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只要炸醬麵在,北京就能穩住。攝影/瀾瀾LAN, 圖/圖蟲·創意京炸醬麵
-風物君語-
這個夏至
我們吃炸醬麵,為北京打call
夏至來臨之前,沒成想疫情突然反覆,全國人民都揪著心為北京「打電話」。微博上,全國麵食力挺炸醬麵, #炸醬麵加油#的話題熱度居高不下, 閱讀7449萬,討論74.8萬,讓姆們北京人心頭一暖,熱淚汪汪。
微博上給炸醬麵加油的熱門話題。 圖/@新浪微博
都說北京是「美食荒漠」,北京烤鴨、銅涮鍋雖然表示不服,但也只好先委屈一下,畢竟這次是 「北京全民美食」炸醬麵的主場。後天就是夏至了,老北京有句俗話,叫「頭伏餃子二伏面」, 只要炸醬麵在,一切都會過去。
來啦您吶,上炸醬麵——。 圖/網絡
老北京炸醬麵,其實很年輕
說到炸醬麵,北京人能侃上一天。
北京、天津,乃至全國各地,都有炸醬麵,但是 唯有「北京炸醬麵」揚名立萬成了角兒。這大概和名字有關係。
老北京炸 老北京味兒十足。 攝影/屠夫光影工作室, 圖/圖蟲·創意醬面
北京炸醬麵,俗稱 「老北京炸醬麵」,一個「老」字凸顯了歷史價值,暗示了文化底蘊。儘管只是一碗普通的麵條,但「老北京」三個字一打頭,這碗面就給了人們太多的遐想空間:古老神秘的故宮、繁華的四九城、悠閒的胡同、四合院,以及永遠不落的鴿群和風箏……
一切有關老北京的元素,都在為這碗面加持,提醒人們: 炸醬麵,不是一碗沒有故事的碳水化合物。
魯迅寫小說《奔月》,說后羿過度狩獵,一家子每天只能吃烏鴉肉。嫦娥抱怨:一年到頭只吃烏鴉肉的炸醬麵!甚至為此奔月了。於是有人聯想: 或許炸醬麵是一碗上古的面?
老北京炸醬 若吃的是這碗炸醬麵,嫦娥在魯迅的小說里應該不會奔月了吧? 攝影/靈犀er, 圖/圖蟲·創意面
誤會,誤會,老北京炸醬麵,其實沒有很老。儘管麵條和炸醬歷史悠久,但炸醬麵一詞,直到清朝中期還沒出現。袁枚的《隨園食單》未錄,潘榮陛的《帝京歲時紀勝》無考,找來找去,《大中華京兆地理志》有載: 「炸醬麵,京兆各縣富家多食之。」
《大中華京兆地理志》的作者是1877年生人,四捨五入, 炸醬麵的歷史差不多也就一百五十來年,能關聯的老北京元素不算太多,大約從清末的大辮子到改革開放的自行車。相比銅鍋涮肉、大懶龍, 一百多歲的炸醬麵很年輕,還是個寶寶。
北京炸醬麵,到底有多講究?
北京炸醬麵有個學名,叫 「小碗干炸」,四個字定義了它的做法和特殊性: 小碗意味著現吃現做,干炸提示烹飪無水。沒有這四個字,就談不上地道風味。
小碗干炸,以味道為靈魂,以口感為依託,具體的做法,不算什麼秘密,網上隨便就能查到。 炸醬可分三步走:澥醬、切肉、煸醬。事實上,百度就挺標準:
醬有味兒,面才好吃。 圖/網絡
首先,蔥姜切絲,五花肉切丁;半袋干黃醬用大約一碗水調勻備用。
然後,鍋內倒油,小火將蔥薑絲爆香,倒入五花肉丁翻炒。倒入調好的干黃醬,開大火炸醬,不停攪拌,防止粘鍋。醬與油分離時,加一小勺糖,攪拌,出鍋。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沒毛病。但你照這個做,要是好吃就新鮮了。
甜麵醬。攝影/瀾瀾LAN, 圖/圖蟲·創意
北京人,尤其是清末開始吃小碗干炸的 北京旗人,那是活得相當講究。吃皇糧,承爵位,不思進取,見天兒琢磨吃喝玩樂,最講究的就是個體面和排場。即便只吃一碗炸醬麵,那也是有態度的—— 必須得精緻。
首先,炸醬麵的 醬,必須是六必居的干黃醬,如果你喜歡甜口,可以配點 甜麵醬——天源醬園的甜麵醬。都是老字號,別的牌子味道不對。就算味道對,你的烹飪態度也不對。
五花肉。攝影/sozaijiten, 圖/圖蟲·創意
其次,炸醬里的肉,必須是 五花肉,肥肉厚點,炸出來好吃。肉丁要大,炸成肉末就糟踐了。
至於炸出來的成品,可以用一根筷子驗明正身:筷子戳進盛醬的碗里,一划,炸醬就如同被摩西分開的大海,一眼能瞧見碗底,一時不會合攏且油清醬濃,這醬大約就符合標準。
配菜也是個關鍵,行話叫 「七碟八碗」,切絲或切丁的蔬菜——黃瓜絲、青豆、蘿蔔絲、香椿、豆芽……要是連三種都湊不齊,您就是敷衍這碗面,虧待您自個兒。
對了, 麵條一定得是抻面,不能用切的。最好是自家做的,外面買的不是不行,只是少了精緻生活的態度。
北京炸醬麵,只有三個講究:精緻、精緻、還是精緻。 攝影/靜小蠻, 圖/匯圖網
陳曉卿說海淀區的海碗居甘家口總店,做的小碗干炸挺地道。確實,如果任何一個外地朋友來北京,想吃炸醬麵,海碗居絕對是優選,它的炸醬步驟標準,麵條口感勁道,麵條分 「過水」和 「鍋挑兒」(不過水)兩種,純老北京范兒。
最關鍵的是,它還原了老北京的進餐環境。一進門,穿著短褂的小二先給您鞠一躬,白手巾往肩膀上一甩:「來啦您內,裡邊兒請啊裡邊兒請。」餐廳里一水兒的長條板凳,頭頂音響里常年放著京韻大鼓的選段,趕上有人摔了盤子,全場的小二們都要喊:「碎,歲歲平安」。
海碗居的炸醬麵,要色兒有色兒,要味兒有味兒。攝影/fxy1223,圖/圖蟲·創意
我曾帶許多外地朋友到海碗居吃炸醬麵,沒有不滿意的。常有人吃完之後抹抹嘴,對我說「你們北京人吃的炸醬麵真有特色,不錯不錯。」
我心虛地更正:「是老北京炸醬麵。」
對不起,我敷衍了你們。小碗干炸,是老北京炸醬麵,但不是北京人的炸醬麵。
最地道的炸醬麵,永遠是自家做的
炸醬麵是北京人記憶中一首唱不完的童謠,但是曲調只有自己知道。
老饕唐魯孫曾寫過,自己在湖南衡陽看到「北平炸醬麵」的招牌,興沖衝進去一試,面是切面也就罷了,醬里全是咸豆乾。失望之餘,感嘆說「此後到任何一處通商大埠, 都不敢叫炸醬麵,那種莫名其妙的都敢叫炸醬麵,簡直吃怕啦。」
一個北京土著,一輩子會吃多少碗炸醬麵?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你要是問他們: 北京哪家炸醬麵做得最地道?得到的答案一定是: 那還用說?肯定我媽做的最地道啊!
北京家常炸醬麵。 攝影/夏茉
炸醬麵就像私房菜,每一家的味道都不一樣。同樣是北京人, 北城人炸醬亮,南城人炸醬黑,因為南城人堅持炸醬要放醬油。同樣用六必居和天源醬園,我姥姥會把干黃醬和甜麵醬配到1:1,醬偏甜口,鄰居家大姨不放甜麵醬,只在起鍋前加一勺白糖,他們家的醬齁咸,我們家吃不慣。
每個人都覺得自家的炸醬麵最好吃,別人家總差點兒意思。
一條黃瓜半頭蒜,是吃炸醬麵的原則,不能丟。 攝影/dreamstime, 圖/圖蟲·創意
其實,最好吃的炸醬麵,只需守住三個底線: 要自家的醬,要一條黃瓜,半頭蒜。沒有菜碼的面,叫光屁股面,吃著寒酸;沒有蒜的面吃著沒勁,「吃面不就蒜,純屬瞎搗亂」。
很多年前,天上還能看見星星的日子,夏天的傍晚,北京人最愛出門「聚餐」。各個胡同口和大院門口,總有那麼一群端著碗的北京爺們兒,滿滿一碗炸醬麵里,斜插著大半條黃瓜和幾瓣蒜。
他們拎著馬扎,胡同口看人下棋。吃兩口面,盯一眼棋,激動了,打一個大飽嗝,一圈觀棋的面不改色——晚上都吃蒜了。飯吃得差不多,媳婦打發孩子來收碗,送蒲扇,孩子趁機要零錢買汽水。清風徐來,雲淡月明, 吃進胃裡的炸醬麵,守護了北京的生活。
食物里藏著人們對於生活的信心和勇氣。 只要炸醬麵在,北京人的信心就在;只要有食物在,人們生活的勇氣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