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害死了林黛玉?不是王夫人和薛姨媽,前八十回中有伏筆

2023-04-28     少讀紅樓

原標題:誰害死了林黛玉?不是王夫人和薛姨媽,前八十回中有伏筆

林黛玉在《葬花吟》中悲嘆,「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第二十七回);妙玉在中秋聯句中也提到,「木怪虎狼蹲」(第七十六回),因此,林黛玉在賈府中一定是受到了嚴重的迫害,並最終導致她夭亡,絕不像我們在風月寶鑑正面所看到的那樣,林黛玉是為了註定無望的「木石前盟」流盡最後一滴眼淚。

那麼,賈府中,又是誰如此殘酷壓迫黛玉,以至於她最後淚枯夭亡?

由於《紅樓夢》是用「賈雨村言」敷演的「甄士隱」之文本,其中「多作心傳神會之文」(第十六回脂批),很多問題文本並沒有直接給出答案,只能靠讀者自己「心傳神會」,其中就包括「誰害死了林黛玉?」

關於這個問題,周汝昌先生在《紅樓夢新證》中率先提出了王夫人迫害黛玉致死說,理由是元春是末世賈家依然能夠有「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的依靠,她的看法對賈家重要事務具有決定性的效力,這其中當然包括賈寶玉的婚姻問題,而能進入宮中看望乃至影響元春決定的只有王夫人,王夫人和其妹薛姨媽是所謂的擁釵派,對抗以賈母為首的擁黛派,最終擁釵派獲勝,黛玉只能淚枯夭亡。

這種說法,在邏輯上看起來也是言之成理,再加上周老在紅學界的地位,似乎是不可挑戰的,因此,這種說法廣為流傳。但是,獨特的紅樓文本是擁有正反兩面的風月寶鑑,以上推論都是從「大旨談情」的「賈雨村言」之風月寶鑑正面出發,而作者的「其中味」恰恰就隱藏在「甄士隱」之風月寶鑑背面。「深知擬書底里」的脂硯齋之批語,正是揭示作者「其中味」的關鍵,而周老的說法與脂批牴觸之處甚多一一

比如第二十五回脂批指出:「二玉之配偶,在賈府上下諸人,即觀者、批者、作者皆為無疑,故常常有此等點題語」,第六十六回的一個細節也印證了脂批所言不謬一一賈璉的心腹小廝興兒也對尤氏姐妹說,寶玉準定跟林姑娘,不過再三兩年,老太太一開言就成了。

如果說薛姨媽只是賈府的座上賓,不能算作賈府中人,那麼,王夫人和元春則是如假包換的賈府中人,對於「二玉之配偶」當然也是信定無疑,自然也就不可能有所謂擁釵反黛的行為。

同一條脂批還指出,寶黛姻緣「書中常常每每道及,豈其不然。嘆嘆!」從脂硯齋感慨不已的語氣,可以感覺到,「二玉之配偶」最後幻夢一場,是出於賈府眾人意料之外的原因。因此,所謂王夫人、薛姨媽、元春等擁釵派一直處心積慮想讓「木石前盟」儘快真正成為前塵舊夢的說法,是不成立的。

又比如,第四十二回回前總批指出:「釵與玉,名雖二個,人卻一身……故寫是回,使二人合二為一」,因此,釵黛其實就是一個人,黛玉之悲,其實就是寶釵之悲,因此,文本中其實並不存在所謂擁釵派與擁黛派的對立,「木石前盟」與「金玉良姻」也並不是你死我活、勢不兩立的對立體,只有當林黛玉淚枯夭亡之後,「金玉良姻」才能兌現。

如果薛姨媽和王夫人等迫害黛玉,是導致黛玉淚枯夭亡的原因,而釵黛實為同一人,黛玉淚枯夭亡,對寶釵而言,當然是一個巨大的創痛,同樣還是第四十二回回前總批,脂硯齋也指出:「請看黛玉逝後寶釵之文字,便知余言不謬矣」,那麼,薛姨媽和王夫人等迫害黛玉,豈不是就是迫害寶釵?

「木石前盟」,文本如此定義二玉之間的關係,其實已經暗示,二玉之間的所謂愛情在以夢幻形式呈現的文本中其實早已是前塵舊夢。但是,「女大當嫁,男大當婚」,賈寶玉總得要有個妻子,這就是文本中早已註定的「金玉良姻」。這同樣也意味著,並不存在所謂的擁釵派和擁黛派在「金玉良姻」和「木石前盟」上明爭暗鬥,意圖決定寶玉愛情婚姻的最終歸宿。

第二十九回,張道士提及寶玉的婚事;第五十回,賈母問及薛寶琴的生辰八字,似乎也與寶玉的婚事有關,對於這些,有多種不同的理解,但個人認為,這兩回與賈寶玉婚事有關的細節最後都不了了之,作者的深意之一其實就在於暗示,不管如何,二寶「金玉良姻」早已註定!

即使只看「賈雨村言」的風月寶鑑正面,周老之說也與之不無扺觸之處,如第十八回所謂的擁釵派元妃歸省慶元宵,對黛玉的讚譽一如寶釵;第二十二回同樣是所謂的擁釵派賈母因喜歡寶釵「穩重和平」,便自己蠲資二十兩,要替寶釵作將笄之年的生日;「名雖二個,人卻一身」(脂批)終將合二為一,這一節點是在第四十二回,而在此前的第三十五回賈母曾經當著眾人的面盛讚寶釵超過眾姑娘一一「提起姊妹,不是我當著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萬真,從我們家四個女孩兒算起,全不如寶丫頭」,等等。

既然王夫人並不是害死黛玉的兇手,那麼,在人多口雜的賈府中,誰又會真正是我們苦苦尋覓的那一個?

第二回甄寶玉關於女兒的奇談妙論,脂批指出:「以自古未有之奇語,故寫成自古未有之奇文。此是一部書中大調侃寓言處,蓋作者實因鶺鴒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閨閣庭幃之傳。」因此,作者「撰此閨閣庭幃之傳」,是為了「混人也」,真意還是在暗寫「鶺鴒之悲、棠棣之威」。由於「寫假則知真」(第二回脂批)的賈家,在藝術再現曹家的同時,還暗喻皇家[注1],因而文本中的「鶺鴒之悲,棠棣之威」不能單純理解為此書只緣起於曹家兄弟鬩牆之爭,還應包括康熙帝皇子之間刀刀見骨的奪嫡之爭。

皇子之間的奪嫡之爭,就是正統與非正統之爭。文本以「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第七回脂批)、隱指諡號「密」的胤礽的秦可卿[注2]為正統之象徵,而「大諷刺」的就是「箕裘頹墮皆從敬」的賈敬,他隱指的是雍正[注3],是文本中非正統的象徵。

胤礽在康熙帝諸皇子中排行第二,因此「寫假則知真」(脂批)的賈家也是以「二」為正統,如二老爺賈政、二太太王夫人、寶二爺賈寶玉和璉二奶奶鳳姐就屬於正統一方,而賈母當然也屬於正統一方,自然,「鶺鴒之悲,棠棣之威」的另一方,如大老爺賈赦、大太太邢夫人、三爺賈環、趙姨娘,就屬於非正統之陣營。

寓言的「九十春光」里,賈家的正統與非正統的慘烈之爭其實一刻也未曾停歇過,這就是為什麼看似「大旨談情」的文本中有駭目驚心的「虎兕相逢大夢歸」(第五回元春判詞)、「雙懸日月照乾坤」(第四十回史湘雲酒令)的原因所在。但是文本呈現的是一場接著一場歡樂的宴會和青春飛揚的詩會,因此,脂硯齋反覆提醒:「是書勿看正面為幸」,並且在詩批中暗示文本中其實存在金戈鐵馬、刀劍如夢一一「自執金矛又執戈,自相戕戮自張羅」。

作為通部書中的最重要的舞台,大觀園具有獨特的正統之象徵意涵[注4],第十七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中,關於「蓼汀花漵」的命名過程已經暗示這一點。

對於清客所擬的「武陵源」,賈政笑說「武陵源」「又落實了」,而第六十三回,襲人占得桃花花名簽,題的也是「武陵別景」,上有一句詩「桃紅又是一年春」,此句舊詩來自宋朝謝枋得的《慶全庵桃花》,文本引用這一句,其實意在上一句「尋得桃源好避秦」。對於清客所擬的「秦人舊舍」四個字,寶玉道:「這越發過露了,『秦人舊舍』 說避亂之意……」這樣的暗示已經非常明顯了,「蓼汀花漵」大有深意,包含著「蓼汀花漵」的大觀園是作者精心設置的避「秦」之亂的「玉兄與十二釵之太虛幻境」。通部書中,有秦可卿之「秦」,但顯然避「秦」之亂之「秦」,與秦可卿無關,因為秦可卿之「秦」隱喻胤礽之清,是文本中的正統清,可稱之為「正秦」。參照歷史和文本暗示,避「秦」之亂中的「秦」是雍乾之清,是文本中非正統的清,可稱之為「暴秦」。

第七十四回,「惑奸讒抄檢大觀園」,邢夫人別有用心地利用繡春囊事件,再加上其陪房王善保家的煽風點火,非正統一方巧妙地借王夫人之手,重創了大觀園。

正如真實的歷史結局,胤礽一敗塗地,而胤禛(雍正)君臨天下,「寫假則知真」(脂批)的賈家內部「鶺鴒之悲,棠棣之威」的結果也是非正統一方大獲全勝。賈環,諧音家患、假皇,第七十五回賞中秋,賈環作詩,賈赦激賞:「這方是咱們的口氣,這世襲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襲呢」,即暗示以庶子賈環為代表的非正統一方,最終將小人得志,掌握榮國府大權,因為紅樓文本採用了獨特的寫法一一「草蛇灰線、伏線千里」。

賈環為代表的非正統一方掌握一切後,在末世殘陽的餘暉里,開始了他們「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第三十八回寶釵詠螃蟹詩)的最後狂歡,急速奔向「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第三十八回寶釵詠螃蟹詩)的結局。

作為文本之第一正人、大觀園「諸艷之冠」(第十七回回前總批)的賈寶玉,是榮國府當然的繼承者,一直都是非正統一方迫害、打擊的首選目標之一,比如,賈環和趙姨娘就一直處心積慮想置他於死地,第七十六回中秋聯句中妙玉的「石奇神鬼搏」句即暗示這一點。

完全掌握一切的非正統一方,對於賈寶玉,自然會更加肆無忌憚,無所不用其極。對於黛玉來說,賈寶玉就是她的命根子[注5]。以賈環為代表的非正統一方瘋狂迫害賈寶玉,其實就是在間接殺害黛玉。

本來應該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嫡出賈寶玉繼承榮國府,但是,最終以賈環為代表的看起來勢單力薄的非正統一方最終卻掌控榮國府大權,這是上引第二十五回脂批暗示的「二玉之配偶」最後幻夢一場的原因。

根據脂批,佚稿中有寶玉和鳳姐身陷「獄神廟」的情節。「補不完的是離恨天,所余之石豈非離恨石乎。而絳珠之淚偏不因離恨而落,為惜其石而落。可見惜其石必惜其人,其人不自惜,而知己能不千方百計為之惜乎?所以絳珠之淚至死不幹,萬苦不怨。所謂`求仁得仁又何怨『,悲夫!」(第三回回末總批),黛玉為無辜蒙難的賈寶玉牽腸掛肚,日夜憂憤難平,終於淚盡夭亡。關於黛玉之死,答案其實就在她的代表作《葬花吟》(第二十七回)和《秋窗風雨夕 代別離》(第四十五回)中,《「行」走紅樓》後續拙文將對此作進一步探討。

當然,他們也會直接對林黛玉下手,從風月寶鑑正面看,黛玉是賈寶玉心心念念的林妹妹,除掉黛玉也可以重創賈寶玉;從風月寶鑑背面看,黛玉可是文本中與正統之象徵胤礽關聯度最高的女子,她神奇的前世今生隱喻了比托於隱指胤礽的正統「密」之「九十春光」(脂批)[注6]。如此具有正統之意涵,非正統一方豈有放過之理?

第三回黛玉初入賈府,眾人看出她有不足之症,賈母說讓榮國府藥房為黛玉多配一料丸藥就是了,脂硯齋作了「為後菖、菱伏脈」之批語。因此,佚稿中很可能有賈菖、賈菱在黛玉的藥里作手腳的情節,當然,指使甚至逼迫他們這樣做的很可能就是非正統一方。

注1、詳見《「行」走紅樓》系列拙文 11一13賈家系列

注2、詳見《「行」走紅樓》系列拙文 1《秦可卿就是廢太子胤礽》

注3、詳見《「行」走紅樓》系列拙文 4一5賈敬部分

注4、詳見《「行」走紅樓》系列拙文 16《大觀園一一正統之象徵》

注5、比如,第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試忙玉」,寶玉信以為真,幾乎死過去,得知消息的黛玉,急火攻心之下,將腹中之藥一概嗆出,痛聲大嗽了幾陣,紫鵑忙上來捶背,推紫鵑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繩子來勒死我是正經!」

注6、詳見《「行」走紅樓》系列拙文 21《林黛玉一一末世哀歌,正統「九十春光」之寓言》

作者:郭進行,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909b251e12015161626dee8b0da1e2b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