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原文、譯文(上):千古經典,值得品讀

2020-02-10   古韻國學

《呂氏春秋》


卷一·孟春紀·孟春

【原文】

孟春之月:日在營室,昏參中,旦尾中[1]。其日甲乙。其帝太皞[2]。其神句芒[3]。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太蔟[4]。其數八。其味酸,其臭[5]膻。其祀戶,祭先脾。東風解凍。蟄[6]蟲始振。魚上冰。獺[7]祭魚。候雁北。天子居青陽左個,乘鸞輅[8],駕蒼龍,載青旃,衣青衣,服青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是月也,以立春。先立春三日,太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天子乃齋。立春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春於東郊。還,乃賞公卿諸侯大夫於朝。命相布德和令,行慶施惠,下及兆民。慶賜遂行,無有不當。乃命太史,守典奉法,司天日、月星辰之行,宿離不忒,無失經紀,以初為常。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谷於上帝。乃擇元辰,天子親載耒耜,措之參於保介之御間,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躬耕帝籍田,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諸侯、大夫九推。反,執爵於太寢,三公、九卿、諸侯、大夫皆御,命曰"勞酒"。是月也,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繁動。王布農事:命田舍東郊,皆修封疆,審端徑術,善相丘陵阪險原隰,土地所宜,五穀所殖,以教道民,必躬親之。田事既飭,先定準直,農乃不惑。是月也,命樂正入學習舞。乃修祭典,命祀山林川澤,犧牲無用牝。禁止伐木,無覆巢,無殺害蟲胎夭飛鳥,無麛無卵,無聚大眾,無置城郭,掩骼霾髊。是月也,不可以稱兵,稱兵必有天殃。兵戎不起,不可以從我始。無變天之道,無絕地之理,無亂人之紀。孟春行夏令,則風雨不時,草木早槁,國乃有恐。行秋令,則民大疫,疾風暴雨數至,藜莠蓬蒿並興。行冬令,則水潦為敗,霜雪大摯,首種不入。


【注釋】

[1]營、參、尾:都是二十八星宿的名字。

[2]太皞(hào):伏羲氏,又叫木德之帝。

[3]句(ɡōu)芒:太皞氏的兒子,木官之神。

[4]太蔟:即陽律。古人把樂律與曆法相結合,一年十二個月與十二律相配。

[5]臭:氣味。

[6]蟄:動物冬眠。

[7]獺:一種野獸。

[8]輅:古代的大車。

【譯文】

春季首月:太陽在營室(星宿)位置,傍晚參宿在中天(正南方),早晨尾宿在中天。這月的太陽在甲乙方(東方)。這月的帝王是太皞,掌管的神是句芒,代表動物是鱗,代表的音是五音中的角音,音律則合乎六律中的太蔟,代表數字是八,對應的味道是酸味,對應的氣味是膻氣。祭祀的對象是門戶,祭祀先要奉上脾臟。東風把冰凍化開,蟲子開始振動翅膀,冰下過冬的魚兒往上游。水獺把魚作為自己祭口的食物,大雁北歸。天子住在明堂左邊的房間,乘坐鸞鳥裝飾的車,由黑馬駕車,車上插著青旗,天子穿著青衣,佩戴著青玉,吃的是麥子和羊肉。祭祀所用的器皿簡潔而通透。這月立春。在立春前三天,太史拜見天子說:"立春那天,天的盛德在東方。"於是天子就齋戒。立春那天,天子親自率領各朝臣到東郊去迎接春天的到來。回來後,還在朝廷上賞賜各大臣。命令丞相廣布德教並宣讀禁令,行善施恩惠給百姓。仁政的逐漸施行沒有不適當的。天子還命令太史要遵守典章奉行法則來觀察日、月、星辰的運行,不能出差錯,不要漏掉記載,一直貫徹到底而成為習慣。這個月,天子在元日那天向上天祈求五穀豐登,還選了吉日,親自用車拉農具,放在車上的武士和車夫之間,帶領大臣們親耕天帝的籍田。天子推三下農具,三公推五下,卿、諸侯、大夫推九下。返回宮後,在祖廟舉杯飲酒,大臣們都應命侍酒,名為"勞酒"。這個月,天空中的氣流下沉,地面上的氣流上升,天地氣流合一,草木繁殖生長。君王布置農業生產,要管農田的小官到東郊去修整田界,修築水渠,修好田間小路,仔細觀察小山丘、高地、盆地,根據地形來種植五穀,來指導百姓,天子並親自過問農事。農業生產的命令既已下達,制定了標準,農夫就不會產生迷惑了。這個月,命令樂正率領公、卿的子弟進入學校學習樂韻、歌舞。準備祭祀典禮,還下令要祭祀山林、川河,祭品不要用雌畜。禁止砍伐樹木,不要打翻鳥窩,不要殺死幼小的蟲子和雛鳥,不要殺小鹿和孵卵的鳥,不要聚集一大幫人,不要建修城牆,要把暴露在外的屍體掩埋。這個月,不可以大舉興兵。發動戰爭就一定會發生天災人禍。不要興起戰爭,不可以從我這裡發起戰爭。不要改變上天的規律,不要廢絕土地的常理,不要把作為人的綱紀弄混亂。如果在孟春出現了夏天的時令,那麼風雨就不會合乎時節,草木很早就會枯槁,國家就將會有令人恐慌的大事發生。如果在孟春出現秋天的時令,就會在百姓之間發生大瘟疫,狂風暴雨就會多次來襲擊,各種各樣的野草一起蓬勃生長。如果在孟春出現了冬天的時令,那麼就會發生大的水災,大霜雪勃然而來,先前種下的種子就不會入土,不會有收成。


卷一·孟春紀·本生

【原文】

始生之者,天也;養成之者,人也。能養天之所生而勿攖[2]之謂天子。天子之動也,以全天為故者也。此官之所自立也。立官者以全生也。今世之惑主,多官而反以害生,則失所為立之矣。譬之若修兵者,以備寇也,今修兵而反以自攻,則亦失所為修之矣。夫水之性清,土者抇[3]之,故不得清。人之性壽,物者抇之,故不得壽。物也者,所以養性也,非所以性養也。今世之人,惑者多以性養物,則不知輕重也。不知輕重,則重者為輕,輕者為重矣。若此,則每動無不敗。以此為君悖,以此為臣亂,以此為子狂。三者國有一焉,無幸必亡。今有聲於此,耳聽之必慊[4],已聽之則使人聾,必弗聽。有色於此,目視之必慊,已視之則使人盲,必弗視。有味於此,口食之必慊,已食之則使人喑[5],必弗食。是故聖人之於聲、色、滋味也,利於性則取之,害於性則舍之,此全性之道也。世之貴富者,其於聲、色、滋味也多惑者,日夜求,幸而得之則遁焉。遁[6]焉,性惡得不傷?

【注釋】

[1]本生:陰陽家的學說,即以養生為本。

[2]攖(yīnɡ):觸犯。

[3]抇(ɡǔ):攪亂。

[4]慊(qiè):快意,滿足。

[5]喑(yīn):啞。

[6]遁:通"循",指放縱流逸而不能自禁。

【譯文】

最初產生萬物的,是天;養成萬物的,是人。能養成天所產生的萬物而不觸犯它的,是天子。天子的行為就是做保全人的天性和生命的事。這就是設立官職的原因。設立官職是為了保全生命。當世糊塗的君主,濫設官吏反塗炭生靈,這就失去了設立官吏的根本。就好像操練軍隊來防備寇賊。如今操練軍士反用來攻擊自己,就失去操練軍隊的意義。水本性清澈,泥土使它渾濁,所以不能清澈。人本是長壽,物慾影響了他,所以不能長壽。外物是用來供養生命的,不是用生命來供養的。如今的人,受迷惑的人大多是用生命來求取外物,不知道哪樣輕哪樣重。不知道輕重,那麼就會把重的當成輕的,把輕的看作重的。如果像這樣,那麼每次做的事沒有不失敗的。用這樣的方法當君主,是謬誤的;這樣當大臣,是昏亂的;這樣當兒子,是狂妄的。這三樣中,國家如果有一樣,都不能倖存,一定會亡國。如今有一種聲音在這裡。耳朵聽了後必會滿足,但聽了後就會使人聾,就一定不要聽。有一種顏色在這裡,眼睛看了必會滿足,但看了之後就會使人盲,就一定不去看。有一種滋味在這裡,嘴上嘗過就一定滿足,但吃進去後使人啞了,那就一定不要吃。所以,聖人對於聲、色、滋味這些東西,有利於生命的就擇取,有害於生命的就捨棄,這就是保全生命的方法。世上富貴的人,其中沉迷於聲、色、滋味的人很多,日夜追求這些東西,有機會得到就放縱流逸不能自禁。放縱了,生命怎能不受到傷害?

【原文】

萬人操弓共射一招[1],招無不中。萬物章章[2],以害一生,生無不傷;以便一生,生無不長。故聖人之制萬物也,以全其天也。天全則神和矣,目明矣,耳聰矣,鼻臭矣,口敏矣,三百六十節皆通利矣。若此人者:不言而信,不謀而當,不慮而得;精通乎天地,神覆乎宇宙;其於物無不受也,無不裹也,若天地然;上為天子而不驕,下為匹夫而不惛[3];此之謂全德之人。貴富而不知道,適足以為患,不如貧賤。貧賤之致物也難,雖欲過之,奚由?出則以車,入則以輦,務以自佚[4],命之曰招蹶[5]之機。肥肉厚酒,務以自強,命之曰爛腸之食。靡曼皓齒[6],鄭、衛之音,務以自樂,命之曰伐性之斧。三患者,貴富之所致也。故古之人有不肯貴富者矣,由重生故也,非夸以名也,為其實也。則此論之不可不察也。

【注釋】

[1]招:箭靶子。

[2]章章:明媚繁盛的樣子。

[3]惛:同"悶",憂悶。

[4]佚(yì):逸樂。

[5]蹶(jué):足病。

[6]靡曼皓齒:指美色。靡曼:指肌膚細膩。

【譯文】

一萬個人拿起弓箭,一起射一個目標,目標不可能不被射中。世上萬物明媚繁盛,如果用來傷害一個生命,生命不可能不被傷害;如果用來利於一個生命的成長,生命沒有不被培養成長的。所以聖人支配萬物,來保全它們的天性。天性得保全,那麼精神和暢,耳聰目明,鼻子靈敏,口齒伶俐,全身三百六十個關節都通暢利索。如果這個人是:不說話就自存信義,不做什麼事就處處得當,不考慮什麼就能成功;精神與天地相通,覆蓋宇宙;他對於外物沒有不接受的,沒有不包含的,胸懷就像天地一樣廣闊;在上當天子卻不驕傲,在下是普通百姓卻不煩惱。這就可以說是道德完美的人。富貴但不知道養生的方法,這樣就成為禍患,這還比不上貧賤的人。貧賤的人要想招致外物也很難,雖然想過分追求外物,有什麼方法呢?出去就坐車,入門就坐輦,追求自己逸樂,這輦車稱做"招致腳病的機具"。豐盛的酒肉,企圖用此來加強身體,這酒肉稱做"使腸胃潰爛的食品"。貪圖美色、淫靡之音,追求自己享樂,這些稱做"伐亂心性的斧頭"。這三種禍患,是看重富貴招致來的,所以古人有的不肯招致富貴,這是由於看重生命的原因,不是為了誇耀名聲,實在是為了養生。這些道理不可以不明察。


卷一·孟春紀·重己

【原文】

倕[2],至巧也。人不愛倕之指,而愛己之指,有之[3]利故也。人不愛崑山之玉,江、漢之珠,而愛己之一蒼璧小璣[4],有之利故也。今吾生之為我有,而利我亦大矣。論其貴賤,爵為天子,不足以比焉;論其輕重,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論其安危,一曙[5]失之,終身不復得。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有慎之而反害之者,不達乎性命之情也。不達乎性命之情,慎之何益?是師者之愛子也,不免乎枕之以糠[6];是聾者之養嬰兒也,方雷而窺之於堂[7];有殊[8]弗知慎者。夫弗知慎者,是死生存亡可不可,未始有別也。未始有別者,其所謂是未嘗是,其所謂非未嘗非,是其所謂非,非其所謂是,此之謂大惑。若此人者,天之所禍也。以此治身,必死必殃;以此治國,必殘必亡。夫死、殃、殘、亡,非自至也,惑召之也。壽長至常亦然。故有道者,不察所召,而察其召之者,則其[9]至不可禁矣。此論不可不熟。

【注釋】

[1]重己:重視自己的生命,這是陰陽家的學說。

[2]倕:相傳是堯時的巧匠,一說是黃帝時的巧人。

[3]之:通"其"。

[4]蒼璧小璣:蒼璧:為石多玉少的玉石。小璣:是質量較差的珠。珠之不圓者為璣。

[5]一曙:一旦。

[6]師:即盲樂師。枕之以糠:使兒子枕臥在谷糠中。糠易傷害眼睛。

[7]方:正當,剛剛。窺:使動用法。之:指"嬰兒"。

[8]殊:過,甚。

[9]其:指死殃殘亡和長壽兩者。

【譯文】

倕是最巧的工匠。人們都不愛惜倕的手指,而愛惜自己的手指,是因為對自己有利的原因。人們不愛惜崑山的玉石,江、漢兩河的明珠,卻愛惜自己的一顆劣質玉石和一顆不圓的小珠子,是因為對自己有好處。如今我所擁有的生命,給我帶來很多的好處。談論及貴賤,即使是天子的位置,也不能與生命相比。談論及輕重,即使有天下那麼富裕,也不能交換到生命。如果拿生命的安危來議論,一旦失去就永遠都不能夠再得到。貴賤、貧富、安危這三樣東西,是有道行的人所謹慎對待的。謹慎對待生命反招來損傷,是沒有通達生命情性的原因。不了解生命的情理,小心謹慎又有什麼用?這就像盲樂工疼愛自己的兒子,但把兒子枕臥在糠谷之中;就像聾子撫養嬰孩,打雷時卻在堂上使他往上看;還有一些特別不知道謹慎的人。不知道對自己的生命謹慎的人,對於生死存亡、可做或不可做的事,從沒分辨過其中的不同。那些從不去分辨問題的人,他們所說的"對"不一定就是正確,他們說的"錯"不一定就是錯誤,他們把對的說成是錯的,把錯的說成是對的,這就叫"糊塗蟲"。像這樣的人,是上天降禍的對象。用這樣的態度修身,必然死亡或遭殃;拿這種態度來治理國家,國家必定殘破或滅亡。死亡、災禍、殘破、滅亡,都不是自行來到,而是愚蠢迷亂所招致的。長壽的到來也往往是這樣。所以,有道的人不去考察已招致的結果,而是考察招致這種結果的原因,這樣的話,死亡、災殃、殘破、滅亡和長壽等的到來就不可以禁止。這個道理不可不熟思。

【原文】

使烏獲[1]疾引牛尾,尾絕力勯[2],而牛不可行,逆也。使五尺豎子引其棬[3],而牛恣所以之,順也。世之人主貴人,無賢不肖,莫不欲長生久視,而日逆其生,欲之何益?凡生之長也,順之也;使生不顧者,欲也;故聖人必先適欲。

【注釋】

[1]烏獲:秦武王的力士,據說能舉千鈞。

[2]勯(dān):力盡。

[3]棬(quàn):牛鼻上的環。

【譯文】

假如要大力士烏獲用力拽牛尾巴,即使把尾巴扯斷,力氣用盡,但是牛還是不肯走,因為方向反了。假如五尺的小孩牽著牛的鼻環,牛就會任他拉到哪裡。這是因為方向順了。世界上的君主貴人,不論好的壞的,沒有不想長生不死的,但是,每天他們都違背自己的生性,想長壽又怎能長壽?凡是生命的成長,要順應著它;使生命被放在一邊不顧的,是因為有慾望;所以聖人一定要先節制慾望。


【原文】

室大則多陰,台高則多陽,多陰則蹶,多陽則痿,此陰陽不適之患也。是故先王不處大室,不為高台,味不眾珍,衣不[1]熱。熱則理塞,理塞則氣不達;味眾珍則胃充,胃充則中大鞔[2];中大鞔而氣不達,以此長生,可得乎?昔先聖王之為苑囿園池也,足以觀望勞形[3]而已矣;其為宮室台榭也,足以辟燥濕而已矣;其為輿馬衣裘也,足以逸身暖骸而已矣;其為飲食酏醴[4]也,足以適味充虛而已矣;其為聲色音樂也,足以實性自娛而已矣。五者,聖王之所以養性也,非好儉而惡費也,節乎性[5]也。

【注釋】

[1](dǎn):過度,厚。

[2]中:指胸腹腔。鞔:通"懣",悶脹。

[3]勞形:勞動身體。古人以勞形為養生之道。

[4]酏(yǐ)醴:用黍粥釀成的甜酒。

[5]節乎性:節制性情,使其適度。

【譯文】

屋子大陰氣就重,樓台高陽氣就盛,陰氣重就會產生腳病,陽氣盛就會產生痿病,這是陰陽不調的禍患。因此先代的帝王不住大屋子,不建高樓,不嘗山珍海味,不穿過暖的衣服。身上過暖就會經脈阻塞,經脈阻塞就會氣不通順;吃山珍海味就會使胃飽脹,胃飽脹的話就會胸腹悶脹;胸腹悶脹就使氣不能通達,像這樣求長壽,能行嗎?以前的聖王建造園林、池塘,足夠用來遊覽、活動就行了;他們的宮殿亭台,足夠用來避熱防濕就行了;他們的車馬衣裘,只要足以安身暖體就可以了;他們的飲食酒漿,只要足以可口,吃飽肚子就可以了;他們的音樂歌舞,只要足以使性情安閒愉快就行了。這五種東西,聖人用它們來養生,並非是愛好節儉而厭惡浪費,而是為了調節性情啊!


卷一·孟春紀·貴公

【原文】

昔先聖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則天下平矣。平得於公。嘗試觀於上志[2],有得天下者眾矣,其得之必以公,其失之必以偏。凡主之立也,生於公。故《鴻範》[3]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偏無頗,遵王之義;無或[4]作好,遵王之道;無或作惡,遵王之路。"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陰陽之和,不長一類;甘露時雨,不私一物;萬民之主,不阿[5]一人。伯禽[6]將行,請所以治魯,周公[7]曰:"利而勿利也[8]。"荊人有遺弓者,而不肯索,曰:"荊人遺之,荊人得之,又何索焉?"孔子聞之曰:"去其『荊』而可矣。"老聃[9]聞之曰:"去其『人』而可矣。"故老聃則至公矣。天地大矣,生而弗子[10],成而弗有,萬物皆被其澤、得其利,而莫知其所由始,此三皇、五帝之德也。

【注釋】

[1]貴公:貴在公正。

[2]上志:古記,指古代典籍。

[3]《鴻範》:《尚書》中的一篇。

[4]或:有。

[5]阿:偏私。

[6]伯禽:周公之子。

[7]周公:姓姬,名旦,武王之弟,成王之叔,輔助成王。

[8]利:前一"利"為施利,後一"利"為謀利。

[9]老聃(dān):即老子,春秋時人。

[10]子:意動用法,以為子。

【譯文】

以前聖王治理天下,一定把公正放在前頭。做到公正,那麼天下就可以平定。天下平定是由於公正所獲得的。我曾經試過查看古代典籍,能夠得到天下的人很多,他們能這樣是憑藉公正的原因,相對地,他們失卻天下是出於偏私。凡是君主地位的確立,都緣於公正。所以《鴻範》中說:"不偏私不結黨,王道平坦寬闊;不偏私不偏頗,遵守為王的道義;沒有施行小恩小惠,遵照先王的方法;沒有胡作非為,遵照先王的路去走。"天下不是一個人的天下,是天下百姓的天下。陰陽的調和,不僅僅使某一方有所增長;合時的雨水甘露,不是為了私自的東西而降下;萬民的君主,不對某一個人有所偏私。伯禽將要出行,向周公請教用什麼方法治理魯國,周公說:"要施利給人而不要向人謀利。"有一個荊楚地方的人丟了一張弓,但是不肯去找,他說:"荊楚的人丟了這張弓,由荊楚地方的人拾到它,又為什麼要去尋找呢?"孔子聽到了就說:"去掉『荊』字就適合了。"老子聽了說:"再去掉『人』字就更合適了。"所以說老子是最為公正的了。天地那麼大,生育了人卻不把人作為自己的兒子,成就了萬物但是不占有萬物,萬物都受到它的恩澤、獲得它的好處,卻不知道一切是由什麼開始的。這是三皇、五帝的品德啊。

【原文】

管仲[1]有病,桓公往問之,曰:"仲父之病矣,漬甚,國人弗諱,寡人將誰屬國?"管仲對曰:"昔者臣盡力竭智,猶未足以知之也,今病在於朝夕之中,臣奚能言?"桓公曰:"此大事也,願仲父之教寡人也。"管仲敬諾,曰:"公誰欲相?"公曰:"鮑叔牙[2]可乎?"管仲對曰:"不可。夷吾善鮑叔牙,鮑叔牙之為人也:清廉潔直,視不己若者,不比於人;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勿已,則隰朋[3]其可乎?""隰朋之為人也:上志而下求,丑[4]不若黃帝,而哀不己若者;其於國也,有不聞也;其於物也,有不知也;其於人也,有不見也。勿已乎,則隰朋可也。"夫相,大官也。處大官者,不欲小察,不欲小智,故曰:大匠不斫,大庖不豆[5],大勇不鬥,大兵不寇。桓公行公去私惡,用管子而為五伯[6]長;行私阿所愛,用豎刀[7]而蟲出於戶。人之少也愚,其長也智,故智而用私,不若愚而用公。日醉而飾服,私利而立公,貪戾而求王,舜弗能為。

【注釋】

[1]管仲:春秋時輔助齊桓公成為春秋五霸之首的賢相。桓公:即齊桓公。

[2]鮑叔牙:齊大夫,是管仲最要好的朋友。

[3]隰(xí)朋:齊大夫,曾助管仲幫桓公成就霸業。

[4]丑:意動用法,以……為恥辱。

[5]大庖(páo):手藝高超的廚師。豆:擺設祭祀用的食器,名詞作動詞。

[6]五伯:就是春秋五霸,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莊王。

[7]豎刀(diāo):即豎刁,齊桓公的近侍。齊桓公死時,五子爭位,豎刁參與作亂,使桓公屍體停床多日以致屍蟲爬出。

【譯文】

管仲患病,齊桓公前往探望問他,說:"仲父,你的病十分嚴重,百姓都不忌諱說你的生死了,我將把國家託付給誰看管?"管仲回答說:"以前我竭盡所能盡心盡力思考,都不能知道可以選誰,如今有病而且危在旦夕,我能說什麼?"齊桓公說:"這是大事情,希望你能夠指點我。"管仲恭敬地回應道:"你打算把誰升為相國?"齊桓公說:"鮑叔牙可以嗎?"管仲說:"不行。我與鮑叔牙很要好。鮑叔牙的為人:清廉耿直,潔身自愛;他看到比不上自己的人,就不跟這些人打交道;一旦聽說別人的過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不得已的話,那麼隰朋可以嗎?"齊桓公說。管仲回答:"隰朋的為人:向上有志向,而且不恥下問,以自己比不上黃帝為恥辱。對於國事,不會包打聽;對於事務,不會都過問;對於人,不會都嚴於要求看管。不得已的話,隰朋還是可以的。"相國是個大官,當大官的,不要看著小細節,不要耍小聰明,所以說:大木工不砍樹,大廚師不擺盤子,大勇士不親自參加戰鬥,大軍隊不做寇賊做的事。齊桓公施行公正,排除私仇,任用管仲而成為五霸之首;他又存私心親近偏愛的人,任用豎刁以致死後屍體腐爛,蛆蟲爬出屍外。人在年少的時候愚笨,長大了就會聰明。所以聰明的人用私心,還不如無知的人用公正的做法。每天喝醉還整飾衣服,有私利之心卻要謀取公正,貪婪殘暴卻要當君王,就是舜也無能為力。


卷一·孟春紀·去私

【原文】

天無私覆也,地無私載也,日月無私燭也,四時[2]無私行也,行其德而萬物得遂[3]長焉。

【注釋】

[1]去私:驅除私心,這是墨家的學說。

[2]四時:春、夏、秋、冬四季。

[3]遂:成。

【譯文】

上天並不是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去覆蓋世間萬物的,大地也並不是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去承載世間萬物的,太陽和月亮並不是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去照耀世間萬物的,而四季也並不是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去運行不息的,它們都只是按照自己的準則去進行,因此,天下萬物才可以不斷地繁衍生息。

【原文】

黃帝言曰:"聲禁重,色禁重,衣禁重,香禁重,味禁重,室禁重。"[1]

【注釋】

[1]"黃帝言曰"以下數句,與前後文義並不相關,蘇時學推斷:"蓋必《重己》篇內所引,而後人轉寫錯誤,混入此篇者。"

【譯文】

古時候先祖黃帝就曾經說過:"對於欣賞音樂,應該嚴禁過度沉迷;對於女色,應該嚴禁過度迷戀;對於個人的衣著,應該嚴禁過度講究;對於裝扮時的香料,應該嚴禁過度濃重;對於食物的味道,應該嚴禁過度鮮美;對於居住的宮室,應該嚴禁過度鋪張。"

【原文】

堯有子十人,不與其子而授舜;舜有子九人,不與其子而授禹;至公[1]也。

【注釋】

[1]公:公平、公正。

【譯文】

傳說前代聖王堯膝下有十個兒子,但他卻一個也沒有選擇,而是把王位傳給了有德行、有才能的舜;而在這之後,舜也生了九個兒子,但他同樣一個也沒有選擇,而是把王位傳給了有德行、有才能的禹,這就叫做公平。

【原文】

晉平公問於祁黃羊曰[1]:"南陽[2]無令,其誰可而為之?"祁黃羊對曰:"解狐[3]可。"平公曰:"解狐非子之仇邪?"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仇也。"平公曰:"善。"遂用之。國人稱善焉。居有間,平公又問祁黃羊曰:"國無尉,其誰可而為之?"對曰:"午[4]可。"平公曰:"午非子之子邪?"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子也。"平公曰:"善。"又遂用之。國人稱善焉。孔子聞之曰:"善哉!祁黃羊之論也,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祁黃羊可謂公矣。

【注釋】

[1]晉平公:晉悼公的兒子。祁(qí)黃羊:晉國大夫。據《左傳》記載,祁黃羊薦賢的事發生在晉悼公的時候。

[2]南陽:在今河南獲嘉縣北。

[3]解狐:晉國大夫。

[4]午:祁午,祁黃羊的兒子。

【譯文】

晉平公有一次問祁黃羊說:"現在我知道在南陽這個地方正好缺少一個行政長官,那我想問一問你,有什麼人可以擔當這個重任呢?"祁黃羊回答說:"我認為解狐這個人可以當此重任。"晉平公十分驚奇:"解狐這個人不是你的仇人嗎?"祁黃羊回答說:"大王你只是問我哪一個人可以當此重任,而沒有問我誰是我的仇人。"晉平公讚嘆道:"好胸襟。"於是就任用了解狐為南陽令。舉國上下的百姓沒有一個不說好的。又過了一段時間,晉平公又問祁黃羊說:"現在國家正缺少一個校尉,那我想問一問你,有什麼人可以擔當這個重任呢?"祁黃羊回答說:"我認為祁午這個人可以當此重任。"晉平公十分驚奇:"祁午這個人不是你的兒子嗎?"祁黃羊回答說:"大王你只是問我哪一個人可以當此重任,而沒有問我誰是我的兒子。"晉平公讚嘆道:"好胸襟。"於是就任用了祁午為校尉。舉國上下的百姓沒有一個不說好的。孔子聽見這件事情之後說:"好胸襟啊!祁黃羊說得好,在舉薦人才的時候,他對外並不忌諱任用自己的仇人,對內又並不忌諱任用自己的兒子。"祁黃羊真的可以稱得上是公正無私。

【原文】

墨者有鉅子腹[1],居秦,其子殺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長矣,非有它子也,寡人已令吏弗誅矣,先生之以此聽寡人也。"腹對曰:"墨者之法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此所以禁殺傷人也。夫禁殺傷人者,天下之大義也,王雖為之賜[2],而令吏弗誅,腹不可不行墨者之法。"不許惠王,而遂殺之。子,人之所私也,忍所私[3]以行大義,鉅子可謂公矣。

【注釋】

[1]墨者:戰國時候的墨家學派,創始人是墨翟(dí)。腹(tūn):墨家學派中有巨大成就的人物,所以叫做"鉅子"。

[2]為之賜:賜給我恩惠。指秦惠王赦免腹兒子的死罪。

[3]忍所私:指忍痛殺所私。忍:殘殺。所私:這裡就是兒子的意思。

【譯文】

墨學大家腹在秦國居住,有一次他的兒子殺死了人,被官府抓獲,秦惠王就對腹說:"老先生年紀已經很大了,又沒有其他的兒子,我已經命令官府的人免去你兒子的死罪,老先生您這次就聽從我的勸告吧。"腹回答說:"墨家的法則是這樣規定的:『殺人者必須償命,傷人者必須要受到刑法的制裁』,只有這樣才能禁絕殘害他人的事情發生。禁絕殘害他人的事情發生,這是天下都認同的大義,所以即使是大王你對我進行恩賜,命令官府的人免去我兒子的死罪,但是腹我還是不能夠違反墨家的法則。"因此,他沒有同意秦惠王的做法,最後處死了自己的兒子。每個人都十分珍惜自己的兒子,但腹能夠捨棄一己之私而推行正義,他可以說是公正無私的人。

【原文】

庖人[1]調和而弗敢食,故可以為庖。若使庖人調和而食之,則不可以為庖矣。王伯之君亦然,誅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賢者,故可以為王伯;若使王伯之君誅暴而私之,則亦不可為王伯矣。

【注釋】

[1]庖人:廚師。

【譯文】

廚師用心地去做出各種美味佳肴,而不會去偷吃,因此才能成為一個廚師。假設一個廚師一邊做出各種菜肴,一邊又在不停地偷吃的話,是不可以成為廚師的。同樣,即使是貴為君王公卿,也要努力去剷除天下的殘暴之人,而且又不會因為一己之利而去徇私枉法,藉此勸喻天下的賢士,這樣才能成為君王公卿;但如果身為君王公卿,只是努力去剷除天下的殘暴之人,而會因為一己之利去徇私枉法的話,同樣不能成為君王公卿。


卷二·仲春紀·仲春

【原文】

仲春之月,日在奎[1],昏弧[2]中,旦建星[3]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夾鍾[4],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戶,祭先脾。始雨水,桃李華[5],蒼庚鳴,鷹化為鳩[6]。天子居青陽太廟,乘鸞輅,駕蒼龍,載青旃,衣青衣,服青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是月也,安[7]萌牙,養幼少,存諸孤;擇元日,命人社;命有司,省囹圄[8],去桎梏,無肆掠,止獄訟。是月也,玄鳥至,至之日,以太牢祀於高禖[9]。天子親往,后妃率九嬪御,乃禮天子所御,帶以弓[10],授以弓矢,於高禖之前。

【注釋】

[1]日在奎:指太陽的位置運行到奎宿位置。奎: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在今仙女座。

[2]弧:星宿名,又名弧矢,在鬼宿之南,今屬大犬及船尾座。

[3]建星: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今屬小馬座。

[4]中:應。夾鍾:十二律之一。

[5]華:花,這裡用作動詞,開花。

[6]蒼庚:黃鸝。鳩:布穀鳥。

[7]安:使動用法,使……安。

[8]囹圄:牢獄。

[9]高禖:即郊禖。禖:主管嫁娶的媒神,因其祠在郊外,故稱郊禖。

[10]弓:弓套。

【譯文】

春天第二個月,太陽運行在奎的位置,傍晚時分運行到弧的位置,第二天早晨建星在中天位置。這個月以甲乙日為主日,主這個月的天帝是太皞,天神是句芒,動物則以鱗類為主,音以五音中的角音為主,候氣律管則應著六律中的夾鍾,以八為成數,味道以酸為主,氣味則以膻為主。以戶神為祭祀對象,祭品以脾為上。開始降雨,桃李開花,黃鸝鳴叫,在天上飛的鷹換成了布穀鳥。天子在青陽左邊的房間處理政務,乘坐鸞鳥裝飾的車,要騎青色的馬,車上要插青色蟠龍旗,穿青色的衣服,佩戴青色的玉飾,主食是麥與羊肉。祭祀所用的器皿要簡潔而通透。這個月,安種好發芽的植物,養護好幼小的孩兒,安置好各處嬰孩;擇選元日,命人建社;命令有司,探望囚牢之徒,脫去他們的枷鎖,使世間沒有任意掠奪的行為,停止案件的訴訟。這個月,燕子飛到,在它飛到的日子,用牛、羊、豬三種祭祀高禖之神。天子親自前往,皇后率領九宮妃嬪駕車跟著,讓這些被天子所御幸而有孕的女子在神前行禮,給她們帶上弓套,授予她們弓箭。

【原文】

是月也,日夜分,雷乃發聲,始電。蟄蟲咸動,開戶始出,先雷三日,奮鐸[1]以令於兆民曰:"雷且發聲,有不戒其容止[2]者,生子不備[3],必有凶災。"日夜分,則同度量,鈞衡石[4],角斗桶[5],正權概。是月也,耕者少舍[6],乃修闔扇。寢廟[7]必備。無作大事,以妨農功。是月也,無竭川澤,無漉陂池[8],無焚山林。天子乃獻羔開冰,先薦寢廟。上丁,命樂正人舞舍采,天子乃率三公、九卿、諸侯,親往視之。中丁,又命樂正入學習樂。是月也,祀不用犧牲,用圭璧,更皮幣。仲春行秋令,則其國大水[9],寒氣總[10]至,寇戎來征;行冬令,則陽氣不勝,麥乃不熟,民多相掠;行夏令,則國乃大旱,暖氣早來,蟲螟為害。

【注釋】

[1]奮鐸:振動木鐸。木鐸,以木為舌的大鈴。古代宣布政教法令,要巡行振鳴木鐸以引眾人警覺。

[2]容止:這裡指男女房中事。

[3]備:完備。這裡指生的小孩不完備,有先天殘疾。

[4]鈞:均等。衡:秤桿。石:重量單位,古代一百二十斤為一石。

[5]角:校正。斗桶:都是量器。

[6]少舍:稍稍休息。

[7]寢廟:古代宗廟中前邊祭祖的部分叫廟,後邊住人的部分叫寢。

[8]漉:竭。陂:積蓄水的池塘。

[9]大水:秋天七月,下弦月行入畢宿,日在軫,這時為多雨時節。

[10]總:忽然。

【譯文】

這個月,日夜平分,開始打雷,閃電。蟄伏的動物都醒動,離開巢穴出來。剛開始打雷的那三天,要敲鐸來向百姓下令:"打雷的時候,凡有不警戒房中之事者,生下的孩子就先天殘疾,而且一定有凶災的事發生。"日夜平分,就要統一度、量、衡等各種工具。這個月,耕作的人稍稍休息,整修門窗。祭祀的寢廟一定要齊備。不要做大事,以免妨礙了農忙之事。這個月,不要使河川池塘乾涸,不要焚燒山林。天子要獻上羔羊祭祀,打開冰窖,先把這些東西獻上給祖先。上旬丁日,要命令樂正編舞並放好彩帛,天子就領著三公、九卿、諸侯,親自前往觀看。中旬丁日,又要命令樂正教授音樂。這個月,祭祀不要用牲畜,要用圭璧這些玉器,或者用皮毛、錦帛來替代。仲春如果要發布應在秋天才發布的政令,那麼國家就會遭遇洪水,寒氣到來,敵寇侵襲;如果發布應在冬天才發布的政令,那麼就會使陽氣經受不住,麥子不能成熟,百姓之間會出現劫掠之事。如果發布應在夏天發布的政令,那麼國家就會出現乾旱,熱氣過早來臨,莊稼遭受蟲患。


卷二·仲春紀·貴生

【原文】

聖人深慮天下,莫貴於生。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耳雖欲聲,目雖欲色,鼻雖欲芬香,口雖欲滋味,害於生則止。在四官者不欲,利於生者則弗[2]為。由此觀之,耳、目、鼻、口,不得擅行,必有所制。譬之若官職,不得擅為,必有所制。此貴生之術也。堯以天下讓於子州支父[3]。子州支父對曰:"以我為天子猶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將治之,未暇在天下也。"天下,重物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於它物乎?惟不以天下害其生者也,可以托天下。越人三世殺其君[4],王子搜[5]患之,逃乎丹穴[6]。趙國無君,求王子搜而不得,從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之以王輿。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獨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惡為君也,惡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其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而為君也。魯君聞顏闔[7]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顏闔守閭[8],鹿布[9]之衣,而自飯牛。魯君之使者至,顏闔自對之。使者曰:"此顏闔之家邪?"顏闔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顏闔對曰:"恐聽繆而遺[10]使者罪,不若審之。"使者還反審之,復來求之,則不得已。故若顏闔者,非惡富貴也,由重生惡之也。世之人主,多以富貴驕得道之人,其不相知,豈不悲哉!

【注釋】

[1]貴生:珍惜生命,以生命為貴,屬於道家子華子學派的學說。

[2]弗:衍文。

[3]子州支父:古代賢人,帝堯的老師,堯、舜都曾想讓位給他。

[4]三世殺其君:據《竹書紀年》載,三個被殺的越王是不壽、翳(yì)、無餘。

[5]王子搜:梁玉繩據《史記》認為搜即王翳之子無顓。

[6]丹穴:采丹砂的井。

[7]顏闔(hé):戰國魯哀君時魯國的隱士。

[8]閭:里巷的大門。

[9]鹿布:粗布。

[10]遺(wèi):加,給予。

【譯文】

聖人深深思慮天下,比不上他對生命的看重。眼、耳、口、鼻是為生命服務的。耳朵雖然想聽到聲音,眼睛雖然想看到色彩,鼻子雖然想嗅到芳香,口舌雖然想品嘗滋味,但如果這些危害到生命就抑止。由此看來,眼、耳、口、鼻不能隨意行動,一定要有所抑制。這就像做官一樣,不能擅自做任何事,一定要有所約束。這是重視生命的要求。堯要把天下讓給子州支父,子州支父對他說:"我可以承擔天子的職責。雖這樣說,但我現在患有憂鬱病,正要治療,沒有空暇顧及天下的事。"擁有天下,是重大的事,子州支父不願因此而有害自己的生命,又何況其他的事物呢?只有不因天下而損害自己生命的人,才可以被託付天下。越國三代的君主都被越國人所殺,王子搜擔心遭此厄運,逃到了采丹砂的井中。越國沒有了君主,越國人尋找王子搜但都找不到,追蹤到采丹砂的井中。王子搜不肯出來。越國人點艾草熏他出來,並讓他坐上君王的馬車。王子搜拉著繩子登上馬車,仰天長嘆:"當君王的命啊!為什麼偏偏不可以離棄我呢?"王子搜並非討厭做君王,只是擔心做君主的禍害。像王子搜這樣,可以說是不因為擁有國家而傷害自己的生命。這就是越人所要求得到他,希望他當上君主的原因。魯國國君聽說顏闔是一個有才能的人,派人先把財幣送去給他。顏闔把守在里巷門口,穿著粗布衣服,並且親自喂牛。魯君的使者來到,顏闔親自面對他。使者問:"這是顏闔的家嗎?"顏闔回答說:"這是顏闔的家。"使者奉上財幣,顏闔回答說:"恐怕你聽錯了,反而加你的罪,不如先審察明白。"使者回去反覆弄清後再來尋找他,就找不到他了。像顏闔這樣的人,不是討厭富貴,是由於重視生命而討厭富貴,世上的君主多因貴富而對有才學的人驕恣,他們不相互了解,這難道不是很可悲嗎?

【原文】

故曰:道之真,以持身;其緒餘[1],以為國家;其土苴[2],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之道也。今世俗之君子,危身棄生以徇物,彼且奚以此之也?彼且奚以此為也?凡聖人之動作也,必察其所以之與其所以為。今有人於此,以隋侯之珠[3]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所用重,所要輕也。夫生豈特隨侯珠之重也哉?子華子[4]曰:"全生為上,虧生次之,死次之,迫生為下。"[5]故所謂尊生者,全生之謂。所謂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所謂虧生者,六欲分得其宜也。虧生則於其尊之者薄矣。其虧彌甚者也,其尊彌薄。所謂死者,無有所以知[6],復其未生也。所謂迫生者,六欲莫得其宜也,皆獲其所甚惡者,服[7]是也,辱是也。辱莫大於不義,故不義,迫生也,而迫生非獨不義也,故曰迫生不若死。奚以知其然也?耳聞所惡,不若無聞;目見所惡,不若無見。故雷則掩耳,電則掩目,此其比也。凡六欲者,皆知其所甚惡,而必不得免,不若無有所以知,無有所以知者,死之謂也,故迫生不若死。嗜肉者,非腐鼠之謂也;嗜酒者,非敗酒之謂也;尊生者,非迫生之謂也。

【注釋】

[1]緒餘:絲的末端,指不必重視的輕微之物。

[2]土苴(jū):土渣。苴:草。

[3]隋侯之珠:傳說中大蛇報恩送給隋侯的珠寶。

[4]子華子:魏人,道士。

[5]全生:保全生命,順應生命的天性。虧生:生命的天性受到一定程度的損傷。迫生:壓抑生性,苟且偷生。

[6]所以知:使認識外物的感知器官、知覺。

[7]服:屈服。

【譯文】

所以說:道行中至真的地方是用來保全生命,其餘的才是用以治理國家,其中輕賤之物才用來治理天下。由此可見,成就帝王之業的功夫只是聖人閒暇時的事情,並不是他們用來完善自身的保養生命的方法。當今俗世中的人,危害身體,放棄生命去追求身外之物,他們為什麼這樣做呢?他們究竟要做什麼呢?凡聖人的行動,一定會審察行動的原因與方法。假如有人在這裡用隋侯的寶珠彈射高空中的飛雀,世人必定笑他。為什麼呢?所用的物貴重,所得到的物輕賤的原因。生命難道比不上隋侯的珠寶貴重?子華先生說:"全面順應生命是最上等,片面順應生命第二,死又次一等,壓抑生命是最下等。"因此,所謂珍惜生命就是全面順應生命。所謂全面順應生命,是使六欲都得到它們適度相宜的需要。所謂片面順應生命,是使六欲達到它們相宜需要的一半程度。對生命的損害分薄了生命的尊貴,生命損害得越厲害,生命的尊貴就越被分薄。所謂死亡,是沒有知覺,回復到人還沒有出生的狀態。所謂壓抑生命是六欲沒有得到相適宜的需要,反而卻獲取了它們所十分厭惡的東西,屈服、恥辱就是這種情況。沒有什麼恥辱比不義更大的了,所以不義,就是苟且偷生,但苟且偷生並非只是不義,它連死都不如。憑什麼知道這點呢?耳朵聽見不想聽的東西,不如不聽;眼睛看到所厭惡看見的,不如不看。所以打雷時就捂住耳朵,閃電時就閉上眼睛,這是像苟且偷生一樣的比方。凡六欲都知道自己所十分厭惡的東西,如果一定不能免除,就不如沒有知覺,沒有知覺,就稱為死亡,所以苟且偷生不如死去。喜歡食肉的並非死鼠的腐肉都吃;貪好飲酒的並非變壞的酒都喝;珍惜生命的並非願苟且偷生地活著。


卷二·仲春紀·情慾

【原文】

天生人而使有貪有欲。欲有情,情有節[1]。聖人修節以止欲,故不過[2]行其情也。故耳之欲五聲,目之欲五色,口之欲五味,情也。此三者,貴賤、愚智、賢不肖欲之若一,雖神農、黃帝,其與桀、紂同。聖人之所以異者,得其情[3]也。由貴生動[4],則得其情矣;不由貴生動,則失其情矣。此二者,死生存亡之本也。俗主虧情,故每動為亡敗。耳不可贍[5],目不可厭[6],口不可滿;身盡府種[7],筋骨沈滯,血脈壅塞,九竅寥寥[8],曲[9]失其宜,雖有彭祖,猶不能為也。其於物也,不可得之為欲,不可足之為求,大失生本;民人怨謗,又樹大讎;意氣易動,蹺然不固;矜勢好智,胸中欺詐;德義之緩,邪利之急。身以困窮,雖後悔之,尚將奚及?巧佞之近,端直之遠,國家大危,悔前之過,猶不可反。聞言而驚,不得所由。百病怒起,亂難時至。以此君[10]人,為身大憂。耳不樂聲,目不樂色,口不甘味,與死無擇。

【注釋】

[1]情:感情,指人的好惡、喜怒哀樂。節:節制,適度。

[2]過:過分。

[3]情:適度的感情。

[4]由貴生動:由尊重生而動。

[5]贍:充足。

[6]厭:滿足。

[7]府種:通"浮腫"。

[8]九竅:包括陽竅七(眼耳口鼻)、陰竅二(大小便處)。寥寥:空虛的樣子。

[9]曲:屈曲。這裡是"遍"的意思。

[10]君:用作動詞,給……作君。

【譯文】

天地誕生了人,並使他擁有貪婪、慾望。人的慾望中有感情,情感中帶有節制。聖人修行節制之道來抑止慾念,所以這不過是使他的情感順行而已。因此耳朵希望能聽到五聲,眼睛希望能看到五色,嘴巴希望能品嘗五味,這是人之常情。這三者,富貴與貧賤、愚蠢與聰明、賢惠與不肖,從人內心的角度看就如同一樣的東西,都是人的一種內心的東西,即使神農、黃帝,他們跟桀、紂也是一樣的。聖人之所以與別人不一樣的原因,是因為領悟到自己的內心。由富貴生出變動,那麼就領悟到自己的內心了;不從富貴中生出變動之意,那麼就失去自己的內心。這兩者是生死存亡的根本。俗世的人欠缺對自己內心的思考,所以每次變動就是亡敗的時候。耳朵的慾望不可滿足,眼睛的慾望不可滿足,嘴巴的慾望不可滿足;當身體全浮腫,筋骨沉滯,血脈阻塞,九竅空虛,全都喪失了它們正常的機能,雖然有彭祖在世,也是無能為力的。對於外物來說,想得到不可以獲得的東西,這就是慾望,總是不感到滿足,這就是貪求,這樣就一定深深地喪失了生命的根本;百姓怨恨,又給自己樹大敵;意志容易動搖,變化迅速但是不堅定;誇耀權勢,好弄權術,胸中懷有欺詐之心;不顧道德之義,急於追求邪利;最後身陷窮困之境,雖然後悔所為,還怎能來得及補救?他們親近巧詐奸佞、疏遠正直之人,導致國家非常危險,這才後悔以前的過錯,一切還是不可以挽回了。聽到自己將要滅亡的話才驚醒,卻還不知道造成這種後果的原因。百病爆發,叛亂劫難時而發生。靠這些來給百姓作君主,是為自己帶來大憂患。耳朵聽到聲音不感到快樂,眼睛看到色彩不感到快樂,嘴巴吃到味道不感到香甜,這就跟死沒有什麼兩樣了。

【原文】

古人得道者,生以壽長,聲、色、滋味能久樂之,奚故?論[1]早定也。論早定則知早嗇[2],知早嗇則精不竭。秋早寒則冬必暖矣,春多雨則夏必旱矣。天地不能兩[3],而況於人類乎?人之與天地也同。萬物之形雖異,其情一體也。故古之治身與天下者,必法天地也。尊[4],酌者眾則速盡。萬物之酌大貴之生者眾矣。故大貴之生常速盡。非徒萬物酌之也,又損其生以資[5]天下之人,而終不自知。功雖成乎外,而生虧乎內。耳不可以聽,目不可以視,口不可以食,胸中大擾,妄言想見[6],臨死之上,顛倒驚懼,不知所為。用心如此,豈不悲哉?世人之事君者,皆以孫叔敖之遇荊莊王為幸。自有道者論之則不然,此荊國之幸。荊莊王好周遊田[7]獵,馳騁弋射,歡樂無遺,盡傅[8]其境內之勞與諸侯之憂於孫叔敖。孫叔敖日夜不息,不得以便生為故[9],故使莊王功跡著乎竹帛[10],傳乎後世。

【注釋】

[1]論:這裡指貴生的信念。

[2]嗇:愛惜。

[3]兩:這裡是兩全的意思。

[4]尊:酒器。這個意義後來寫作"樽"、"鱒"。

[5]資:供給。

[6]想見:這裡指因病胡思亂想而見到各種幻影。

[7]田:打獵,這個意義後寫作"畋"。

[8]傅:付。

[9]便:利。故:事。

[10]竹帛:竹簡和白絹,古代用來書寫文字,後指稱史書及一般書冊。

【譯文】

古代得道的人,生就長壽,聲、色、滋味能長時間地享樂,為什麼呢?結論早就定下來的啊。結論早就定下來那麼就知道得早,知道得早那麼精力就不會竭盡。秋天早寒那麼冬天一定暖和了,春天多雨的話夏天一定乾旱了。天地之事不能兩存,更何況人呢?人跟天地也是一樣的。萬物的形態雖然不一樣,它們的內在是一致的。所以古代修身與治理天下的方法,一定是仿效大自然。杯中的酒,喝的人多就很快被飲盡。萬物之中消耗人最寶貴的生命太多了。所以寶貴的生命常常很快耗盡。不只是萬物消耗它,而且自己不懂愛惜生命,用它來為天下百姓操勞,最終自己並不察覺。雖然在外成就功名,但是在內里卻虧損了性命。耳朵不可以聽清聲樂,眼睛不可以看見事物,嘴裡不可以吃進美味,心中受到很大困擾,胡言亂語,胡思亂想,臨死之時,精神錯亂,內心驚慄,行為失常。勞心到這種程度,難道不是一種悲哀嗎?世上侍奉君王的人,都以孫叔敖能遇到楚莊王為孫叔敖的幸運之事。但從有道之人來評論就不這樣認為,他們認為這是楚國的幸運。楚莊王喜歡周遊打獵,騎馬射箭,盡情享樂,盡把治國的操勞事以及對各諸侯的憂慮給了孫叔敖。孫叔敖日夜不休,無法顧及養生之事,這樣才使楚莊王的功績被記於竹帛史書,流傳後世。


卷二·仲春紀·當染

【原文】

墨子[2]見染素絲者而嘆曰:"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所以入者變,其色亦變,五入而以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

【注釋】

[1]當染:即所受的感染要適當。

[2]墨子:名翟,戰國初魯國人,墨家學派創始人。

【譯文】

墨子看著染絲的人嘆氣說:"素絲在藍色染料中浸染就被染成藍色,在黃色的染料中就被染成黃色,所投入的染料顏色改變,被染的素絲顏色也改變,投入五種顏色就因此被染成五種顏色了。"所以浸染不可不慎重。

【原文】

非獨染絲然也,國亦有染。舜染於許由、伯陽,禹染於皋陶、伯益,湯染於伊尹、仲虺,武王染於太公望[1]、周公旦,此四王者所染當,故王天下,立為天子,功名蔽天地。舉天下之仁義顯人,必稱此四王者。夏桀染於干辛、歧踵戎,殷紂染於崇侯、惡來,周厲王染於虢公長父、榮夷終,幽王染於虢公鼓、祭公敦[2],此四王者所染不當,故國殘身死,為天下僇[3]。舉天下之不義辱人,必稱此四王者。齊桓公染於管仲、鮑叔,晉文公染於咎犯、郄偃,荊莊王染於孫叔敖、沈尹蒸,吳王闔廬染於伍員、文之儀,越王勾踐染於范蠡、大夫種[4],此五君者所染當,故霸諸侯,功名傳於後世。范吉射染於張柳朔、王生,中行寅染於黃藉秦、高強,吳王夫差染於王孫雄、太宰嚭,智伯瑤染於智國、張武,中山尚染於魏義、椻長,宋康王染於唐鞅、田不禋[5],此六君者所染不當,故國皆殘亡,身或死辱,宗廟不血食,絕其後類,君臣離散,民人流亡。舉天下之貪暴可羞人,必稱此六君者。

【注釋】

[1]太公望:姜姓,號太公望,曾釣於渭水之濱,周文王立他為師,輔助武王滅殷,後封於齊。

[2]幽王:指周幽王,西周最後一個皇帝。虢公鼓:周幽王的卿士。虢:國名。祭公敦:周幽王的卿士。祭:國名。

[3]僇:侮辱。

[4]勾踐:春秋末越國國君。范蠡:越大夫。大夫種:即文種,曾輔助越王勾踐發奮圖強,終於滅吳。

[5]宋康王:宋文公九世孫,攻其兄剔伐宋,遂滅宋而三分其地。唐鞅、田不禋(yīn):皆為宋國大夫。

【譯文】

並不是單單染素絲是這樣,國家中也有像染色這樣的情況。舜受到許由、伯陽的感染,禹受到皋陶、伯益的感染,湯受到伊尹、仲虺的感染,武王受到太公望、周公旦的感染。這四位王者,所受到的感染適當,所以能成為天下的王者,被確立為天子,他們的功名足可以遮蔽天地。要列舉天下仁厚、有道義、顯赫的人為例,一定會說出這四位王者。夏桀受到干辛、歧踵戎的薰染,殷紂受到崇侯、惡來的薰染,周厲王受到虢公長父、榮夷終的薰染,幽王受到虢公鼓、祭公敦的薰染。這四位王者,所受到的薰染不適當,所以落到國破身亡的下場,被天下人恥唾。列舉天下沒有仁義、恥辱感的人,一定會說出這四位王者。齊桓公受到管仲、鮑叔的感染,晉文公受到咎犯、郄偃的感染,荊莊王受到孫叔敖、沈尹蒸的感染,吳王闔廬受到伍員、文之儀的感染,越王勾踐受到范蠡、大夫種的感染。這五位國君所受到的感染適當,所以在諸侯中稱霸,他們的功名在後世中傳誦。范吉射受到張柳朔、王生的薰染,中行寅受到黃藉秦、高強的薰染,吳王夫差受到王孫雄、太宰嚭的薰染,智伯瑤受到智國、張武的薰染,中山尚受到魏義、椻長的薰染,宋康王受到唐鞅、田不禋的薰染。這六位國君,所受到的薰染不適當,所以他們的國家都滅亡了,有的自身受到侮辱,有的死了,他們的宗廟都不被供奉祭祀,後代都被斷絕了,國君與臣子離散,國中的百姓流離失所,四處逃亡。列舉天下貪婪殘暴可被羞辱的人,一定會說出這六位國君。

【原文】

凡為君,非為君而因榮也,非為君而因安也,以為行理[1]也。行理生於當染,故古之善為君者,勞於論人,而佚於官事,得其經也。不能為君者,傷形費神,愁心勞耳目,國愈危,身愈辱,不知要故也。不知要故則所染不當,所染不當,理奚由至?六君者是已。六君者,非不重其國、愛其身也,所染不當也。存亡故不獨是也,帝王亦然。

【注釋】

[1]行理:施行大道。

【譯文】

凡是做君主的,不是因為是君主才榮耀,不是因為是君主才安逸,是因為他們施行大道。能有施行大道的行徑的,是在適當的薰染環境中產生。所以古代善於當君王的,在用人方面勞碌,而少去管官事,這是掌握了為君的方法。不會當君王的,傷身費神,使心愁苦,使耳目勞碌,但國家越發危殆,自身更受辱罵,這是不知為君要領的原因。不知為君的要領,就是因為受到不適當的薰染;受到不適當的薰染,治國的大道由何而來呢?六位君王就是這樣的情況。六位君王,並非不重視自己的國家,並非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而是因為受到的薰染不適當。所以,存亡的情況不單單是這六位君主的國家如此,帝王自身也是同樣道理。

【原文】

非獨國有染也。孔子學於老聃、孟蘇夔、靖叔。魯惠公使宰讓請郊廟之禮於天子[1],桓王使史角往[2],惠公止之,其後在於魯,墨子學焉。此二士者,無爵位以顯人,無賞祿以利人。舉天下之顯榮者,必稱此二士也。皆死久矣,從屬彌眾,弟子彌豐,充滿天下,王公大人從而顯之,有愛子弟者隨而學焉,無時乏絕。子貢、子夏、曾子學於孔子,田子方學於子貢,段干木學於子夏,吳起學於曾子。禽滑黎學於墨子,許犯學於禽滑黎,田擊[3]學於許犯。孔、墨之後學顯榮於天下者眾矣,不可勝數,皆所染者得當也。

【注釋】

[1]魯惠公:春秋魯國國君。宰讓:魯大夫。

[2]桓王:當作"平王",惠公卒於周平王四十八年,與桓王不相接。史角:史官,名角。

[3]田擊:墨家後學弟子。

【譯文】

並非只是國家中有像染絲的情況。孔子向老聃、孟蘇夔、靖叔學習。魯惠公派宰讓向周天子請教郊廟祭祀的禮節,桓王派史角前往授教,魯惠公把史角留在那裡。史角的後代在魯國居住,墨子向他們學習。這兩個人,沒有爵位來使人顯耀,沒有賞錢俸祿來誘惑人。列舉天下顯赫榮耀的人,卻一定說出這兩位。他們都死了很久,但跟從追隨的屬下卻很多,弟子學生也很多,天下到處都是。王公大臣跟從學習,使他們更顯耀,有想培育子弟的,也願意讓他們追隨去學習,沒有停止衰落之時。子貢、子夏、曾子向孔子學習,田子方向子貢學習,段干木向子夏學習,吳起向曾子學習。禽滑黎向墨子學習,許犯向禽滑黎學習,田擊向許犯學習。孔、墨以後的學生在天下間顯赫榮耀的很多,不可以盡數,都是所受到的薰染適當的原因。


卷二·仲春紀·功名

【原文】

由其道,功名之不可得逃,猶表[2]之與影,若呼之與響。善釣者出魚乎十仞之下,餌香也;善戈者下鳥乎百仞[3]之上,弓良也;善為君者,蠻夷反舌殊俗異習[4]皆服之,德厚也。水泉深則魚鱉歸之,樹木盛則飛鳥歸之,庶草茂則禽獸歸之,人主賢則豪傑歸之。故聖王不務歸之者,而務其所以歸。強令之笑不樂,強令之哭不悲。強令之為道也,可以成小,而不可以成大。缶醯[5]黃,蚋聚之,有酸,徒水則必不可。以狸致鼠,以冰致蠅,雖工不能。以茹魚[6]去蠅,蠅愈至,不可禁,以致之之道去之也。桀、紂以去之之道致之也,罰雖重,刑雖嚴,何益?大寒既至,民暖是利;大熱在上,民清是走。是故民無常處,見利之聚,無之去。欲為天子,民之所走,不可不察。今之世,至寒矣,至熱矣,而民無走者,取[7]則行鈞也。欲為天子,所以示民,不可不異也。行不異,亂雖信[8]今,民猶無走。民無走,則王者廢矣,暴君幸矣,民絕望矣。故當今之世,有仁人在焉,不可而不此務,有賢主不可而不此事。賢不肖不可以不相分,若命之不可易,若美惡之不可移。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能盡害天下之民,而不能得賢名之。關龍逢、王子比干能以要領之死[9],爭其上之過,而不能與之賢名。名固不可以相分,必由其理。

【注釋】

[1]功名:即求得功名之道。主旨是"悅近來遠"。本篇闡述儒家學說。

[2]表:表木。在道旁豎一木桿,上橫一短木,表示可以向君王提意見。後轉為裝飾之物。

[3]仞:古代以七尺或八尺為一仞。

[4]蠻夷反舌殊俗異習:四方的民族。蠻:古代南方的民族。夷:古代東方的民族。

[5]醯(xī):醋。

[6]茹魚:腐臭的魚。

[7]取:通"趣",趨向,奔赴。

[8]信:應是"倍"。

[9]關龍逢:夏朝大臣,因多次進諫,被夏桀殺害。王子比干:商紂的叔父,因多次勸諫紂王而被剜心。

【譯文】

經由這條正道去追取功名,功名就不可以逃脫掉,就像橫木跟影子,回應跟呼喚一樣。擅長釣魚的人能在七十尺的水下釣到魚,是因為魚餌香;擅長射獵的人能在七百尺的高空射下鳥兒,是因為弓箭好;擅長當君主的,四方的民族都臣服他,是因為德望高。魚鱉游歸深邃的泉潭,飛鳥歸返茂盛的樹木,眾草興盛就使禽獸歸向,君主賢能就使豪傑義士歸屬。所以聖明的君王不是在歸附自己的人上下工夫,而是在使人歸服的原因上致力。強迫人笑,笑得不快樂;強迫人哭,哭得不悲傷;強迫人做道理,可以做出小道理,但不可以做成大道理。水缸的醋長了黃衣,蟎蟲聚滿在上面,是因為有酸,僅僅只有水就一定不會這樣。拿狸貓給老鼠,拿冰塊給蒼蠅,雖然工巧但不能招引它們來。用腐臭的魚趕蒼蠅,蒼蠅來得越多,不可以禁止,這是用招引的方法來驅趕它們。桀、紂用驅趕百姓的方法來對待他們,即使用嚴刑重罰,又能有什麼好處?大寒已經到了,讓人們穿得暖是有利的;大暑在即,讓百姓得到清涼是應做的。所以,百姓沒有居住在固定的地方,見到好處就聚集,沒有好處就離開。想要成為天子,百姓之所以逃亡的原因不可以不察覺。當今之世,是極寒冷、極酷熱的時候,但是百姓都沒有逃亡,是因為世上君主的興趣到處都一樣殘酷。想要成為天子,拿來展示給百姓看的東西,不可以不跟別國相異。所作所為沒有什麼不同,儘管比當今加倍的昏亂,但百姓還是沒有逃亡。百姓不離開,君王就要被廢除,如果暴君能得到幸運沒被廢除,那麼百姓就絕望了。所以當今的世界,有仁義的人存在的話,就不可以不追求仁義,有賢能的君主就不可以不注意仁義的事。賢德和忤逆不可以不區分開,就像命數不可以扭轉,像美好跟醜惡不可以互換。桀、紂擁有天子的尊貴,擁有天下的富裕,能夠害遍天下的百姓,但不能得到賢德的名聲。關龍逢、王子比干能用死來規勸他們君主的過失,但不能給予他們賢德的名聲。名聲本來就不可以相混淆,一定是有它的道理由來。


卷三·季春紀·季春

【原文】

季春之月,日在胃[1],昏七星[2]中,旦牽牛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姑洗[3],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戶,祭先脾。桐[4]始華,田鼠化為鴽[5],虹始見[6],萍[7]始生。天子居青陽右個[8],乘鸞輅,駕蒼龍,載青旃,衣青衣,服青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

【注釋】

[1]日在胃:指太陽的位置在胃宿。胃: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在今白羊座。

[2]七星:星宿名,即星宿,二十八宿之一,在今長蛇座。

[3]姑洗:十二律之一,屬陽律。

[4]桐:梧桐樹。

[5]鴽(rú):鵪鶉之類的鳥。田鼠化為是古人的一種傳說。

[6]見:出現。

[7]萍:浮萍,一種水生的植物。

[8]青陽右個:東向明堂的右側室。

【譯文】

春天第三個月,太陽的位置在胃宿,傍晚時分運行到七星中間的位置,第二天早晨牽牛星宿在中天位置。這個月以甲乙日為主日,主這個月的天帝是太皞,天神是句芒,動物則以鱗類為主,音以五音中的角音為主,候氣律管則應著六律中的姑洗,以八為成數,味道以酸為主,氣味則以膻為主。以戶神為祭祀對象,祭品以脾為上。梧桐樹剛剛開花,田鼠變成了,天空中剛剛可以看到彩虹,浮萍開始生長。天子在東向明堂的右側房間處理政務,乘坐鸞鳥裝飾的車,要騎青色的馬,車上要插青色蟠龍旗,穿青色的衣服,佩戴青色的玉飾,主食是麥與羊肉。祭祀所用的器皿要簡潔而通透。

【原文】

是月也,天子乃薦鞠衣[1]於先帝,命舟牧[2]覆舟,五覆五反[3],乃告舟備具[4]於天子焉。天子焉[5]始乘舟。薦鮪於寢廟[6],乃為麥祈實[7]。是月也,生氣方盛[8],陽氣發泄,生者畢出[9],萌者盡達,不可以內。天子布德行惠,命有司發倉窌[10],賜貧窮,振乏絕,開府庫,出幣帛,周天下,勉諸侯,聘名士,禮賢者。

【注釋】

[1]薦:向鬼神進獻。鞠衣:躬桑時所穿像初生桑葉般黃色的衣服。

[2]舟牧:主管船隻的官。

[3]反:翻轉。

[4]備具:完全齊備。備:完全。

[5]焉:於此,於是。

[6]鮪(wěi):魚名,即鱘魚。寢廟:指宗廟。

[7]實:指麥的子實。

[8]生氣:指使萬物生長發育之氣。方:正。

[9]生:作"牙",萌芽。畢:都,全。

[10]發:打開。窌(jiào):地窖。

【譯文】

這個月,天子向先帝進獻桑黃衣祈求如意,又命令主管船隻的官員把船底翻過來檢查,反覆檢查五次,才向天子報告船隻準備妥當。天子這才乘船出發,向祖廟進獻鱘魚,為五穀豐登之事而祈禱。這個月,生養之氣正盛,陽氣向外發散,該長的長,該萌芽的萌芽,不可抑止。天子施行德惠之令,命令有司打開糧倉地窖,派發給貧窮百姓,賑濟缺乏生活所需的人,打開財庫,拿出錢財,周濟天下,鼓勵諸侯,聘用名士,禮待賢人。

【原文】

是月也,命司空[1]曰:"時雨將降,下水[2]上騰,循[3]行國邑,周視[4]原野,修利[5]堤防,導達溝瀆[6],開通道路,無有障塞;田獵弋[7],罝罘羅網[8],喂獸之藥,無出九門。"是月也,命野虞無伐桑柘。鳴鳩拂其羽,戴任降於桑,具栚曲蘧筐[9]。后妃齋戒,親東鄉躬桑。禁婦女無觀,省婦使,勸蠶事。蠶事既登,分繭稱絲效功,以共郊廟之服,無有敢墮。是月也,命工師令百工審五庫之量,金鐵、皮革筋、角齒、羽箭干、脂膠丹漆,無或不良。百工咸理,監工日號,無悖於時,無或作為淫巧,以盪上心。是月之末,擇吉日,大合樂,天子乃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親往視之。是月也,乃合累牛、騰馬、游牝[10]於牧。犧牲駒犢,舉書其數。國人儺,九門磔禳,以畢春氣。

【注釋】

[1]司空:主管土地、建築、道路等事務的官,周代為六卿之一。

[2]下水:地下水。

[3]循:巡視。

[4]周視:普遍視察。

[5]修:整治。利:功用。

[6]溝瀆:溝渠。

[7](bì)弋:捕捉禽獸的長柄網和栓在生絲線上射出去以後可以收的箭。

[8]罝罘(jūfú):都是捕兔的網。羅:捕鳥的網。罝罘羅網:這裡泛指一切捕捉禽獸的網。

[9]具:準備。栚(zhèn)曲籧(jù)筐:都是採桑養蠶的用具。

[10]累牛、騰馬、游牝:公牛、公馬、遊動中的母牛母馬。

【譯文】

這個月,天子命令司空:"適時之雨將要降下,江水上漲,要巡視國都、城鄉,周圍視察田園,修築堤壩,疏通河道,開通道路,使之沒有阻塞;而捕獲鳥獸所需要的弓箭、網具、毒藥,不能帶出國門去。"這個月,天子命令野虞監督百姓不要砍伐桑樹。斑鳩拍打著自己的羽翅,戴任鳥飛降在桑樹上,人們準備好採桑養蠶的用具。皇后妃嬪要進行齋戒,親身向東採桑。要禁止婦女去遊玩觀賞,減少她們的雜事,勸勉她們要採桑養蠶。採桑養蠶這類事情既然已經完成的話,就要分蠶繭給婦女讓她們去抽絲,然後稱量她們所得的絲,根據輕重如何來進行獎勵,用這些絲來供給神廟織造祭祀服裝,不許有膽敢懈怠的人。這個月,命令工匠主管讓百工審查各種庫房中器材的質量、數量,金鐵、皮革獸筋、獸角獸齒、羽毛箭弓、油脂粘膠丹砂油漆,不能出現質量不好的情況。百工都按規矩做事,監工每天發號施令,使所制器物不違背時宜,沒有人製造過分奇巧之物來引動上級官員的心。這個月末,選擇吉日,大規模地進行集體舞樂表演,天子就帶領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親自前往觀看。這個月,就集齊牛馬放牧,讓牲畜們在此時交配誕下馬駒、牛犢,記下這些選作祭品的馬駒、牛犢的數量。讓國家裡的人民舉行驅除災疫的儺祭,在九門宰割祭祀的牲畜來辟邪除惡,以此來結束春天。

【原文】

行之是令[1],而甘雨至三旬[2]。季春行冬令,則寒氣時發,草木皆肅[3],國有大恐;行夏令,則民多疾疫,時雨不降,山陵不收;行秋令,則天多沈陰,淫雨[4]啤降,兵革並起。

【注釋】

[1]行之是令:行此月的政令。

[2]甘雨:及時雨。至三旬:甘雨一旬一至,三旬至三次。

[3]肅:衰落,蕭疏。[4]淫雨:久雨。

【譯文】

推行適合的政令,那麼一旬一次的雨水則會在三旬間三次降下。季春時候施行冬天的政令,就會經常發生寒氣吹襲之事,草木都蕭瑟起來,國民將非常恐慌;季春時候施行夏天的政令,就會使百姓多患疫病,及時雨不能降下,山陵上的莊稼不能豐收;季春時候施行秋天的政令,就會使天氣陰沉,連綿不斷的雨水過早降下,戰事到處興起。


卷三·季春紀·盡數

【原文】

天生陰陽、寒暑、燥濕,四時之化,萬物之變,莫不為利,莫不為害。聖人察陰陽之宜,辨萬物之利以便生,故精神安乎形,而年壽得長焉。長也者,非短而續之也,畢其數也。畢數之務,在乎去害。何謂去害?大甘、大酸、大苦、大辛、大咸,五者充形則生害矣。大喜、大怒、大憂、大恐、大哀,五者接神則生害矣。大寒、大熱、大燥、大濕、大風、大霖、大霧,七者動精則生害矣。故凡養生,莫若知本,知本則疾無由至矣。精氣之集也,必有人也。集於羽鳥與為飛揚,集於走獸與為流行,集於珠玉與為精朗,集於樹木與為茂長,集於聖人與為復明。精氣之來也,因輕而揚之,因走而行之,因美而良之,因長而養之,因智而明之。流水不腐,戶樞不螻,動也。形氣亦然,形不動則精不流,精不流則氣鬱。郁處頭則為腫為風,處耳則為挶[2]為聾,處目則為挶[3]為盲,處鼻則為鼽[4]為窒,處腹則為張為疛[5],處足則為痿為蹶。輕水所多禿與癭人,重水所多尰[6]與躄人,甘水所多好與美人,辛水所多疽與痤人,若水所多尪[7]與傴人。凡食無強厚,味無以烈味重酒,是以謂之疾首。食能以時,身必無災。凡食之道,無飢無飽,是之謂五藏之葆。口必甘味,和精端容,將之以神氣。百節虞歡,咸進受氣。飲必小咽,端直無戾。今世上卜筮禱詞,故疾病癒來。譬之若射者,射而不中,反修於招,何益於中?夫以湯止沸,沸愈不止,去其火則止矣。故巫醫毒藥,逐除治之,故古之人賤之也,為其末也。

【注釋】

[1]盡數:享受天年。就是要重視養生之道,這是方技家之言。

[2]挶:耳重聽的疾病。

[3]挶(miè):眼睛分泌物。

[4]鼽(qiú):鼻子不通暢。

[5]張:腹脹。疛:肚子痛。

[6]尰(zhǒnɡ):腳腫病。

[7]尪(wānɡ):有殘疾的人,如矮子、跛子。

【譯文】

地產生陰陽、寒暑、燥濕,四季的更替,萬物的變化,沒有不藉助它而得到好處的,沒有不因它而致害的。聖人觀察陰陽適中之處,辨別萬物好的地方來方便自己生存,所以精神在形體中安放,得到長壽。長壽,就是不夭折而且讓生命延續下去,直到用儘自己的命數。能壽終正寢的要領,在於去除害處。什麼是去除害處呢?很甜、很酸、很苦、很辣、很咸,這五種味道充斥身體,就會對身體產生害處。過分的高興、生氣、擔憂、驚恐、悲傷,這五種情緒接收到神經中,就會對神經產生害處。過量的寒冷、酷熱、乾燥、潮濕、颳風、下雨、降霧,這七種氣象擾動了精氣就會對精氣產生害處。所以,凡保養生命的事,比不上知道生命這個根本,知道其根本,病痛就沒有理由來了。精氣彙集一定有一個讓它加入的地方。彙集在飛鳥中就和飛鳥一起飛舞,彙集在走獸間就和走獸一同遊行,彙集在珠寶玉器中就和珠寶玉器一樣晶瑩潤朗,彙集在樹木間就和樹木一起茂盛成長,彙集在聖人中就和聖人一般明智。精氣的到來,因為飛鳥的輕捷而使它在空中飛舞,因為野獸奔跑而使它在其間流動,因為珠玉華美而使它更華美,因為樹木生長而使它的營養更充分,因為聖人有智慧而使它更明智。流動的水不會腐臭,轉動的門軸不會被蟲蛀爛,是因為運動的原因。形體和精氣也是一樣,形體不動,那麼精氣就不流動,精氣不流動,那麼就鬱結住。鬱結在頭部就產生腫痛和頭風,鬱結在耳部就會產生重聽或耳聾,鬱結在眼睛就會有眼屎或看不見,鬱結在鼻子就會鼻塞,鬱結在腹部就會腹脹,鬱結在腳就會腳麻或腳痛。喝水太少會使人禿頭、咽喉患病,喝水太多使人腳腫麻痹,喝甜水太多使人美好和有福相,喝辛辣的水太多使人長惡瘡和生皮膚病,苦水喝得多會令人駝背和患雞胸。凡吃東西不要吃得味道太強烈厚重,不要用太強烈的味道、濃烈的酒去調味,因為這就是致病的根源。吃能定時,身體一定沒有病災。吃東西的原則是不要吃得太飽又不要挨餓,這就是保護五臟的方法。吃的時候,嘴要品嘗甘甜美味,調和精氣,端正儀容,用精神飽滿的狀態去伴隨吃的過程。全身都呈現歡愉的狀態,都接受精氣。喝的時候一定要小口地下咽,端直身體不要暴躁。如今世道崇尚占卜祭祀,所以疾病越來越多。就好像射箭,射不中,反而去修理靶子,對於射中有什麼作用呢?用熱水制止水沸騰,水不會停止沸騰,撤掉火水就停止沸騰了。所以用巫醫毒藥來趕走、驅除、治療疾病,古人是看不起的,因為這種做法是捨本逐末。


卷三·季春紀·先己

【原文】

湯問於伊尹曰:"欲取天下若何?"伊尹對曰:"欲取天下,天下不可取。可取,身將先取。"凡事之本,必先治身,嗇[2]其大寶。用其新,棄其陳,腠理[3]遂通。精氣日新,邪氣盡去,及其天年。此之謂真人。

【注釋】

[1]先己:要治國平天下先要治己之身。本篇闡述的是道家伊尹學派的學說。

[2]嗇(sè):愛惜。

[3]腠(còu)理:肌膚上的紋理。

【譯文】

湯問伊尹:"想要得到天下該怎樣做?"伊尹回答說:"想要奪取天下,天下就不可以得到。要得到它就要先攻取自身。"凡是事物的根本,一定先整治自身,愛惜其珍貴的東西。棄舊納新,肌膚紋理暢通。每天更新精氣,驅盡邪氣,這樣壽命就可以達到天年。這就是所謂的真德之人。

【原文】

昔者先聖王,成其身而天下成,治其身而天下治。故善響[1]者不於響於聲,善影者不於影於形,為天下者不於天下於身。《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不忒[2]。其儀不忒,正是四國。"言正諸身也。故反其道而身善矣;行義則人善矣;樂備[3]君道,而百官已治矣,萬民已利矣。三者之成也,在於無為。無為之道曰勝天,義曰利身,君曰勿身。勿身督聽,利身平靜,勝天順性。順性則聰明壽長,平靜則業進樂鄉,督聽則奸塞不皇[4]。故上失其道則邊侵於敵,內失其行,名聲墮於外。是故百仞之松,本傷於下,而末槁於上;商、周之國,謀失於胸,令困於彼。故心得而聽得,聽得而事得,事得而功名得。五帝先道而後德,故德莫盛焉;三王先教而後殺,故事[5]莫功焉;五伯先事而後兵,故兵莫強焉。當今之世,巧謀並行,詐術遞用,攻戰不休,亡國辱主愈眾,所事者末也。

【注釋】

[1]響:回聲。

[2]忒(tè):差。

[3]備:通服。

[4]督:在。皇:通"惶",惶惑。

[5]故事:故,所以。事:事業。

【譯文】

古代的聖明君主,成就自身從而成就天下,整治自身就可以整治天下。了解回聲的人不在回聲上花精力而研究聲源,了解影子的人不著意影子而研究形體,治天下的人不刻意注重天下大事而應修養自身。《詩經》上說:"善良有德行的人,禮節準則不會有差錯,這樣的人能影響四方的人的行為正派、不偏斜。"這說的是要各位端正自身。所以,用道理來完善自身;推行仁義來完善眾人;樂於準備為君之道,那麼可以管理百官了,百姓就有利了。做成這三樣東西的要領是無為。無為所含的道理是要順應天意,無為的本意是保養自身,無為的君王是指凡事不要親身去辦。凡事不要親身去辦,應監督下臣,從旁查聽,使自身平靜得到保養,順應自然,理順心性。順應天性的話就聰明長壽,心內平和恬靜就能使事業進入好狀態,從旁監督查聽的話就能使奸佞阻塞,自己不會惶恐不安。所以,如果君王失去了為君之道,邊疆就會被外敵侵憂,國內難以安撫,聲名就會敗落,鄰國就會輕視。所以說,百仞高的松樹如果傷了下面的根,上面的樹梢就會枯萎;商、周這樣的國家,胸中沒有謀略,百姓就不服從號令。所以心要獲得一些東西,才會聽聞一些東西,能聽聞到正確的,事業才能成功,事業成功才能成就功名。五帝先施行道法再實行德政,所以德政沒有不興盛的;三王先施行教化再實行殺戮,所以事業沒有不成功的;五霸先施行禮教再開戰,所以軍隊沒有不強大的。當今世界,智巧與謀略並行,欺詐層出不窮,攻伐戰爭不停,亡國和辱主越來越多,是由於他們不致力治國的根本卻注重細節。

【原文】

夏後相啟與有扈戰於甘澤而不勝,六卿請復之,夏後相啟曰:"不可。吾地不淺,吾民不寡,戰而不勝,是吾德薄而教不善也。"於是乎處不重席,食不貳味,琴瑟不張,鐘鼓不修,子女不飭,親親長長,尊賢使能,期年而有扈氏服。故欲勝人者必先自勝,欲論人者必先自論,欲知人者必先自知。詩曰:"執轡如組[1]。"孔子曰:"審此言也可以為天下。"子貢曰:"何其躁也?"孔子曰:"非謂其躁也,謂其為之於此,而成文於彼也,聖人組修其身,而成文於天下矣。"故子華子曰:"丘陵成而穴者安矣,大水深淵成而魚鱉安矣,松柏成而塗之人已蔭矣。"

【注釋】

[1]組:織絲。

【譯文】

夏代的君主啟與有扈氏在甘澤開戰沒有勝利,六卿請求再戰。夏君啟說:"不可以。我的土地不少,我的百姓不少,但是打不贏,是因為我的德行太淺薄,教化不好。"從此,他坐的時候不鋪兩張蓆子,吃的時候不上兩種以上的菜肴,不打開琴瑟,不整修鐘鼓,不打扮子女,親近親人,尊敬長者,尊重賢良的人,任用能幹的人,第二年有扈氏就歸降了。所以說,想戰勝別人的一定要先戰勝自己,想議論別人的先要檢查自己,想了解別人的先要了解自己。《詩經》說:"拿韁繩趕馬就像織絲一樣。"孔子說:"審度清楚這句話就可以治理天下。"子貢說:"這麼快?"孔子說:"不是說快了,是說做的是這件事,成就的是那個結果,聖人用此道理來修養自身,成就的是天下太平鼎盛。"所以,子華子說:"形成了丘陵的話,穴居的人就安心。水足夠深形成深淵的話,魚鱉就安心。松柏長成的話,路人就可以停下來乘涼。"

【原文】

孔子見魯哀公,哀公曰:"有語寡人曰:『為國家者,為之堂上而已矣。』寡人以為迂言也。"孔子曰:"此非迂言也。丘聞之:『得之於身者得之人,失之於身者失之人。』不出於門戶而天下治者,其唯知反於己身者乎!"

【譯文】

孔子拜見魯哀公,哀公說:"有人對我說:『治理國家的人,治理好殿堂上的事就行了。』我認為這是迂腐的說法。"孔子說:"這不是迂腐的說法。我聽說過:『能得到自身修養的人就可以得到人心,失去自身修養的就失去人心。』不用出門就可以治理天下的人,只要懂得反省自身就行了!"


卷三·季春紀·論人

【原文】

主道約,君守近。太上反諸己,其次求諸人。其索[2]之彌遠者,其推之彌疏;其求之彌強[3]者,失之彌遠。

【注釋】

[1]論人:論說反省自身和要求於人的關係。本篇闡述的是道家伊尹學派的說法。

[2]索:求。

[3]強:遠。

【譯文】

為君之道要簡約無為,君王的操守在自身,首要的是返回到對自己的要求,然後才要求別人。他對別人的索求越深遠,別人就越疏遠他;他對人的要求越強烈,他失去的就越多。

【原文】

何謂反諸己也?適耳目,節嗜欲,釋智謀,去巧故,而游意乎無窮之次,事心乎自然之塗,若此則無以害其天矣。無以害其天則知精,知精則知神,知神之謂得一。凡彼萬形,得一後成。故知一,則應物變化,闊大淵深,不可測也。德行昭美,比於日月,不可息也。豪士時之,遠方來賓,不可塞也。意氣宣通,無所束縛,不可收也。故知知一,則復歸於朴,嗜欲易足,取養節薄,不可得也。離世自樂,中情潔白,不可量[1]也。威不能懼,嚴不能恐,不可服也。故知知一,則可動作當務,與時周旋,不可極也。舉錯以數,取與遵理,不可惑也。言無遺者,集肌膚,不可革也。讒人困窮,賢者遂興,不可匿也。故知知一,則若天地然,則何事之不勝,何物之不應?譬之若御者,反諸己,則車輕馬利,致遠復食而不倦。昔上世之亡主,以罪為在人,故日殺戮而不止,以至於亡而不悟。三代之興王,以罪為在己,故日功而不衰,以至於王。

【注釋】

[1]量:應該是"墨"字。

【譯文】

什麼叫返回自身要求?使耳目適宜,節制喜好慾望,放下算計人的陰謀,去掉工巧故作之態,讓想像漫遊在無窮無盡的空間,讓心放縱在自然之中,如果這樣就對天性沒有損壞。沒有傷害天性就可以懂得精微的道理,懂得精微的道理就可懂得神氣,懂得神氣就可以說懂得道了。凡是那些萬物,懂道之後就可以修成正果。所以懂得了道的方法,就可隨應萬物的變化而變。變化闊大精深,深不可測。德行昭彰美好,可跟日月相比,這些是不能忽視的。豪士應時而來,賓客自遠方歸服,不可以阻止。意氣宣洩通暢,沒有拘束,不可以收回。所以懂得了懂得道的方法,就可返璞歸真,喜好、慾望容易滿足,有節制並少量地取用養身之物,並不占有它。離開繁華的都市自得其樂,心中的情感潔白無暇,難以污染。威嚇、嚴厲不能使他恐懼,不可以收服他。所以,懂得了認識道理的方法,就會行動適當,掌握要領,在時間中周旋,不會走上窮途末路。舉止有規格,合乎常理,他就不會迷惑。言語得體,沒有吞吞吐吐,話說出來後沒有遺失,使人的肌膚有所感觸,不可以隨便更改。說壞話的人窮困潦倒,賢能的人意氣風發,讒佞賢能都不可以遮掩。所以知道了明白道理的方法,就會像天地一樣,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什麼事物不能應對的呢?就好像駕車的人,反過來要求自己,那麼駕車馬就能輕快利索,到達遠的地方也很快,兩頓飯的時間就到了,而且不覺得睏倦。以前的亡國君主把亡國的過錯推在別人的身上,所以每天不停地殺戮,以至於亡國都不知醒悟。三代中興的賢君,把罪過擔當在自己身上,所以每天不停地建功立業,以至成就了王業。

【原文】

何謂求諸人?人同類而智殊[1],賢不肖異,皆巧言辯辭,以自防禦,此不肖主之所以亂也。凡論人,通則觀其所禮,貴則觀其所進,富則觀其所養,聽則觀其所行,止則觀其所好,習則觀其所言,窮則觀其所不受,賤則觀其所不為,喜之以驗其守,樂之以驗其僻[2],怒之以驗其節[3],懼之以驗其特[4],哀之以驗其人,苦之以驗其志,八觀六驗,此賢主之所以論人也。論人者,又必以六戚四隱。何謂六戚?父、母、兄、弟、妻、子。何謂四隱?交友、故舊、邑里、門郭。內則用六戚四隱,外則用八觀六驗,人之情偽貪鄙美惡無所失矣,譬之若逃雨,污[5]無之而非是。此聖王之所以知人也。

【注釋】

[1]智殊:即其智有上下高低的差別。殊:不同。

[2]僻:邪。

[3]節:約束,節制。

[4]特:應為"持"。

[5]污:通"濡",沾濕。

【譯文】

什麼叫求助別人?人們同是一類,但智力不同,賢能和姦邪的人不同,但都用花言巧語來為自己做掩飾,防止被人嫉妒,這是昏君迷亂的原因。凡是評論人,看他通達時對人的禮遇,顯貴時對人的舉薦,富有時對人的供養,聽取意見時看他的行為,空閒時看他的喜好,任職時看他進諫的話語,窮困時看他不接受的東西,貧賤時觀察他所不做的事,當他高興時檢驗他是否做了不常見的行為,歡樂時檢驗他有何不好的癖好,當他發怒時檢驗他的節制能力,當他害怕時檢驗他是否保持氣節,當他悲哀時檢驗他的仁愛之心,當他困苦時檢驗他的意志,從八面觀察、六面檢驗看,這是賢能的君主評論人的標準。評論人又必須從六親和四隱方面看。什麼是六親?是指父親、母親、哥哥、弟弟、妻子、兒子。什麼是四隱?就是新朋友、舊相知、鄉親、鄰居。觀察一個人的內在就用六親四隱的方法,觀察一個人的外在就用八觀六驗的方法,人的情義、虛偽、貪婪、卑鄙、善良、邪惡都能不漏地察看到,這就像在雨中奔跑,不被雨沾濕是不可能的,這是聖王能了解他人的原因。



卷三·季春紀·圜道

【原文】

天道圜[1],地道方[2]。聖王法之,所以立上下。何以說天道之圜也?精氣一上一下,圜周複雜,無所稽留,故曰天道圜。何以說地道之方也?萬物殊類殊形,皆有分職,不能相為,故曰地道方。主執圜,臣處方,方圜不易,其國乃昌。日夜一周,圜道也。月躔[3]二十八宿,軫與角屬,圜道也。精[4]行四時,一上一下,各與遇,圜道也。物動則萌,萌而生,生而長,長而大,大而成,成乃衰,衰乃殺,殺乃藏,圜道也。雲氣西行,云云然[5],冬夏不輟;水泉東流,日夜不休。上不竭,下不滿,小為大,重為輕,圜道也。黃帝曰:"帝無常處也,有處者乃無處也。"以言不刑蹇[6],圜道也。人之竅九,一有所居則八虛,八虛甚久則身斃。故唯而聽,唯止;聽而視,聽止;以言說一。一不欲留,留運為敗,圜道也。一也齊[7]至貴,莫知其原,莫知其端,莫知其始,莫知其終,而萬物以為宗。聖王法之,以令其性,以定其正,以出號令。令出於主口,官職受而行之,日夜不休,宣通下究,瀸於民心,遂於四方,還周復歸,至於主所,圜道也。令圜,則可不可,善不善[8],無所壅矣。無所壅者,主道通也。故令者,人主之所以為命也,賢不肖、安危之所定也。人之有形體四枝,其能使之也,為其感而必知也。感而不知,則形體四枝不使矣。人臣亦然。號令不感,則不得而使矣。有之而不使,不若無有。主也者,使非有者也,舜、禹、湯、武皆然。

【注釋】

[1]圜:通"圓",指周而復始,運而不窮。

[2]地道:關於地的道理、法則。方:端平正直。

[3]躔(chán):指月亮運行與星宿會次。

[4]精:精氣,即陰陽之氣。春夏為陽,秋冬為陰。

[5]云云然:雲氣周旋迴轉的樣子。

[6]刑蹇:連綿詞,同"形倨",顛仆障礙,不能行進。

[7]一:指道。齊:當為"者"字之誤(依照畢沅校說)。

[8]可不可,善不善:使不可者可,使不善者善。前面的"可"、"善"用使動用法。

【譯文】

天道圓,地道方。聖王效法它,所以設立君臣上下之分。為什麼說天道圓呢?精氣一上一下,環繞反覆,沒有停留點,所以說天道圓。為什麼說地道方?萬物有各種各樣的類型,都有各自的分工與職守,不能互相替代,所以說地道方。君主掌握圓道,臣民立於方道,方圓不能改變,這樣國家才能昌盛。日夜更替這是一個周期,這是圓道。月亮經歷二十八星宿,軫宿與角宿相接,這是圓道。精氣四季運行,一氣上升,一氣下沉,各不同而又相遇,這是圓道。萬物運動則會萌發,萌發則會滋生,滋生則會發展,發展則會壯大,壯大則會成熟,成熟後才會衰敗,衰敗才會死亡,死亡才會消失,這就是圓道。雲氣向西移行,雲氣周旋往復,冬夏不停;水泉向東流去,日夜不停。水源不枯竭,大海不滿盈,小溪匯成大海,重水化為輕雲,這就是圓道。黃帝說:"天帝沒有常住之處,有所在也就是不會無所不在。"這是說不會不行進,這是圓道。人的九個孔竅,一旦一竅閉塞則有八竅虛病,八竅虛病太久則會使人死亡。所以要應答就要傾聽,應答就會停止;傾聽就要觀看,傾聽就會停止;用這句話說的是各竅順一運行的情況。各竅順一運行不應停滯,某竅停滯不通的話就會出現敗壞的跡象,這就是圓道。道者是最尊貴的,不知道它的源頭,不知道它的末端,不知道它的始發,不知道它的終極,而萬物以它為本。聖王效法它,用來保存自己的本性,用來安定自己的生命,用來發號施令。號令在君主的口中發出,官員接受並去施行政令,日夜不停,宣布通知下達到底,合於民心,於是四方遍頌,這樣就會旋轉再歸來,上達到君主之處,這就是圓道了。號令施行符合圓道,那麼使不合適的合適,使不好的變得美好,沒有閉塞的地方了。沒有閉塞之處,也就是君主的治理通暢。所以發號政令,是君主把它當成性命般重要的東西,是君主賢明還是不肖,國家安定還是危殆的決定因素。人有形體四肢,人能夠支配身體各部分,是因為它們受到感覺觸動而必定知道。沒有感覺的話,那麼形體四肢就不聽支配使喚了。臣子、百姓也是這樣。號令不能使其觸動,則無法支配使喚他們了。有臣民而不聽使喚,不如沒有。君主,就是要使喚本來不屬於自己的臣民,舜、禹、湯、武都這樣。

【原文】

先王之立高官也,必使之方,方則分定,分定則下不相隱。堯舜,賢主也,皆以賢者為後,不肯與其子孫,猶若[1]立官必使之方。今世之人主,皆欲世[2]勿失矣,而與其子孫,立官不能使之方,以私慾亂之也,何哉?其所欲者之遠,而所知者之近也。今五音之無不應也,其分審[3]也。宮、征、商、羽、角[4],各處其處,音皆調均[5],不可以相違,此所以無不受[6]也。賢主之立官有似於此。百官各處其職、治其事以侍主,主無不安矣;以此治國,國無不利矣;以此備患,患無由至矣。

【注釋】

[1]猶若:等於說"猶然",仍然。

[2]世:父死子繼叫世。

[3]審:確定。

[4]宮、征、商、羽、角:我國古樂五聲音階的五個階名。

[5]均:調和。

[6]受:應和之意。

【譯文】

先王設立高官,一定使他符合方道,符合方道就能確定職分,職分確定就不會出現臣下互相隱瞞的情況。堯、舜,賢明的君主,都用賢能的人作為自己君主之位的繼承人,不肯把這個位置給他們的子孫,就像設立官員必須使他符合方正之道一樣。當今世上的君主,都想世代不失去君主之位,於是把這個位置傳給自己的子孫,設立官員不能使他們符合方正之道,用私慾擾亂了它,為什麼呢?這是因為他們貪求的太遠,而見識太短淺。如今五音無不應和,這是因為它們各自分屬的樂律決定的。宮、征、商、羽、角,各在自己的位置,音律都調準確,不可以有差誤,這就是五音無不應和的原因。賢明的君主設立官職就像這樣。百官各自處在自己的職分位置、治理自己的事務來侍奉君主,君主沒有不安樂的了。用此治理國家,國家沒有不興盛的;用此來防備禍患,禍患沒有理由降臨了。

【評析】

春季是萬物生長的季節,以上三卷描寫了草木萌芽後生髮,君主也應順應天時,除弊舉新。《春紀》除《月令》外一共十二篇,《孟春紀》《仲春紀》《季春紀》各四篇,大半是一些講養生的論文。因為春天是萬物發生的時期,所以把講養生的放在《春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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