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是第五代導演中的佼佼者。
歐洲三大拿了個遍,奧斯卡提名常客,代表作不少,可現在卻很難拍出一部能看的電影。
《長城》是五彩斑斕的爛,《滿江紅》是虛無主義的爛,《堅如磐石》要靠腦補才能成為神作,是張藝謀水平退化了嗎?
其實,有一大原因是因為張藝謀變了,但不是能力方面的變化。
看世界的態度就是拍電影的方式,人在人生的每一個階段,對萬事萬物的看法都是不同的,進而影響人的行為舉止,思考方式。
如李安,他在不同時期拍出的電影是有極大差異的。
剛出道那會的父親三部曲,探討東西方文化的區別,剖析中式傳統教育,父權思維,社會倫理。
這是因為李安從小被身為校長的父親嚴苛管教,長大後又到美國念書,兩種文化觀念的衝擊讓他產生了思考。
一方面想逃出父親的掌控,但又因傳統不可能放任自流,一方面接受西方文化,但對其保持警惕,這種糾結與矛盾便在三部曲中體現了出來。
隨後的《理智與情感》《冰風暴》之後,李安在好萊塢站穩了腳跟。
兩獲金熊獎,享譽國際,李安第一次在美國交了18萬美元的稅,再也不用為錢發愁了,好萊塢也接納了這個黃色面孔的導演。
名聲、物質都不缺了,李安的視角也就不再滿足於父親,轉而挖掘東西方文化的最深處,《與魔鬼共騎》應運而生,以南北戰爭為題分析美國。
接下來的《臥虎藏龍》是李安一直想拍的武俠題材,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北美過億美元票房,李安名利雙收。
之後的《綠巨人》票房滑鐵盧,李安感覺到很疲累,再加上已經功成名就了,對電影也沒什麼追求了,便計劃退休。
但他的父親對他說,入山不必太深,下筆不必太濃,再拍一部片,第一次對他的電影事業進行了肯定,李安這才接了《斷臂山》。
可在拍攝期間,他的父親去世,匆匆趕回台北祭奠,之後又飛到美國繼續拍《斷臂山》。
這一階段的李安,因父親的突然離去,以及來不及好好說告別,對電影的熱情驟減,所以在片場經常魂不守舍,拍片也沒有那麼上心。
所以《斷臂山》成片後,即使前後的情緒表達不一,但從頭到尾都能看到一種散漫感,這就是李安當時心境的代入。
誰知,《斷臂山》大獲成功,李安一舉拿下金獅獎和奧斯卡最佳導演。
之後李安挑戰更高難度的《色戒》,過程中心神俱疲,找伯格曼開導,拍完後想放鬆,接了《製造伍德斯托克音樂節》。
數年後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李安對神性、信仰有了思考,也常常懷著對父親的愧疚,便把這些通通放進了電影當中。
片中孟加拉虎的不回頭,於電影而言是一種純真的力量,向前看,不必追,對李安來說是沒有跟父親好好道別。
也是李安多年後的釋懷和感悟,無須過多留戀,人生總得過去,包括那句「i'm sorry」是李安想對父親說的話。
這就是李安的電影大部分都不錯的原因之一,一直對電影保持一種很新鮮、很興奮的狀態,一直對世界充滿思考。
張藝謀與李安有些類似,他們不像王家衛有著極強的作者性,一輩子都在拍男女情事,而是不停地嘗試迥異的風格。
在導演生涯的不同階段,對藝術的追求不同,對電影的抱負不同,所以每個時期的電影質量各有差異,並不能從一而論。
剛從北影畢業,張藝謀被分配到了並不理想的廣西電影製片廠,地處西南邊上,文化氛圍不濃厚,找領導協調了幾次都沒成。
既然來都來了,好歹也是份工作,比不上去北京、上海、西安的同學,那就做這批人最早拍電影的,然後再以此為跳板。
於是跟同學一起打聽廠領導最喜歡什麼劇本,接下了沒人拍的《一個和八個》,畢業不到一年,可以獨立拍片,又展現了大膽的攝影,史無前例。
有了《一個和八個》的第五代導演的第一槍,剩下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彼時的張藝謀對電影是有一股熱忱的,也如願以償地來到了西安電影製片廠,在《黃土地》中的構圖更加具有創新性。
這時候的張藝謀希望藉助《黃土地》中的攝影改變中國電影語言,讓電影不再一味地追求故事性,讓大家意識到電影通過畫面去看也可以去感受,去理解。
到了《紅高粱》,年輕的張藝謀依然沒有放棄對電影的革新,也保持著對電影的執拗。
電影拍完後,張藝謀把拍電影穿爛的一雙布鞋,埋在了黃土之下,發誓「此部電影不成功,以後再不拍電影」。
電影上映後,攝影如《黃土地》一般大膽,更令人興奮的是,張藝謀在畫面之外,又開始用色彩的不同階段來敘事和抒情。
柏林金熊獎的桂冠也讓張藝謀堅定了電影藝術,向更多的大獎,以及大師的方向上走。
除了《代號美洲豹》屬於玩票性質外,《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掛》《秋菊打官司》《活著》,都帶有張藝謀的不敷衍,以及對過去、現在、未來的思考。
這些電影讓張藝謀穩坐國內大導演第一把交椅,可情感的困惑讓《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失了水準。
當時張藝謀和鞏俐的感情出現了問題,電影拍完兩人就分手了,所以張藝謀在片場時根本心不在焉,只想儘快完成工作。
儘管這部電影獲得了坎城評審團大獎,但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擰巴、糾結的勁兒,質量與前面的電影不可同日而語,其實是因為張藝謀的心態影響了電影。
接下來,張藝謀交出了一部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電影,《有話好好說》。
這部片子屬於都市荒誕黑色幽默,是張藝謀此前從未有過的嘗試,到現在,張藝謀也再未拍過第二部類似的影片。
這一時期的張藝謀,逐漸走出了情傷,用一部電影來表達自己的心境,也向外界回應,自己不拍落後,也能拍好電影。
生涯前十幾年拍的那些電影,是張藝謀的最高水平,他也意識到自己成不了黑澤明那樣的大師,那就做一個好好拍電影的導演。
《一個都不能少》《我的父親母親》《幸福時光》都是張藝謀回歸好導演,不再追求大師之後的作品,少了以往尖銳的氣質,多了豁達的溫和。
期間,張藝謀與張偉平相識,讓他的電影人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過去的張藝謀看重電影的藝術性,對依賴票房的商業片比較抗拒,但張偉平的出現讓張藝謀在2002年到2011年這十年間只在做兩件事,票房與奧斯卡。
《英雄》《十面埋伏》《滿城盡帶黃金甲》《三槍拍案驚奇》《金陵十三釵》,張藝謀的電影迎合外國人,口碑跌落,爛片導演之類的論調都是這時出來的。
彼時的張藝謀還是很看重文藝界的評價的,跟張偉平散夥後,用一部《歸來》挽回口碑,但好景不長,《長城》讓張藝謀內心的虛榮心又燃了起來。
一個中國導演的華語電影能夠同時在100多個國家和地區上映是一件這一輩子都很難碰到的事,張藝謀也承認說當時確實虛榮了,為了虛名而接的。
《長城》的失敗,讓張藝謀痛定思痛,《影》是他展現自己能力還在的作品,但結果不盡如人意。
再加上《一秒鐘》的多次立項申報,以及年事已高,張藝謀對電影的認識又發生了變化,把自己定位成職業導演,有喜歡的本子就拍,不管自己是否適合。
因此,我們會感覺到現在的張藝謀好像水平退化了許多,連拍個好片的能力似乎都喪失了,因為他看世界、看電影的態度變了。
以前的他,想成為大師,改變中國電影語言,對電影精益求精,中間的他,用過去的名氣、地位賺錢,還想創造中國人在奧斯卡上的紀錄。
如今的他,歷經千帆,也不怎麼在乎觀眾的評價了,對的電影的藝術追求淡了,思考也沒有了,有的拍就拍,能賺錢就賺,做一個職業導演。
作為導演的這三個階段,張藝謀的電影風格完全是三種樣子,質量也是三個檔次。
這就是思想轉變所帶來的結果,直接影響了張藝謀拍電影的方式,曾經的電影小子不見了,曾經的電影大師不見了,只剩下了職業導演這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