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重病患者的周圍,為什麼總是圍繞著謊言?

2019-11-26     書單

前幾天,書單君在電影院看了一部點映的電影,《別告訴她》,讓我心頭一震。

這部電影講述了一個華人家庭里的奶奶被診斷出癌症,她的家人決定對她隱瞞這個事實,在紐約長大的碧莉則認為奶奶有權知道自己的病情,中西方的文化衝突由此展開。

疾病,是一個不容忽略,卻又通常會被人們刻意避開、不敢去討論的東西。我們或多或少都對它有些了解,但常常又是通過一些標籤與成見來看待它的。

不論是東方還是西方,人們對病患都是抱有偏見的,所不一樣的,只是偏見的方向不同而已。

這部電影呈現出的問題,很多現實里的家庭也出現過:一個重病患者的周圍,為什麼總是圍繞著謊言?

針對這個話題,書單君給大家介紹一本書——《疾病的隱喻》。

本書的作者蘇珊·桑塔格得過癌症,她發現在癌症期間,比病魔更讓她痛苦的,竟然是人們看待她這個癌症患者的眼光。

在她看來,很多疾病的患者在死於病痛之前,往往已經被道德評判和歧視「殺死」了。



沒得過肺結核,不配當藝術家

十九世紀的文藝圈裡,曾流行過一個奇葩的時尚:健康?那是平庸又粗俗的東西,要想靈魂升華、成為一個高尚的人,你必須得點病。感冒頭痛之類的還不行,得的還要是那個時代的絕症——肺結核。

英國的國民作家狄更斯把肺結核描繪成一種讓死亡變得優雅的疾病:

肉體一天天、一點點地耗費、凋零,而精神卻因身體負荷的變輕而越發變得輕盈、欣悅。

這有點像現在有的人說,沒被人罵過、潑過髒水,根本不能算出名。

但相比之下,要更加奇葩。畢竟,那可是拿命換來的「優雅」,比現在買名牌包包的「花錢優雅」要誇張得多。

在那個年代,肺結核=優雅,就是一個盛行的標籤。

在當時的人來看,肺結核是一種生命被燃燒的疾病。患者的臉往往是蒼白的,說起話來氣若遊絲,但又伴隨著劇烈地咳嗽,使面色變得潮紅。

就好像有一團火焰在身體里,燃燒著人的活力,讓人變得孱弱、嬌柔,同時也充滿激情。

而在真正能治療肺結核的抗生素髮明之前,醫生給出的治療方法通常是:曬太陽、保持好心情、去清潔乾燥的地方去旅行。

書單君不禁感慨,那時的醫生全都是文藝青年嗎?

喜歡尋找意義的藝術家們抓住了肺結核的這些特點,在現實里找到了肺結核的對應部分。生命的燃燒?這不就是愛情嘛。陽光、好心情、旅行?不就是自由嘛。

因此,肺結核在藝術家們的筆下,通常被這麼運用:

愛上了一個漂亮的姑娘,她不愛我,那我就會相思成疾,患肺結核而死。

渴望自由,又被現實絆住腳步,那就得來一場肺結核,我便有了一個完美而憂傷的藉口,來浪跡天涯,追求自由。

而對孱弱的病態美的追求,在中國也自古有之。

說起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西施,除了美貌,最大的標籤便是體弱多病。林黛玉之所以惹人憐愛,也是因為美而多病。

要想當個高級的美女,光是長得美、氣質好、會化妝,都是不夠的。體弱多病一定是美女的標配。

韓劇的女主角得白血病,和十九世紀文學作品裡的主人公得肺結核,其實是一樣的原因。

這兩種病都給人一種「嬌柔、哀傷」的病態美,並且在死去的時候,不會像有的病一樣,全身潰爛、長滿疤痕,因此也是有尊嚴的。

至於為什麼不得肺結核,答案很簡單:現在的肺結核已經死不了人了。一個病死不了人,它便缺乏了一種命運的悲劇性。

畢竟,在這些被美化的病里,真正被美化的東西,其實是死亡。



癌症其實是一種傳染病

相比起肺結核,癌症的命運要悲慘得多。這是一種人們談論起來都要壓低聲音的疾病,仿佛「癌症」這兩個字,已經有足夠的殺傷力了。

《疾病的隱喻》里寫道:

對詩歌來說,癌症是一個罕見的,至今仍令人感到不體面的題材;要美化這種疾病,幾乎是不可想像的。

不體面,是癌症的核心標籤。

癌症與肺結核最大的不同,在於癌細胞是具有侵略性的,它就像一個入侵身體的敵人,不停地在人體內擴張它的地盤,直至攻占人的全身,讓患者死的時候長滿瘤子,面目全非,且需要承受極大的痛苦。

而且癌症常常攻擊一些羞於啟齒的地方。乳房、直腸、膀胱、睪丸、子宮、前列腺……這些器官的名稱本身就足夠讓我們難以掛在嘴邊了,更何況要在後面加上一個「癌」字。

在中國,一個人一旦得了癌症,醫生就會躲著患者,把實情告訴病人的家屬,讓他們來決定是否告訴患者本人。而在現實生活中,很少有家屬會選擇告訴病人。

超過半數的癌症患者,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麼病,就是因為家屬們默認了患者本人,無法承受「你得了癌症」這樣的噩耗。

西方的文化正好相反,醫生會偷偷告訴患者,讓患者本人決定是否告訴他的家屬。而超過半數的患者,也不會告訴他的家人,自己得了什麼病。

書單君小時候就經歷過《別告訴他》里的場景。小時候看到患癌的老人躺在床上痛苦不堪時,問家長,爺爺得了什麼病?家長通常會躲躲閃閃,不願意說實話,只說一句,就是……得病了,小孩子不用知道那麼多。

為什麼不能說呢?書單君小時候不明白,看完《疾病的隱喻》後,才清晰地明白過來:他們認為得癌症是一件丟臉的事情。

一個人不幸地患了癌症,這明明不是他的過錯,他已經夠痛苦、夠悲慘了,為什麼我們還要為他感到丟臉,好像是他本人做了什麼錯事,從而低人一等似的?

蘇珊·桑塔格在書里寫道:

因為一旦患上癌症,就可能被當作一樁醜事,會危及患者的性愛生活、他的晉升機會,甚至他的工作……

對癌症患者撒謊,以及癌症患者自己撒謊,所有這些,都在證明在發達工業社會裡,人們多麼難以正視死亡。

桑塔格本人患癌時,在化療期間認識的那些病友,都無一例外地表露出對自己所患的癌症的厭惡,並引以為恥。

那是一種自我貶低。不僅因為在大多數人的眼裡,得了癌症基本已經等同於死亡,更因為旁人那種躲閃的眼光是「殺人」的。

在癌症痊癒之後,桑塔格痛心疾首地寫道:

癌症仿佛是一種傳染病。即使在事實上不具有傳染性,也可能在道德上具有傳染性。



「得了愛滋病?那一定是他活該。」

1981年,美國紐約和洛杉磯先後報道了一些年輕的同性戀患罕見病死亡,他們的免疫功能都極度低下,引起了醫學界的極大重視。

兩年後,1983年5月,愛滋病(HIV)正式確定被發現。三十多年後的今天,全球已經有接近2000萬人死於愛滋病。人們對於這種帶有傳染性的「超級疾病」的恐懼已經超過了癌症。

愛滋病固然可怕,但是人們給愛滋病貼上的標籤更暴露了人的內心最深的陰暗面。

書單君在一篇報道中看到,一個愛滋病患者說:「我不害怕死亡,我害怕別人看我的歧視的眼光。」

太多的人說到愛滋病患者時,都直接把患者本人視作等同於愛滋病毒的魔鬼本身,而已經忘記,患者其實也是受害者而已。

書單君見過很多人談論起愛滋病患者時,與他們談論癌症患者時的語氣截然不同,他們會說:「得了愛滋病?那他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活該。大家離他遠一點。」

在他們口中,愛滋病仿佛不像是一種疾病,更像是一種針對某些人的「天罰」。

書中,桑塔格談到一個奇怪的現象。一個人如果患上癌症,他會認為不公平,覺得自己倒霉,會痛苦地說,為什麼偏偏是我。

可是一個人如果得了愛滋,他恐怕不會歸結於「倒霉」,也不會問「為什麼是我」。而是大概能猜到自己為什麼患病,並為此羞愧難當。

她寫道:

就目前大多數愛滋病病例來說,患愛滋病的人被發現正好是某個「高危群體」的一員,某個被社會所鄙視的群落的一員。愛滋病把愛滋病患者的身份給暴露出來了,而這重身份本來是對鄰居、同事、家人、朋友隱瞞的。

那麼,那些因為輸血,不小心感染上的無辜者們,大家會同情他們嗎?事實是,更加不會。

因輸血感染愛滋病的患者,同樣會被驚惶失色的人們無情地冷淡疏遠,認為他們可能代表著一種更大的威脅,因為他們不像那些業已蒙受污名的愛滋病患者那樣容易被識別。

隨著愛滋病毒一起到來的,總是恐懼、歧視與罪名。

現在,世界上已經有很多愛滋病關愛組織,發起「給愛滋病人一個擁抱」等公益活動,希望藉此洗滌掉患者們身上的污名,可是恐懼它的人仍然想辦法躲得遠遠的。

書單君了解到,對愛滋病的恐懼已經成為了一種被醫學組織確定的新疾病,名為「恐艾症」。它是一種心理疾病,是對愛滋病超出常理的、擾亂了正常生活的恐懼。

有人說,恐艾症比愛滋病更可怕。如今患恐艾症的人群數量幾乎是愛滋病患者的十倍。

他們或者是有過與陌生人的性行為,或者是同性戀者,或者是抽了血,甚至就只是沒由來的害怕,並不停地去醫院做愛滋檢查。

有很多恐艾症患者每天都生活在崩潰的邊緣,他們擔心用同一個杯子喝水、接吻、上公共廁所、去游泳池都會患上愛滋病。

他們之中,有些人因為恐懼而自殺,原因是:如果我真的得了愛滋病,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的家人和朋友。

他們為什麼如此害怕?是因為愛滋病會死人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根據機率,他們更應該害怕車禍。

讓他們真正感到害怕的,正是我們對愛滋病所進行的道德審判和歧視。對那種歧視的恐懼,足以讓一個原本健康的人放棄自己的生命。



蘇珊·桑塔格在書里寫道:「我寫這本書的目的,是平息想像,而非激發想像。」

想像是我們了解世界的基石,可一旦給一個事情貼上了太多的標籤,給了它太多的比喻和象徵意義,那個事情本身,往往就會變形、異化,最終變成其他的東西。

疾病,只是其中比較常見,又不太容易被反思的一種而已。在當下,被貼滿標籤,變得面目全非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了。

我們每天打開網絡,就仿佛打開了一片標籤的海洋。單身狗、精緻窮、大齡剩女、渣男、綠茶婊……

我們把一個個複雜的、中性的東西歸類進一個簡單的標籤下,一邊透過標籤看世界,一邊朝自己身上貼標籤。

時間長了以後,我們就會再也看不清這個世界原本的模樣。

主筆 | 輕濁 編輯 | 哲空空

圖源 | 圖片來源於網絡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1haSs24BMH2_cNUgNE6w.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