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電影,陰影多年

2020-04-10     獨立魚

「尺度」。

人們討論電影時使用頻率最高的詞彙之一。

「大尺度」「重口味」「尺度爆棚」「限制級尺度」…… 諸如此類的噱頭已經成了吸引觀眾觀影的重要內容。

事實上,尺度二字所包含的意思十分廣泛——

從最基本的黃賭毒題材、血腥暴力情色畫面;

挑戰倫理道德,政治不正確

乃至創作者對於某個敏感議題的討論深度等等。

都能用尺度來形容。

但正如尺度一詞的本意指的是「標準」

尺度太小,會缺乏吸引力;

尺度太大,也會過猶不及。

甚至大到了一種程度時,還會引起人的生理不適。

去年的威尼斯電影節上,就有一部「超大尺度電影」當真嚇跑了一堆觀眾——

《被塗污的鳥》

Nabarvené ptáče

單看海報,就十分震撼。

小男孩被活埋在土裡,只露出腦袋,一隻烏鴉立在他的頭頂。

荒誕與殘酷感展露無疑。

但是那些看過本片的人便會知道——

這已經算是全片中比較「溫柔」的場景了。

豆瓣上的網友們如此評論:

「尺度最大」「生理不適」「最壓抑」

這部電影有如此大「噱頭」,要歸功於其同名原著小說——

波蘭裔美國人耶日·科辛斯基所著的《被塗污的鳥》。

它是黑色文學經典,獲得過法國最佳外國小說獎

曾經被《時代》周刊評價為「1923年以來最好的一百本英文小說之一」

駭人聽聞的情節從頭延續到尾。

包括但不限於如下內容:

亂倫、強姦、挖掉雙眼、焚燒屍體、餓鼠吃人、騎兵屠村等等……

儘管被歸類於「虛構小說」之列,但科辛斯基自稱所有內容是基於親身經歷而創作的。

事實上,電影版已經對小說的內容進行了刪減和改編

但即便如此,也依舊嚇壞了不少觀眾。

簡單來說,這是一部暗黑版的「三毛流浪記」。

故事背景是二戰時期的東歐,講述了一個小男孩為了躲避戰火、流落在鄉村之間的各種殘酷經歷

整個故事都是從一個小孩的視角去展現的。

電影開頭便是一場追逐。

一幫少年抓住了小男孩,搶走了他懷中的貂。

然後直接用汽油和火點燃了貂。

所有人眼睜睜地看著這隻小動物在嘶叫中被活活燒死。

這場虐殺只是一連串殘酷事件的起點。

從一個村莊到另一個村莊,從凋敝的鄉下到廢墟般的城市。

小男孩獨自行走在「地獄之路」上,親眼目睹著各種人性的黑暗面

例如。

在磨坊店當童工的時候,小男孩遇上了一個性情殘暴的磨坊主

磨坊主一直懷疑老婆和男僱工暗中私通。

在一次晚餐過程中,他因為看見一對交配的貓而勃然大怒。

隨後便用一隻鐵勺子挖掉了僱工的眼珠。

小男孩去到捕鳥人家中幫忙,捕鳥人深愛著一個「風流成性」的女人。

但這個桀驁不馴的女人卻是農婦們的眼中刺。

她們圍攻、毆打她,甚至用瓶子戳進她的下體。

直到將她羞辱摧殘至死。

又例如。

小男孩躲在鐵道旁的叢林裡時,看到了一輛開往集中營的火車

一群猶太人試圖跳車逃亡,卻被納粹亂槍掃射,接連倒地

受傷的人被農民搶走行李、棄之不顧;

死去的人被澆上汽油、燒成灰燼;

還有一個只剩半條命的猶太姑娘,則被士兵強姦至死

而在這些殘酷影像里,最瘋狂的,莫過於彪悍的哈薩克騎兵血洗村莊。

焚燒房屋、屠殺村民、姦淫婦女、虐殺牲畜……

一個村子在瞬間化為了灰燼。

而極其諷刺的是。

騎兵「狂歡」過後,又立馬成為了蘇聯大炮下的亡魂。

屠戮一輪緊接著一輪。

在目睹苦難的同時。

小男孩也親身經歷著肉體與精神的雙重摺磨

在陌生的村莊裡,他因為天生的黑頭髮和黑眼睛受盡歧視

村民們把男孩當成吉普賽人,認為他會帶來了「噩運」;

於是圍攻、毆打著這個毫無抵抗力的孩子

絲毫沒有任何心軟和同情。

男孩曾被一個虐待狂農夫抓住,綁起來吊在空中。

除了痛罵和毆打,一隻惡犬也想趁機撲咬他。

小小身軀,傷痕累累。

還有海報上的畫面。

小男孩患上了傳染病,於是被巫婆埋進土裡、只露出腦袋。

烏鴉在他頭頂環繞,把他琢得滿頭是血

在經歷了一系列的折磨之後,小男孩被牧師送去一位教徒家照顧。

本以為會是遲來的庇護,沒想到卻是更可怕的噩夢。

白天表面上畢恭畢敬的教徒,在夜裡獸性大發,慘無人道地雞姦了小男孩。

然後等天亮,又裝作若無其事。

之後,在一場彌散儀式上。

小男孩不小心摔掉了神聖的祈禱書。

他因此被一群憤怒的教徒們扔進了糞坑

從此變成「啞巴」,再也不能說話。

從信仰巫術到信仰上帝、再到士兵們口中信仰的史達林。

沒有一種「救世」路徑能幫助他逃離苦難。

終於,小男孩也變了。

像是對於苦難的復仇,弱小的他變成了黑暗的影子。

為了逃出教徒的魔爪,他用計使對方落入鼠窟,讓老鼠把傷害他的人啃成了骷髏。

為了教訓欺辱人的商販,他跟蹤到對方家裡,用一把手槍解決了他的性命。

好在,電影也並不是沒有一絲光亮。

當小男孩被納粹軍官宣判槍斃時,行刑的士兵決定放他一條生路。

當他逃難於戰爭無處可去時,一位好心的蘇聯紅軍狙擊手照顧他、教他人生的道理。

戰爭結束後,小男孩被送進了一家孤兒院。

男孩父親從集中營活著回來,找到他並帶他離開。

在同樣飽受痛苦的父親,小男孩第一次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JOSKA

在近三個小時的史詩敘事裡面。

電影略去了絕大部分的人物對白,而依靠黑白光影來表現殘酷的場景。

小男孩在故事中經歷了「寡言-失聲-書寫名字」的過程。

他之所以「失聲」;

因為目睹了難以用言語形容的苦難

他之所以「書寫」;

因為「死裡逃生的倖存者贏得的只是為自己說話的權利」

這正是小說作者科辛斯基創作的原因。

去書寫自己所經歷的痛苦。

但本書在1965年最初發表的時候,卻飽受爭議。

一方面,他在小說中對蘇聯的「美化」和對民間的「醜化」被視為辱國。

因此本書在他的祖國波蘭被列為禁書

另一方面,他的立場使得他在居住地美國也受到冷遇。

書中對於苦難的堆積讓人質疑所謂「經歷」的真實性,並指責他「靠著出售苦難來發財」。

如今,對於「強加所有苦難於一身」的質疑也落在了這部電影上面。

或許,對於從未經歷過戰爭的我們來說,再真實的記述也會顯得魔幻且不真實。

而對於那些體味過極端苦痛的創作者來說,堅持書寫便是一種對於苦難的復仇。

片名《被塗污的鳥》,來源於電影中捕鳥人的情節:

「他會逮住一隻鳥兒,用顏料把它的羽毛塗成彩色,然後放歸鳥群。

這隻被塗污的鳥會被同類視為有威脅的異類。

於是在群攻中,它被活活殺死。」

電影中黑頭髮黑眼睛的小男孩也好,現實中被納粹憎惡的猶太人也好。

不都是那隻「被塗污的鳥」麼?

被視為異己,群起而攻之。

而向他們舉起屠刀的,恰恰是他們自己的同類。

作為個體,「人性」固然有善惡之辨。

但依舊會出現納粹行刑手、紅軍狙擊手那樣能依舊保持同情的人。

作為群體,若「群體性」被引向錯誤的道路。

導致的或許是一個民族主義的國家對於異類的「大屠殺」。

正如科辛斯基所做:

我們書寫苦難,為了警示後人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sg/cH_vZXEBnkjnB-0zhGQA.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