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種蘑菇——長得沒啥特點，其貌不揚，腦袋光禿禿的，因為有時會長在牛糞上，所以可能還有些噁心。但同時，這種蘑菇卻能給吃了它的人帶來幻覺體驗，就像愛麗絲進入了仙境一般，因此人們對它趨之若鶩，並把它叫做迷幻蘑菇（Magic Mushroom）。然而考慮到它對人類大腦神經系統的影響，一些國家通過法律，將其與違禁藥物一道列為嚴格受限的對象。這種集魔幻和神秘於一身的蘑菇，就是今天的主角——古巴裸蓋菇（Psilocybe cubensis）。
古巴裸蓋菇。圖片：Richard and Danielle / eol.org
菇向糞中生
古巴裸蓋菇最早由美國菌物學家厄爾（Franklin Sumner Earle）於1904年在古巴採集鑑定，這也是它學名中「古巴（cubensis）」一詞的由來。厄爾在1906年發表這個物種時將其放在球蓋菇屬，定名為Stropharia cubensis。隨後四十年間，不同菌物分類學者發表了古巴裸蓋菇的多個同物異名，最終由辛格（Singer）於1948年將其放入裸蓋菇屬，並定為現在的名字——古巴裸蓋菇。
古巴裸蓋菇的發現者——美國菌物學家厄爾。圖片：wikimedia.org
古巴裸蓋菇屬名Psilocybe源於希臘語，指的是裸蓋菇屬蘑菇光滑的菌蓋表面，因而英文也將裸蓋菇稱為「bald head」，不過古巴裸蓋菇的菌蓋有時也會因外菌幕殘留而形成小鱗片[注]。
註：「外菌幕」是包裹在真菌未成熟子實體外的膜狀物。隨著真菌的生長，外菌幕會逐漸裂解，並在菌柄底部留下杯狀的菌托，以及這裡提到的菌蓋上的小鱗片。
外菌幕破裂在毒蠅鵝膏（Amanita muscaria）菌蓋表面留下了白色小鱗片。圖片：Onderwijsgek / wikimedia.org
古巴裸蓋菇是一種分布於熱帶和亞熱帶的蘑菇，喜歡潮濕溫暖的氣候，所處地域廣泛，包括拉丁美洲、東南亞、南亞和澳大利亞東部等地。最新調查發現，人們在之前從未有分布報道的非洲也發現了古巴裸蓋菇的身影。
作為廣義的腐生蘑菇，古巴裸蓋菇有些特別，它會直接長在牛、羊等動物的糞便上，在家畜放牧較多的濕潤草地、農場、牧場上也能見到它。這種習性被稱作「糞生」（Coprophilic），而古巴裸蓋菇也是裸蓋菇屬中少有的糞生蘑菇。
便便上的古巴裸蓋菇。圖片：A. Cortés-Pérez / discoverlife.org
別看它的生長基質讓人不忍直視，但古巴裸蓋菇對草地生態系統的物質循環幫助非常大。在溫度和濕度適宜的條件下，食草動物越多的草地就越容易看到古巴裸蓋菇子實體。這是因為食草動物糞便中殘留有豐富的尚未完全被消化分解的木質素和纖維素，它們為古巴裸蓋菇的生長提供了最為合適的碳源，此外糞便本身還含有充足的含氮化合物作為氮源。
有觀點認為，食草動物會將古巴裸蓋菇的孢子連同牧草一起吃下，而它們腸道消化系統特殊的化學環境，能促進孢子在被排泄出體外後萌發。這或許也從另一方面說明了古巴裸蓋菇喜歡與草地相伴而生的原因。與此同時，古巴裸蓋菇菌絲能降解食草動物糞便中的有機質，將其轉化為堆肥肥料，反過來又促進了牧草等植物的生長，因而這種分解作用間接喂養了更多的食草動物。
牛、牛背鷺與古巴裸蓋菇形成了一種共生關係。圖片：Carol Ann Wells / stainblue.com
由此看來，作為分解者的古巴裸蓋菇在草地生態系統中對於維護生態平衡穩定，乃至保持生物多樣性，都起著功不可沒的作用。
致幻家族
古巴裸蓋菇作為分解者的生態角色很難引起普通大眾的注意，畢竟它長在那沒人願意多看兩眼的便便上，但其精神致幻作用，卻引發了人們對它的狂熱追求——古代人將它用於宗教祭祀儀式，而現代人則在違法的邊緣拿它當藥來嗑。
古巴裸蓋菇的精神致幻作用源於它含有的裸蓋菇素（Psilocybin）和脫磷裸蓋菇素（Psilocin）。裸蓋菇素在人體內會很快被代謝轉化為脫磷裸蓋菇素，作為5-羥色胺的結構類似物作用於神經系統的5-羥色胺受體，從而影響人體諸多生物學過程和神經活動，還有研究認為它能影響人大腦的前額葉皮層，最終干擾身體代謝並達到致幻效果。
左上：裸蓋菇素；左下：脫磷裸蓋菇素；右：5-羥色胺。哥仨是不是長得很像？圖片：wikimedia.org
相比另一種蘑菇致幻劑毒蠅鹼（Muscarine），裸蓋菇素是年輕的晚輩。毒蠅鹼在蘑菇中更早且多次獨立演化產生，而裸蓋菇素是在至今1～2千萬年前才演化出來的。
裂絲蓋傘Inocybe rimosa（左）與白霜杯傘Clitocybe dealbata（右）是兩種能夠提取出毒蠅鹼的真菌。左圖：Eric Steinert / wikimedia.org；右圖：Archenzo / wikimedia.org
裸蓋菇素不只在古巴裸蓋菇的子實體內找得到，它主要存在於裸蓋菇屬和其他屬的部分物種內，因而「迷幻蘑菇」實際指的是含有裸蓋菇素的一大類致幻蘑菇。
雖然裸蓋菇屬本身在全球廣泛分布，但其物種多樣性更多集中在拉丁美洲和北美，在拉丁美洲及東南亞等偏熱帶氣候的地區受人追捧的多為古巴裸蓋菇，而在稍微寒冷地區如北美和歐洲等地，利用的則很可能是它的同屬近親裸蓋菇（P. semilanceata）和暗藍裸蓋菇（P. cyanescens）。
裸蓋菇屬屬長P. semilanceata，據說它得名於長得像右邊這種維吉尼亞帽。圖片：wikimedia.org
裸蓋菇素的發現其實跟另一種裸蓋菇有關。美國菌物愛好者沃森（Gordon Wasson）曾在1955年去往墨西哥一個印第安土著部落探險，以探尋體驗傳說中當地薩滿儀式上具有精神致幻作用的迷幻蘑菇，法國菌物學家海姆（Roger Heim）陪同前往, 並用帶回的迷幻蘑菇活組織進行了栽培實驗。
隨後在1957年，海姆對採回的標本鑑定後將其發表為新物種墨西哥裸蓋菇（P. mexicana）；同時，他又將部分樣本送給瑞士化學家霍夫曼（Albert Hofmann）進行化學成分研究。1958年，裸蓋菇素和脫磷裸蓋菇素首次由霍夫曼從墨西哥裸蓋菇內分離純化出來，而霍夫曼正是分離合成另一種著名的真菌致幻劑LSD的科學家。
這就是裸蓋菇素它爹，瑞士化學家霍夫曼。圖片：Philip H. Bailey / wikimedia.org
宗教文化之常客
考古證據表明，早在6000多年前的西班牙、7000多年前的撒哈拉地區以及10000多年前的東南亞，就有人類在利用致幻蘑菇；位於中美洲的瑪雅和阿茲特克文明，在前哥倫布時期（Pre-Columbian Era）就已經有將裸蓋菇用於宗教儀式的記錄；隨後在15世紀，登陸的西班牙殖民者把迷幻蘑菇視作土著野蠻人用來與惡魔溝通的媒介，從而禁止當地人利用它。
中美洲前哥倫布時期的石雕，人物懸垂的眼球被認為就是蘑菇，上為毒蠅鵝膏，下為裸蓋菇。圖片：mushroomstone.com
在古代中亞至印度西北部的雅利安人（Aryan）宗教文化中，有一種飲料叫蘇摩（Soma）。當地神話中，蘇摩是草藥之神，因而人們認為蘇摩飲料能治病，讓人永生。在宗教儀式上，蘇摩被分配給眾人飲用，飲者隨後會出現精神亢奮、如臨仙境的體驗，因此有學者認為其中一定含有某種致幻劑。最初，菌物愛好者沃森認為蘇摩來自毒蠅鵝膏（Amanita muscaria），後又有學者提出蘇摩的多個候選者，其中就包括古巴裸蓋菇。
浮雕中可能是蘇摩的蘑菇。圖片：mushroomstone.com
「硬幣」的兩面
隨著上世紀50年代裸蓋菇素被成功分離合成，裸蓋菇和裸蓋菇素的精神致幻作用逐漸為人熟知，特別是在上世紀60年代美國的嬉皮士反主流文化運動期間，裸蓋菇和裸蓋菇素被當作精神藥品廣為流行。
由於公眾對這類精神藥品非法濫用的擔憂，美國在1960年代頒布了對包括裸蓋菇素在內的致幻劑生產、貿易的法律禁令，並在1970年將裸蓋菇素列為一類管製藥物，嚴格限制含裸蓋菇素製品的使用和交易；聯合國《精神藥物公約》也在1971年將裸蓋菇素列入嚴格管控名單。這些舉措在一定程度上有效阻止了這種精神藥物在民間的泛濫。
目前，裸蓋菇素及裸蓋菇在多數地區都受到嚴格管控，但在部分地區卻並不嚴格，從而促使一些人買賣食用裸蓋菇來尋求刺激。例如在巴西，雖然裸蓋菇素受禁，但裸蓋菇的交易並不違法；在荷蘭，人們可以合法交易孢子、菌核形態的組織和裸蓋菇家庭栽培套裝；在管控嚴格的美國也有例外，新墨西哥州上訴法院曾於2005年裁定，以個人使用目的栽培含有裸蓋菇素的蘑菇並不違法。
商場中售賣的古巴裸蓋菇以及栽培中的古巴裸蓋菇。左圖：bioweb.uwlax.edu；右圖：wikimedia commons
裸蓋菇雖會讓人陷入虛幻和瘋癲，本質卻並不邪惡，關鍵在於是否利用它那美好的一面。裸蓋菇素具有明顯的生理活性，因而對它在臨床上的研究並未停止。近些年，美國食藥監督管理局和禁毒署逐漸放鬆了對裸蓋菇素進行科學研究的限制，從而促進了其臨床意義的發現，特別是在抑鬱症、焦慮症、酒精依賴症等方面，裸蓋菇素被逐漸證實具有積極效果，這為這些病症的安全治療帶來了新的希望。但客觀來看，要想真正將裸蓋菇素用於臨床實踐，仍有很長的路要走。
在一些場合，含有裸蓋菇素的藥物被用於緩解病人的焦慮情緒。圖片：gizmodo.com
古巴裸蓋菇是糞生蘑菇，同屬的裸蓋菇P. semilanceata則為腐生，在歐美亦被廣泛利用。它們都可被人工栽培，目前有不少介紹其栽培的成熟方法，在部分歐洲國家甚至開發出了栽培套裝，買回家只用澆水就能收穫子實體。
古巴裸蓋菇的家庭栽培套裝。圖片：zamnesia.com
儘管有觀點認為裸蓋菇素並無嚴重生理危害，毒性甚至比酒精還小，但還是希望大家不要為了體驗虛幻感覺而去嘗試。如果你有雲南等地的朋友，問問他們吃牛肝菌等致幻蘑菇中毒的感受，就會知道這並不是什麼很爽的體驗。以生命健康為代價去冒險，於人於己都是不負責任的行為，就且讓這種迷幻精靈去發揮它在臨床治療上的潛力吧。至於當藥嗑，還是算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