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年,有一部高分台劇走進我們的視野。
讓台灣影視成功撕掉「泡沫劇」的標籤。
也讓我們看到,自己與惡的距離。
短短10集,斬獲高分之後完美收官。
而不久後,就有一部同類型優質劇緊隨而上——
《噬罪者》
這部劇與《與惡》有著相同的題材。
都是以一樁命案為起點,探討公眾輿論對待犯罪者的立場與態度。
主題與風格相近。
甚至連海報都很相像。
有朱玉在前,後來者自會有很大的壓力,被拿來對比是不可避免的。
魚叔原本也略有懷疑,在《與惡》的高分壓力之下,這部《噬罪者》如何撐得起觀眾的期待?
豆瓣8.1,還算不錯的分數。
但比起前者的9.5,明顯還是差了一截。
此時很多人自然會想問,那這部劇,是否還有看得必要?
其實,與其將兩部作品視作撞題的競爭者,不如看作是同一個話題的接力。
放在一塊兒對應著看,反而能激發出更多思考的空間。
兩者其實是互補的。
《與惡》中的犯罪者,是個被判了死刑的無差別殺人犯。
一聲槍響,塵埃落定。
因而故事更多是圍繞後續罪犯家屬與被害者家屬的治癒與和解。
而《噬罪者》則從另一端走起:
如果犯罪者被判的不是死罪,一旦刑滿或假釋出獄,將面臨什麼樣的社會處境?
而作為旁邊的我們,又該如何對待?
這個問題,同樣尖銳。
甚至更難以回答。
我們先從故事說起。
男主王翔,一個被貼上「謀殺犯」標籤的罪人。
當年,還是大學生的他因殺害一名女高中生而被捕入獄。
第一集的開篇,便是他刑滿十二年後,假釋出獄。
飾演該角的是台灣實力派男演員莊凱勛。
之前他所為人熟知的一部作品是《目擊者之追兇》,他因此還獲得了金馬獎影帝的提名。
和《追兇》中偏執於探尋真相的記者不同,莊凱勛此次的形象完全是個反面。
戴著副眼鏡,寡言少語,內斂克制。
說實話,看起來並不像個殺人犯。
但當年著手他案子的警官卻評價他:
「當年抓到他之前,我們也以為他跟案子沒有關係,任何人的嫌疑都比他大。結果,他就是兇手。」
踏出監獄大門,回歸社會,男主王翔面臨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沉重的案底早已剝奪了他正常生活的可能性。
母親對他翹首以盼,但只敢跟外人說,這是剛從外地工作回來的兒子。
弟弟與他煽情相擁,但十幾年來,卻根本不敢向任何人提起自己還有個哥哥。
大部分的親戚關係早已斷絕;
有心還能幫襯著的,也依然難掩尷尬,希望能離這麻煩越遠越好。
家人尚且如此,社會的成見和苛責,更是可想而知。
擁有高學歷的王翔,囿於假釋犯的身份,根本無法找到正常的工作。
至多只能在工地幹些體力活。
後來在弟弟的引薦下,他去了一戶人家當司機,負責日常接送大小姐小愛上下學。
小愛雖然恃寵而驕、任性愛鬧,但心眼不壞。
相處起來還算愉快。
而踏實憨厚、細心可靠的王翔,也頗受這戶人家的信賴。
原本,這樣趨於平靜的生活,已經算是不錯的新生。
但一場無妄之災,讓他再度踏進警察局。
一個大雨天,在送小愛回家的路上,他目擊了一場車禍。
明明是救助者,卻遭到質疑。
簡單的筆錄,變成了三番五次的審問。
「有的人,本性是不會變的。」
這句話乍聽,似乎沒錯。
但說著這話的人,往往也會忘了,人的成見其實也跟本性一樣,難以轉移。
他們舉著「合理懷疑」的旗幟,卻行著「歧視」之事。
而這些偏見會像一把把尖銳的利劍,刺痛那些想要改過自新的人。
好在,這場車禍證據明確,王翔很快被洗脫了嫌疑。
但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
小愛把那晚王翔擋車救人的視頻傳到了網上。
一夜之間,「英雄哥」的光輝事跡就傳遍了全網。
在普通人看來,受眾人誇讚、成為網紅或許是件好事;
但對於一個有著「殺人犯」標籤的人來說,這無疑是場災難。
網絡時代,挖出一個人的黑料太容易了,王翔的身份很快被大肆曝光。
一邊是捨身救人的「英雄哥」。
一邊是殺害少女的「變態狂」。
遇到這麼有話題度的新聞,各路媒體追逐著流量蜂擁而至。
把人血饅頭嚼得是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輿論持續發酵,災難也接踵而至。
網絡暴力或許還能閉眼不看,但一波接一波的線下攻擊卻實在是無處藏身。
王翔的家門口被貼滿了殺人犯的字條。
母親和弟弟遭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排擠和侮辱。
連他工作過的那戶人家都未能倖免,被潑上了「同情殺人犯」的髒水。
除此之外,仇家也聞訊趕來追殺——
當年死者的父親李春生開始跟蹤王翔並計劃著復仇。
偏偏,在這個風口浪尖,小愛的同學又突然離奇失蹤。
警方几乎是毫不猶豫地,就把懷疑的矛頭指向了王翔。
與此同時,王翔自己則遭到了仇家的綁架。
一系列矛盾的集中爆發,將整部劇的情緒推向高潮……
李春生作為被害者家屬,對於女兒被害的過往難以釋懷,於是決定通過百般凌虐落到他手中的兇手,來追求他要的公平正義。
或許有人會說,這是「血債血償」。
可是當看到這位父親面部扭曲而痛苦地喊著「自己這輩子已經歪了」,而後毅然舉起鐵揪砸向王翔的那一刻。
你真的會覺得,這還是公平與正義嗎?
那假如。
魚叔告訴你,其實王翔根本就不是兇手,整個案子只是誤判呢?
此時此刻,你的態度和立場是否會有質的逆轉。
可惜現實中,並沒有誰,真的擁有全知全能的上帝視角。
站在被害者父親李春生的角度,他想要的,只是一場復仇。
是王翔或者其他人,於他而言,其實是無差別的。
王翔到底有沒有罪,都無法改變一個既定事實:
李春生,也在施行著另一場暴行。
受害者變成了施暴者。
人性的灰色在極端的泄憤行徑中爆發得酣暢淋漓。
可問題在於。
暴力,是否因為牽扯上復仇的因素,就能生出正義凜然的快意?
罪惡,是否真的能通過 「以牙還牙,血債血償」被消解?
還是說,它只是通過另一種方式被延續了下去。
受害者與施害者,身份交錯,惡性循環,共同背負著罪孽,墮入無間地獄。
而這顯然不是一個完滿的結局。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需要法律。
去衡量,去懲罰,去維持公平與正義。
而法律的真正意義,不在於血債血償,而在於扼制惡行。
不是樹立道德標杆,而是護住人性的底線。
法律特別可愛。它不管你能好到哪兒,就限制你不能惡到沒邊兒。法律更像人性的低保,是一種強制性的修養。它不像宗教要求你眼高手低,就踏踏實實的告訴你,至少應該是什麼樣兒。又講人情,又殘酷無情。
——《烈日灼心》
在量刑的同時,也給那些願意回頭的犯法者留了悔改的機會。
但刑期會結束,罪卻並沒有因此消散。
一個犯罪者,將背負著罪孽度過餘生。
而這正是是本劇所提出的,最發人深省的問題:
「罪,若不因刑滿而消失,噬罪的人如何得到救贖?」
王翔在出獄那天,得到過看守人這樣一句話:
「出獄之後好好做人。」
好好做人,他也曾試過。
但在發現家人躲閃的尷尬、社會異樣的眼光、以及被害者家屬絲毫未減當年的憎恨之後,他才意識到:
自己不過是從一間小的牢籠換到一個更大的牢籠里而已。
他被法律諒解了,但在社會這個大牢籠里,他的刑罰是無期。
「出獄之後好好做人。」
其實這也是導演本人一生最大的心聲。
這部劇由兩位導演共同執導,張亨如和陳興余。
陳興余,曾經是台灣的黑幫老大。
手上曾沾染過兩條人命,並因此入獄30年。
出獄之後重返社會,也經歷過王翔的遭遇:
被社會不信任,遭受閒言非語,嘗遍人間冷暖。
但他決心不再走回頭路,而是接納過去的自己,承擔眼前的責任。
他成了更生互助協會理事長,致力於扭轉社會對更生人的刻板印象。
(更生:即犯罪者刑滿釋放後重新人生)
他將自己的後半生都用在了「更生」這份事業上,還開了清潔公司,幫助更生人就業。
受邀到大學演講,希望學子不要重蹈他的覆轍。
導演並不是再為殺人犯辯駁和洗白。
罪孽就是罪孽,已成事實,必然要背負一生。
但最大的懺悔,恰恰是背負著這份罪孽,用餘生去對抗和否定曾經犯下過錯的自己,致力於不再讓他人重蹈覆轍。
不要讓惡繼續蔓延。
才是對抗惡的最好方法。
這部劇是他的心聲,也是遺作,為此他付出了非常大的心力。
拍攝前期,就去台中監獄進行實地調查,了解監獄中犯人的真實生活細節。
拍攝時,為了高度還原獄中情況,不惜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
捨棄慣常的監獄搭景,特地去借用了還在使用的戒治所進行拍攝。
就連劇中出現的獄警,也都是真實的工作人員。
實地拍攝更為真實,但難度也必然增大。
由於管制嚴格,所有的拍攝道具進出都要一一檢查。
拍攝還要配合監獄時間,早上8點到監獄,等安檢結束就接近10點了。
大量的時間精力被消耗在這些原本不必要的事情上。
但好的作品,往往就建立在很多必要的「浪費」上。
場景的高度還原、小角色的本色出演。
這些看似無意義的消耗,最終打磨出的,是劇集中無數平凡的亮點。
遺憾的是,陳興余導演已於今年年初因病離世。
他留給這人間的,便是這樣一份懺悔和期望:
Hate the sin, love the sinner.
——《噬罪者》英文譯名。
意思是「去恨那罪,但去愛那犯罪的人」。
我們會去愛那犯罪的人嗎?
我想幾乎不可能。
放下成見,予以犯過錯的人寬恕,很難嗎?
說實話,同樣也很難。
但罪有輕重,錯也有大小。
在罪與罰的平衡中,我們能做的,或許不是給他們一個原諒(極度重犯不值得被原諒)。
而是給他們一個,懺悔和彌補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