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一個渴望愛又不懂愛的「膽小鬼」

2019-12-09     最後一米陽光


我想要的不是什麼世界,

也不是什麼盛名。

我只想要一朵蒲公英花的信賴,

只想要一枚萵苣葉的慰藉,

哪知卻白白浪費這一生。

——太宰治。

01、

人間失格,即喪失為人的資格。

這是太宰治生平最後一部作品,也是他最重要的作品。

在書中,太宰治巧妙的將自己的所思所想隱藏於主角葉藏的人生經歷中,讀者可藉由葉藏的獨白一窺太宰治隱秘而糾結的內心世界,一窺他那「充滿了可恥的一生」,那「喪失為人的資格」的一生,那渴望愛又不懂愛的寂寞的一生……

《人間失格》全書由太宰治的序言、後記以及主角葉藏的三個生活手札組成。

通過三個細膩翔實的生活手札,將葉藏從幼年、少年到中年,為了逃避現實而不斷沉淪,經歷自我放逐、酗酒、自殺、用藥物麻痹自己,終於一步步走向自我毀滅的悲劇。

在不斷自我否定的過程中,隱秘而糾結的內心世界向所有人敞開,生動的描繪直逼讀者的靈魂,讓人無法逃脫。

內心深處的苦悶,渴望被愛的情愫,追逐愛又不懂愛的怯懦……

無論我們內心是明是暗,都存在懦弱的一面,無法迴避,無處可藏。

太宰治也認為葉藏喪失了為人的資格嗎?

這隱秘而糾結的心靈秘密,真的可恥嗎?

「這世界會變好嗎?」

「人生總是如此艱難,還是只是童年如此?」

……

02、

太宰治一生放蕩不羈、頹廢潦倒,終日沉溺於酒精、藝伎、麻醉藥以及自殺的衝動之下,可在他身上,仍有打磨不掉的貴族氣息和不俗品位。

太宰治只活了三十九歲,但他留給日本文學的記憶,卻是深刻難忘的。

文學、愛情、革命是太宰治青年時期文學的三大主題。

這何嘗不是多少迷失的年輕人曾經追逐過的「夢」?

《人間失格》,絕非人們所認為的陰暗內容,而是這些醜陋乃至殘忍的故事背後蘊含著深層次思想——是追求愛,崇尚自由與真實。是尋求人性的解放,是渴望愛又不懂愛的懵懂,是脆弱、敏感、迷失的年輕人,是祈求愛。

奈何,生性怯懦敏感的內心,加上炎涼世態、世人的虛偽和欺騙、生活的大多數的無趣,以及社會現實的殘忍冷酷……

年輕時渴望愛卻又不懂愛,無力又恐懼,不合群,甚至為自己作為一個人而感到羞恥,認為自己失去了為人的資格,成為一個完全的「邊緣人」。

太宰治也認為葉藏失去為人的資格了嗎?不是的。

我們從後記部分,與葉藏相識的京橋酒吧老闆娘的話中可以得知。

她說:「我們所認識的阿葉,誠實又乖巧,要是不酗酒的話,不,就是他酗酒,他也是個天使一樣的好孩子。」

與其說,這是旁人對葉藏的認可,倒不如說,這是太宰治留給曾經自己的一聲嘆息。

為曾經的過往,為這白白浪費的一生,為這「可恥的一生」,留下的久久的、長長的、帶著遺憾和不舍的嘆息。

興許,就是這樣,年輕就是這樣,或曾經我們都是這樣。

即使時過境遷,那種迷茫和彷徨都幾乎貫穿我們每個人的青春。

03、

人們對於太宰治的作品,歷來爭議很大。

愛之者眾多不假,羞於承認的也很多,詆毀者更是不少。

太宰治與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齊名。

興許,三島由紀夫批評他是最嚴重的,說太宰治「氣弱」,人也很討厭。

後來,他在自己的文章中對此作出分析,說自己討厭看太宰治的作品,或許是因為太宰治暴露了三島自己所不願意暴露的心情。

作家奧野健男也認為:「太宰治的作品總擁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魔力,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太宰治筆下生動的描繪都會直逼讀者的靈魂,讓人無法逃脫。」

或許就是這樣,直到現在,仍有不少人痴迷於太宰治,尤其是年輕人。

或許,他們是把太宰治視為自己心靈秘密的代言人,甚至是青春密友了吧?

「長大後,多愛惜那些性格內向,容易絕望的朋友。」

這對「墮落者」的同情,或共情,這一抹微弱而近乎悲憫的溫柔,為這區區溫柔,給一絲絲卑微的愛,確實不能再說什麼了,好像說什麼都是錯的,是傷害,加劇傷害。

對於這類「墮落者」,或「沉淪者」,人們一般是不願意去著眼的。

每個人心中都存在著,或曾經存在著理想主義,都希望人間美好。

若真是這樣,若此真是常態,也是好的。

但現實就是現實,這便是人生,無處可逃,無法躲藏。

04、

太宰治,原名津島修治,出生於貴族家庭。

日本小說家,是日本戰後「無賴派」文學的代表作家。

明治四十二年(1909年)6月19日,他出生於日本青森縣的金木村(現為五所川原市金木町)。

他的父親津島原右衛門曾任眾議院議員、貴族院議員,同時在銀行、鐵路等行業頗有名望。

母親體弱多病,他自小在姑母和保姆的照顧下長大,直到小學二年級,才得知母親的存在。

母愛的缺失,對太宰治的人生有著不容小噓的影響。

從小學開始,太宰治就擅長作文。中學時期,太宰治的創作熱情更加高漲,在小說、雜文、戲劇領域都有所涉略,並傾倒於芥川龍之介和泉鏡花的文學作品。

1921年,太宰治18歲,他喜愛的作家芥川龍之介自殺,給他的心靈帶來巨大的衝擊和影響。

次年,太宰治受馬克思主義的影響,因對出身苦惱所以有服藥自殺的意圖。

1930年,太宰治入東大法文文科,初遇井伏鱒二,並尊為老師。同年,他以資金援助的方式參與日本共產黨的重建工作;他還與藝伎小山初代私奔,因而與家庭斷絕關係,另立門戶。

21歲時,他與銀座咖啡館的女招待投海自殺未遂。

此後,太宰治便退學了。

太宰治思想消沉、幻滅,不滿於現實人生,幾度自殺未果。

1935年,他因短篇小說《逆行》入圍第一屆芥川獎。

1939年,他的短篇小說《女生徒》獲第四屆北村透谷獎。同年,在井伏鱒二夫婦的撮合下,他與石原美知子結婚。

婚後,太宰治度過了一段家庭和精神都較為安定的生活,他寫出了《富岳百景》、《斜陽》、《快跑!梅勒斯》等作品,成為當代流行作家。

戰爭結束後,太宰治迎來了創作的黃金時期。

1947年,他描寫頹廢文人家庭生活的小說《維榮之妻》完稿,他的重要作品《斜陽》同年開始在雜誌上連載。

因為作品中彌散著濃郁的頹廢氣息,太宰治是無賴派當之無愧的旗手。

1948年,他創作了小說《櫻桃》,並以《如是我聞》再度震驚文壇,並著手中篇小說《人間失格》的創作。

此時,他肺結核病惡化,身體極度虛弱,經常咯血。

在完成《人間失格》後,他於1948年6月13日夜,與崇拜他的女讀者山崎富榮一起跳玉川上水自殺,結束了絢爛而悽美的一生,時年39歲。

生日當天,其遺體被發現。

「人生總是如此艱難,還是只是童年如此?」

「從來如此。」

生而為人,是否抱歉?

05、

相由心生,魔由心起。

《人間失格》全書以三張照片為引子,由此揭開主人公葉藏的幼年、少年和青年三個階段的狀態,通過三篇細膩翔實的生活札記,將葉藏的一生完整地刻畫出來。

第一張童年時的照片。

「人是沒辦法一邊攥緊拳頭一邊笑得出來的。那分明是一張猴子臉——一張爬滿了醜陋皺紋的猴子臉!」

第二張是他學生時代的照片。

「奇怪的是,照片上的他還是沒有一點活人的氣息。他這次的笑很講技巧,不再是滿臉皺紋的猴子臉了,可不止為什麼,還是讓人覺得他笑得與常人有異。他的笑容里缺少那種血氣的濃重和生命的艱澀,讓人覺得一點也不鮮活。那笑容不像鳥兒,更像是鳥兒輕盈的羽毛。他就那樣笑著,從頭到腳都像是虛假的。」

第三張照片最為出奇。

「無法判斷出他的年齡,他頭髮發白。這一次,他沒有笑,可以說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整張照片都瀰漫著不祥的氣息,這著實是一張令人厭惡,讓人感到觸霉頭的照片。就是人們說的『死人臉』,也多少會帶點表情,給人留下一點印象吧。可這張照片,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人身上長了馬腦袋,只會讓人感到抗拒與恐慌。」

這是三張詭異的照片,一個神態詭異的孩子,一個長得詭異的美少年,以及如此詭異的男人。

如果說相由心生,魔由心起,那麼,這三個手札,就像這三張詭異的照片一樣,這背後躲著一個魔,一個「膽小鬼」。

「我這一生,儘是可恥的過往。」

故事開篇,故事的主人公葉藏就毫不避諱地承認自己的人生儘是可恥的。

究竟是怎樣的一生,才能被稱為可恥呢?

翻開這一篇又一篇的札記,歷歷過往,恍若生命就如這文字一般會自動消亡一樣。

這荒誕的少年,這荒誕的故事,這荒誕、細膩、敏感、多情而又無情的葉藏,這個骨子裡的膽小鬼。

連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的膽小鬼。

一個渴望愛又不懂愛的「膽小鬼」。

別一邊攥緊拳頭一邊微笑,唯有猴子才會那樣。

儘管笑吧,笑吧,別哭!

06、

一個人心死了,那麼活著是非常無趣的。

但凡還有所企圖,我想活著就不該是這樣子的。

「我的幸福觀和世人大相逕庭。我經常為這種不同而深感不安,輾轉反側,痛苦呻吟,幾近發狂。我究竟能否稱得上是幸福的人呢?從我小時候起,就經常有人說我是幸福的,可我總覺得自己身處在煉獄中一樣,反而是那些說我幸福的人,在我看來,他們比我要幸福好多,他們能夠享受的安樂生活不是我能夠比的。」

多年前,一句「你幸福嗎?」

答案讓人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有人說,我不姓這個,我叫別的姓。

可幸福是什麼呢?

「我有時甚至覺得,我身上背負著十座大山,隨便把其中的一座給別人,都會將那個人壓死。」

「旁人痛苦的性質和程度,我完全無從捉摸。那些實際的痛苦,只要有飯吃就能解決的痛苦,也許才是最強烈的痛苦,是淒絕的阿鼻地獄,足以將我那十個災禍吹跑。是否真是如此,我不知道,不過,他們竟然沒自殺,沒發瘋,闊談政治而不絕望,持續與生活搏鬥而不屈服,難道他們不會感到痛苦嗎?他們徹底變得自私自利,而且視其為理所當然,難道從未懷疑過自己?我不明白。他們夜裡睡得香甜,一早醒來神清氣爽嗎?做了哪些夢呢?會邊走路邊想事情嗎?想著錢的事嗎?不會只是這樣吧?我好像曾聽說過「人為食而生」,但從未聽過人是為錢而活,不,雖然有時候也……我還是搞不懂,愈想愈迷糊,這令我益發感到惶惑不安,仿佛這世上只有我是異類。我幾乎無法和旁人交談,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葉藏應該幸福嗎?

怎樣才算是幸福呢?

這悽美的清唱,絕望的告白,這看見、聽見、感受到的,這一切的一切,何以相容?

談何幸福?

07、

「迄今為止,我曾經多次想過自己被人殺死,卻從來也沒有動過殺死別人的念頭。因為我覺得,這樣做只會給可怕的對手帶來幸福。」

這是一種怎樣的可恥?

可恥的解讀著生命,沒有幸福,沒有樂趣,似乎只有死亡,死亡是一種幸福。

那時,葉藏也只是一個孩子。

對於絕大多數人的一生而言,這才剛剛開始,卻已經這般的絕望而疲軟。

「我對人類總是感到恐懼,終日戰戰兢兢,對於作為人類一員的自己的言行沒有絲毫自信,於是我將自己獨有的煩惱深藏在胸中的小盒子裡,竭力將這一憂鬱和敏感隱蔽起來,一味裝出天真無邪的樂天個性,使自己逐漸地變成一個滑稽的異類。」

不如用滑稽的言行來討好別人,興許,這樣能叫別人幸福呢?

可是自己呢?興許不重要吧。

自己是誰不重要,自己的想法不重要,自己的人生不重要,都不重要。

於是,葉藏扮演著「小丑」以緩解源自於內心深處的不安與恐懼,他需要尋求「他人」的認可,可是一方面,他又清醒地知道,這不過是「互相欺騙」的把戲罷了。

而人們一方面享受著「小丑」帶來的快樂,一方面又想要更多的快樂,永遠不會滿足的。

葉藏快樂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那種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那種把戲,怎敢將一切歸根於自己?

就像文中所說的,「一旦別人問我想要什麼的時候,我反而什麼都不想要了。」

人們能給的,自己想要的,真的有給我們選擇的機會嗎?

我們所能夠選擇的不過是迎合,或者被糾正罷了。

就像葉藏最後偷偷的寫下的「獅子舞」,這實在不是一件禮物,更像是某種折磨。

「懂事」的評價,一直以來是大人給小孩子的獎賞。

只是這背後真正享受這個懂事的也不過是大人罷了。

試問如果可以,誰願意懂事,如果有得選擇,能夠選擇,誰又願意那麼的懂事?

懂事,就是沒有自己,就是為大家著想,不,就是為對方著想。

那麼,這樣的存在,自己的意義又在哪裡呢?又何必把自己參與進來。若是真心的想要愛一個人,多半是不會希望對方懂事吧。因為懂事,實在是那樣寂寞呢!

小小的年紀里懂事,更是寂寞呢!

這完全不是小孩子的遊戲呢!

說到底,這一切不過是「膽小鬼」的自欺欺人罷了。

膽小鬼連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

一個渴望愛又不懂愛的「膽小鬼」。

寫在最後:

笑吧,笑吧,這樣「小丑」的表演目的就達到了。

不管為什麼而笑。

你如果開心,就笑吧,微笑著,溫柔的,好好的。

世界會好嗎?

也許會,會的。我相信。


謝丹儒

2019年12月於廈門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my/KWbS8G4BMH2_cNUgscDG.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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