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近幾年日本影壇值得關注的青年導演,今泉力哉一定擁有姓名。
前年上映的電影《在街上》,堪稱驚喜之作。
以東京地標之一的下北澤為背景,將各色男女、兩性關係囊括成一部清新有趣的都市小品中。
與大導是枝裕和合作的劇集《有村架純的休工期》,也在虛虛實實中自成風格。
如今,又來一部佳作。
再次與「村花」有村架純合作,講述了一位前風俗店頭牌 「從良」後的生活——
《千尋小姐》
主人公千尋(有村架純 飾),是某海濱小鎮便當店裡的一名員工。
長相甜美,待人親切,做事爽利,
臉上總是掛著和煦開朗的笑容。
但如此陽光的千尋卻有著一段人盡皆知的「黑歷史」:她曾是一名性工作者。
她的原名叫綾,千尋是她的花名。
從事過的特殊職業讓她難免遭受冷眼與偏見,但她總能應對自如。
面對男顧客的輕浮調笑,她大方招架,反而把小店生意給盤活了。
店裡的阿姨對她陰陽怪氣:「不愧是當過小姐,對付男客人真有一套。」
而她會笑容燦爛地回一句:「多謝誇獎。」
業餘時間,她全身心地投入生活。
遇到流浪貓,會手腳並用地與它一起散步;
盪鞦韆時,用盡全力將鞦韆盪成一個半圓;
獨自一人在海邊吹風,可以從白天一直走到日落。
為人善良仗義、又不按常理出牌的千尋,在小鎮上結識了許多朋友——
失語的流浪老人被幾個小孩欺負,她上前替老人解圍,將手裡的便當分給他吃。
還他帶回家洗了個熱水澡,並給他換上自己的衣服,請他喝啤酒。
之後一有時間,千尋就會陪他一起吃便當、曬太陽。
調皮搗蛋的男孩小誠對千尋惡作劇,被她不留情面地教訓。
掙扎中,小誠拿圓規將她扎傷,她卻反手就請小誠吃了頓飯。
聊天中,千尋得知了他是由母親獨自撫養的「留守兒童」,便「不計前嫌」地充當起了小誠的臨時監護人。
女高中生岡治,是朋友們羨慕的對象:
父親高大帥氣,母親溫柔賢惠、廚藝高超,一家四口每年都會一起去家庭旅行。
看起來美滿和睦。
但導演只通過一個細節,就把這種溫馨的假象戳破了:
餐桌上,父親邊為岡治安排課外活動,邊夾起手邊的生魚片,習慣性地去沾醬油,卻發現油碟空空。
夾菜的手就像忽然按下了暫停鍵,就這樣停在了空中,空氣瞬間安靜。
直到岡治的母親一邊急忙道歉,一邊起身去拿醬油,小心翼翼地添上,父親才把手放下。
父親的威嚴,母親的卑微,女兒的不知所措。
短短几秒鐘,就將家中秩序森嚴的窒息氛圍展現出來。
所以當她看到千尋時,立刻被她身上那股無拘無束、恣意洒脫的特質所吸引了。
於是岡治主動靠近千尋,千尋也來者不拒地「收留」了她。
除此之外,與千尋產生連結的人物還包括經常被父母趕出家門的高中少女,被人騙光了積蓄的變性風俗女,失明的便當店老闆娘……
不難看出,這些角色都有著不同程度的不幸。
千尋如同一道光,不遺餘力地照亮了這些身處晦暗邊緣中的人們,為他們送去慰藉與能量。
在她的牽引下,憂鬱的少女們結為知己,留守兒童與母親和解,渴望愛情的變性女郎遇到了心儀的男人……
但看似如小太陽一般正能量滿滿的千尋,內心卻有著最為孤獨疏離的底色。
對於千尋其人的過往,影片未有明確的倒敘。
但從她與朋友們雲淡風輕的閒聊中,我們得知千尋曾經想過尋死,經歷過走投無路的貧困,談過失敗的戀愛,身上還有被極端的客人捅傷過的刀疤……
每隔一段,她便需要靠獨處的時光來給自己充電,
不分晝夜地窩在河畔的小房子裡,哪兒也不去。
在從窗戶折射進來的粼粼波光里躺平放空,假裝是一條沉在水底的金魚。
慢慢清理,慢慢自愈。
片中有這樣一個片段,
由千尋集結起來的一群人在露天野餐。
她忙前忙後地準備食材,招呼老小。
天色由亮轉黑,大家仍舊熱熱鬧鬧笑作一團,鏡頭掃過的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她卻不知何時已不在席上。
她像一陣風,溫柔地驅走人群里四處散落的孤獨。
然後又不留痕跡地悄然離開。
這種孤獨感大概可以追溯到她的童年與原生家庭。
某天,千尋接到一通電話,在與弟弟的通話中得知了母親的死訊。
對人從不吝嗇友愛的她,卻拒絕了出席母親的葬禮。
影片沒有直白地描寫她與生母和原生家庭的關係,而是通過一段閃回的童年記憶,讓我們窺見一二——
某個夜晚,年幼的千尋獨自坐在祠堂前吃著壽司。
壽司是她自己卷的,都散開了,讓她的吃相顯得有些狼狽。
不遠處一個濃妝艷抹的風俗女看向她,問她壽司是自己做的嗎。
她點點頭,「可是我好像做壞了。」
女人走到她面前,拿起一個塞進嘴裡,津津有味地嚼起來,誇讚道:「很好吃啊。」
還安慰她不必害怕黑夜,因為「夜晚跟我們是同一國的。」
吃完壽司,兩人沿著河邊往家走。
小千尋幾次猶豫著伸出手,想牽住女人。
這樣一個若有似無的動作,寫滿了她對於家庭溫暖的渴望。
女人發覺了她的踟躕,自然地牽過她的手。
在路口分別時,小千尋將一顆撿到的橡果送給女人。
女人看了一愣,隨後笑著將隨身的名片遞給了她,半開玩笑道:「來店裡記得找我喔。」
名片上寫的是女人的花名:千尋。
這一刻我們才知道,「千尋」這個名字的由來。
它不僅是那位給她帶來過溫暖的風俗女的花名,
也更像是對當年那份雪中送炭的義氣與善意的傳承。
於是,她收留無家可歸的孩子,陪伴孤苦無依的老人,一切都有了解釋。
在導演細膩的鏡頭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被描摹出了一種獨特的浪漫。
片中,千尋一有空就會去醫院陪伴失明的便當店老闆娘多惠,和她聊聊天,給她帶去一些解悶的小玩意兒。
臨近出院回家,由於畏懼環境的變化,多惠的心理負擔一天比一天重,變得鬱鬱寡歡。
於是在一個雨夜,千尋帶著她逃出了醫院。
兩人開車來到山頂,坐在車裡,將車窗打開一條縫,感受窗外瓢潑的大雨和蒙蒙的霧氣。
在這個有些「出格」的夜晚,多惠終於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
「自從眼睛看不見後,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
「感覺好像在搞外遇一樣。」
記憶回到千尋剛辭職來到小鎮的那天,天空也像今天這樣下著大雨。
路過街邊的便當店,千尋打包了一份便當。
初次見面的老闆娘多惠以天氣不好為由,多送了她一份炸雞。
千尋隨口問道:「天氣不好,為什麼還要營業?」
多惠卻滿臉憧憬地說:
「我啊,在下著暴雨的夜晚會有股想出門的衝動。
不覺得下雨很刺激嗎?」
多惠問起千尋的職業,千尋不好意思地笑笑:「性工作者」。
而多惠聽到後只是尋常的回答:「是這樣啊」,沒有鄙夷也沒有詫異。
而她隨口表達的對雨天的喜愛,也被千尋一直記到了現在。
那些微小的善意呼應迴響,支撐著孤獨的人們一路走了下去。
無論是畫面、配樂、聲音還是對話,《千尋小姐》都給人一種平靜之感。
跟隨鏡頭,觀眾仿佛能呼吸到鹹鹹的海風和清新的陽光,蟬鳴聲與海浪聲就在耳畔。
舒緩治癒之外,影片也做到了寓情於景,通過種種細節光影,烘托出角色的性格特質與情緒轉折。
導演今泉力哉一貫擅長探討男女間的愛情關係,這次將鏡頭對準人與人之間更多元也更純粹的情感,也同樣發揮出了不錯的水準。
沒有跌宕起伏的劇情,卻能輕易地打動人心,回味悠長。
在片中,千尋曾說過這樣一句話:
「我們都是住在人類軀殼裡的外星人,
來自不同的星球,
所以無法彼此理解。」
但就像她能遇到岡治、遇到小誠、遇到「初代千尋」和便利店老闆娘一樣,
在這世界的某個地方,一定有來自同一個星球的人,總有一天會和我們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