯燥,還是引用英國經濟史學家麥迪森所講:「早在公元10世紀時,中國人均收入上就已經是世界經濟中的領先國家,而且這個地位一直持續到15世紀。在技術水平上,在對自然資源的開發利用上,以及在遼闊疆域的管理能力上,中國都超過了歐洲。」
如果換算成人均GDP,宋初大概450美元,宋末大概600美元。
跟元末、眀末老百姓生活陷入水深火熱不同,宋末的老百姓,反而比宋初要好。
如果說漢朝滅亡時還很強大的話,那麼宋朝滅亡時,還很富有。
不是說軍事能力的一個重要因素是經濟能力嗎?宋朝的經濟能力為什麼轉換不成強大的軍事能力?
因為這麼強大的經濟能力,不是在國家,而是在民間。
「民間」這個說法也不準確,應該說是在士大夫手中。
熟悉宋朝歷史的都知道,弊端就在於冗兵冗兵冗費,就是要養的官和兵太多了,不能產生效用的支出太多了。
比如,唐的疆域是宋的兩倍,但每屆取進士只有三四十人,宋朝卻達到四五百人。
唐太宗時曾將朝廷官員從兩千多減到六百三十四人,宋仁宗時朝廷內外屬官就超過了一萬七千人。
三冗的結果,就是每年的稅還沒收上來,基本上都有了固定的用途,宋朝皇帝空守著一個無比富有的大宋,卻什麼都做不成。
而漢朝呢,用一句教科書上寫著、大家都背熟了的句子,國庫里串錢的繩子都爛了。
漢朝確實不如宋朝富庶,但漢朝的皇帝,比宋朝的皇帝富庶,至少武帝時期是這樣的,比宋仁宗富,所以他做成了很多事。
二、科技能力怎麼轉化成戰鬥力
宋朝的科技能力也很強。
強到什麼程度呢,著名的四大發明,有三個都在宋朝得到了很大發展。
比如指南針,在北宋已經應用於航海,南宋更是出現了"羅盤"。
再比如,北宋畢昇發明了膠泥活字印刷。
還比如火藥的應用,宋朝研製了世界上最早的炮管和炮彈。
漢朝的科技,最著名的當屬造紙術。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這兩個朝代,冶鐵技術比北方游牧民族要先進的多。
那麼,這些科技,是否轉化成戰鬥力了呢?
漢朝對匈奴的成功,有武器精良的因素。
北宋的科技,特別是在王朝末期,在戰勝敵人上乏善可陳。
這是什麼原因呢?
因為北宋科技雖然輝煌,但是沒有形成代際差距,不能降維打擊。
為什麼沒有形成代際差?
因為沒有體系,沒有配套,不能量產。
就拿火藥來說,如果真要想在戰場上起作用,就得有能夠反覆使用的槍炮,要想有反覆使用的槍炮,就得有可靠的鋼鐵,有熟練使用的人。
如果想要質量穩定的鋼鐵,最好的辦法就是工業化的冶煉方式。
事實上,直到明朝,槍炮才真正登上歷史舞台;槍炮成為改變戰局的決定性因素,就是工業革命之後的事了。
在這個時候,冶煉就稱為冷兵器戰爭的重要決定因素。
漢朝時期,主要是漢匈兩個大國並立,西域眾多國家被匈奴所割,漢朝擁有北方險要關隘,基本上可以封鎖精良鐵器流出——就算封鎖不住,也能大大降低匈奴獲得這些武器的數量。
宋朝則不然,當時國家林立,遼、西夏、大理,宋既沒有河西養馬之地,也沒有燕雲關隘險要之地,四處透風,在加上民間管制也比較松,想封鎖也封鎖不住。
這樣,北宋雖然有一些技術遠超同時代的歐洲,但面對游牧民族,卻不能轉化成為降維打擊的手段,只好對拼單純的武力。
三、帥才將才窩囊史
學者,老師,大學生,商人,大多數人都可以把宋朝當作黃金時代穿越回去,唯獨一個職業不行,軍人。除非你穿越回去不要進入大宋軍隊,或者,作為文人掌兵。
如果仔細看宋朝歷史,會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明明弱到一觸即潰,但是有將領出來,也可以把入侵者打得屁滾尿流。中興四將,特別是岳飛,也可以把金兵打得大敗虧輸,「直搗黃龍」可不是說說而已。
而南宋,蒙古大軍開了掛一般橫掃歐亞大陸,卻進攻不下南宋,打了幾十年才打下來。
這是為什麼呢?
宋朝的基本國策,就是壓制武人,優待士大夫。
有所謂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之說。
真這麼美好嗎?
不殺是真的。
共治就不好說了。
有共治對國家不管不問的嗎?
皇帝動不動就恩蔭,大把的官撒出去。
冗兵冗官冗費,也不見哪個士大夫吭一聲——吭當然是吭了,但從不實際動作,除了一個拗相公王安石。
因為動這些,就是動士大夫的利益啊。
朝爭不用死,工資給的高,做生意也沒人歧視壓制,管你國家有沒有錢?別動我的錢就行。
兵不堪用,國庫無錢,士大夫們就眼睜睜看著金兵蜂擁南下。
如果誰想做點事,立即就有人過來扯後腿,就跟一個簍子裡的螃蟹似的,一個想要爬出去,頓時就有另一隻螃蟹把它拽下去。
這倒不是這些士大夫有多壞,而是朝廷一旦有了新的制度,他們最先想到的就是如何盈利。
你會說,這是那些奸臣,北宋可出了不少名臣。
確實。
但這些名臣,很多是道德文章好,人品絕對好,但缺少做實務的能力。
比如,司馬光重新為相之後,要盡廢王安石新法,實際上,有些士大夫是想保留一些有用新法的,但司馬光一概反對。
司馬光道德一流,文章一流,但怎麼把國家治理好,他也沒有太多的辦法,而且,新舊黨之爭,有了一個很惡劣的開端。
那就是,只要一方贊成的,另一方一概反對,不管有沒有道理,這樣,無論誰想做點實事,都被另一方牽扯的一動都不能動。
士大夫對自己寬容,卻沒少殺武將。
有個很著名的故事。
北宋名臣韓琦要殺名將狄青的愛將焦用,狄青說焦用作戰勇敢,有戰功,是好男兒。韓琦是怎麼反駁的呢?他說這算什麼好男兒?東華門唱出的才是好男兒。
所謂的東華門唱出,就代指科舉。因為那時候,上榜的考生都到東華門等待唱名。
文武非要比個高低,實際上就落了下等。
真正的士,是出則將入則相的。
大漢冠軍侯故事,至今聽來讓人熱血沸騰。但是,身為文人的蕭何、張良,同樣不可或缺。
韓琦還不算打壓狄青嚴重的,更嚴重的是歐陽修,就是寫醉翁亭記的那位大家。
打壓到了什麼程度呢?到了汙衊的程度。
當時,狄青已經做了樞密使,這是負責軍事的朝廷最高官職了,以前都是文人擔任。
文官集團很憤怒,於是謠言便起來了,說狄青要造反,他家狗身上都長了角。開封發了大水,歐陽修就一口咬定,是因為狄青擔任樞密使。
開封的王公貴族多了,咋就是狄青呢?
狄青最後雖然沒有被殺,但也被貶,鬱鬱而終。
也就是當時北宋國力還可以,與遼國保持了和平,打仗主要是跟西夏,沒有發生大的失敗和羞辱。如果是在末世,歐陽修恐怕就沒那麼好的名聲了。
後來的武將故事,大家就比較熟悉了,岳飛。
風波亭上,至今讓人扼腕痛惜。
這都是當世名將。
宋代有文人領兵的傳統,這些文人殺起那些不怎麼有名的將領和士兵,可從來沒手軟過。
有宋一代,只要邊患稍微松一點,文人就開始打壓武人,顧頭不顧腚,也不管以後怎麼著,這就造成宋朝邊軍養寇自重,培養了另類的利益群體。
有可能就是被壓制憋的,宋朝一旦放開對武人的管制,總是能迸發出很強的戰鬥力,比如兩宋之末。可惜,根基已經動搖,為時晚矣。
四、組織動員能力
漢朝對匈奴動手,是漢武帝鞏固了集權之後。
有人說,漢武帝實際上跟秦始皇的喜好、手段是差不多的,只不過是趕上了不同的時代。
秦始皇剛剛滅掉六國,正需要慢慢整合的時候,卻用了太多酷烈的手段。
漢武帝的手段也很酷烈,有些為後世所詬病,比如算緡令,他想找商人收取營業稅,好幾年都收不上來,於是想了個辦法,鼓勵民間舉報,舉報的人可以得到被舉報商人的一半財產。這個命令一出,不光是秩序,連人的品質和道德風氣也亂了。
但是,隨著大漢朝廷控制力的增強,戰爭的組織能力也在增加。
相比之下,北宋對民間的控制力就鬆了很多。
學者們評價一個朝代的能力,修建大型工程是重要指標。
特別是那些人力浩大,國防價值、社會價值遠遠高於經濟價值的工程,或者是見效比較慢的工程。
比如長城,運河,大型水渠,等等。
北宋的工程不少,但不是大工程,而是巧工程,比如城市建設、園林,很多都是考慮了商業價值的。
這也從側面反映出戰爭動員能力。
最後再說句題外話,很多人推崇朱熹理學提出的「虛君」理念,就是皇帝垂拱而治,把天下大任交給士大夫,以為這個就差不多就是君主立憲了。
實際上差得遠。
君主立憲有個前提,就是近現代國家的形成,也就是常常說的「想像共同體」。
而拉近了看宋朝士大夫,他們更多想的是自己的名聲和利益,真正為國的是很少的,因為他們還是家天下的觀念,是可以隨時改朝換代的,如果沒有對一個國家的忠誠,皇帝又沒有權力,他們只能忠於自己。
著名歷史學家漆俠先生曾指出:「在兩宋統治的三百年中,我國經濟、文化的發展,居於世界的最前列,是當時最為先進、最為文明的國家。」
法國著名漢學家謝和耐曾說:「在社會生活、藝術、娛樂、制度、工藝技術諸領域,中國(宋朝)無疑是當時最先進的國家,它具有一切理由把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僅僅看作蠻夷之邦。」
所以,儘管學者評價很高,這是站在後世的視角。
在歷史的長河中,三百年的繁榮實在是太短,但帶給國人的傷痕又有點多,特別是,它留下了對世界詩意的表達,卻沒有留下讓後世承繼的制度,倒是清朝,用很高的統治技巧,管理了廣袤的國土,留下了一個很大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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