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奇譚》

除了有《大鬧天宮》、《哪吒鬧海》、《黑貓警長》這樣足以刻進DNA的作品，上美影廠的幾百部動畫里，還有更多可供反覆品味的經典。

正如《小妖怪的夏天》的英文片名 Nobody 所言，那些時長不足半小時的動畫片，以一個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做主線，把人性、陰暗和犧牲都徐徐道來。

他們沒有神仙授予的天賦，卻有著常人的缺點和壞毛病；也不具備多少偉大品質，甚至都不一定形象正面。

在那些守在電視機前的童年時光里，上美影廠的小角色們早就預演過人類社會的不同切面。

他們在幾代小孩的人生底色里，留下了關於友情、成長、以及欺騙和邪念的寓言。‍‍

斗戰勝佛

「俺老孫沒看走眼，

你的事兒，我幫定了！」

《寶蓮燈》（1999）

㊟《寶蓮燈》

西天取經歸來後，齊天大聖退休了。

他跳出輪迴，成為斗戰勝佛——從此掌心合十雙目微閉，開口就是官腔：「小忍成仁大忍成佛，你看我老孫不就忍成佛了嗎？」

失去人性和猴性的斗戰勝佛，不能再為世間的不平而動容。他慢條斯理地拒絕來求助的沉香：「小施主，你來的不是時候，我已經不再打架了。」

不光不管閒事，他甚至連虱子都不長了。關起門的時候，他顯得有些落寞。

㊟《寶蓮燈》

直到決定幫助沉香的那刻，他掀開袈裟露出裡面的虎皮裙來，再次放話要把天給捅出個窟窿：「不就是他二郎神嗎！我今天不把他打得滿臉桃花開，他就不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齊天大聖就該是這樣的英雄——剷除邪惡維護正義的事，任何佛都可以不管，但斗戰勝佛不能不管。

三個和尚

「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抬水喝，

三個和尚沒水喝。」

《三個和尚》（1981）

㊟《三個和尚》

小和尚初到寺廟，自食其力自己打水吃喝，順手給菩薩面前的玉瓶添水，佛像見此都露出笑容。

轉眼來了個高和尚，小和尚起了偷懶的心思，二人抬水也開始計較，生怕自己出的力比對方多。待到胖和尚到來，喝光了廟裡的水，三個和尚就沒人肯再去打水了。

㊟《三個和尚》

動畫給三位和尚都進行了單獨刻畫：幫烏龜翻身、放歸小魚……天生善良的人在人性作祟之下也會不可避免地產生一些自私的小九九。

㊟《三個和尚》

人多不一定力量大，三個和尚在大難臨頭之後才學會了團結合作——不過分依賴他人，團結才能共生，中式哲理通過豐富的視聽語言傳達出來，故事簡單卻意蘊深刻。

弄蛇人

「人們總有良心的，哪能忘恩負義呢？」

《九色鹿》（1981）

㊟《九色鹿》

弄蛇人，以耍蛇賣藥為生，他為了補蛇採藥深入山林，卻意外落水，被九色鹿所救。

歪斜著身軀的弄蛇人以「滿身生癩不得好死」起誓，保證不會將遇見神鹿的事告知他人。‍

得知神鹿現世的王后，哭喊著要以九色鹿皮做衣裳；弄蛇人也被名利所誘惑，幾番猶豫後就揭了皇榜。

㊟《九色鹿》

他假意落水求救，九色鹿明知有陷阱卻依然現身，呵斥弄蛇人的忘恩負義。

弄蛇人最終落水而死，九色鹿也返回蓬萊，不再停留在世上。

㊟《九色鹿》

在原著故事《鹿王本生》中，結局更具宗教色彩：弄蛇人口舌生瘡、渾身散發出惡臭；貪婪的王后也心痛而死，應證了東方傳說里的「報應不爽」。

雪孩子

「你看，雪孩子不是和我們在一起嗎。」‍

《雪孩子》（1980）

㊟《雪孩子》

為了給小兔找個夥伴，兔媽媽拉著小兔去門外堆了個雪人，並給它取名為「雪孩子」。

雪孩子活了過來，它衝著小兔眨眼，陪小兔一起滑冰……在媽媽外出找蘿蔔的時候，它就是小兔唯一的夥伴。

㊟《雪孩子》

故事也賦予了雪孩子一顆純真的心：它主動救助松鼠和雛鳥，也會為了救出小兔，而在火場化為雪水。

㊟《雪孩子》

《雪孩子》製作於 1980 年，對於剛剛成長起來的獨生子女來說，雪孩子就如同一起捱過孤獨的朋友；而雪孩子融化的結局則充當了人生初始階段的「死亡課」，成為童年回憶中難以忘卻的心碎時刻。

穿山甲

「爺爺，我救你們來了！」

《葫蘆兄弟》（1986）

㊟《葫蘆兄弟》

穿山甲，嚴格來說也是《葫蘆兄弟》里的妖精之一。

它會說人話，一不小心鑽破了鎮壓蛇精和蠍子精的葫蘆山，在被爺爺救出後，它為了將功補過而指點爺爺拿到山中的葫蘆籽，在第五集就為了營救爺爺和二娃而死在蠍子精手下。

㊟《葫蘆兄弟》

這個角色的力量不大，卻惹出最大的禍來；它在營救過程中表現出了足夠的勇氣和機敏，最終又輸在了一點運氣和武力值上。

《葫蘆兄弟》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強調「善良」的故事，在善惡早有判定的角色陣營里，穿山甲以性命回報了救命的恩情，也過早地為意外造成的惡果完成了償還。

十二生肖

「每當新的一年來臨，

人們總要想起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發生在遙遠的古代。」

《十二生肖的故事》（1995）

㊟《十二生肖的故事》

《十二生肖的故事》，為傳統文化中的生肖圖騰賦予了獨立的故事脈絡，也通過動物們的犧牲去喚起人們對生肖的深度情感。

這部動畫以黑暗和殘忍而著稱：每集中的妖怪都有著陰森駭人的畫風，生肖動物們原本被塑造得生動可愛，又在為人類抵禦邪惡的過程中接連死去，讓換來的勝利都顯得格外慘澹。

㊟《十二生肖的故事》

在這部作品裡，人類在災禍面前表現出接近真實的無力，也將生肖動物們的勇敢凸顯得更加悲壯。

生肖形象不只是逐年更換的吉祥符號，那些不加粉飾的死亡和無力的英雄主義，都讓十二生肖的含義變得複雜了起來。

邋遢大王

「突然有一天，小邋遢變了！」

《邋遢大王奇遇記》（1987）

㊟《邋遢大王奇遇記》

諢名邋遢大王的小男孩，不講衛生亂扔垃圾，信奉「不乾不淨吃了沒病」，頭髮亂到可以鑽出個鳥來。

也因為邋遢到不成樣子，他被尖嘴老鼠看中，誤喝下老鼠投下的縮小藥，被一路綁架去了老鼠王國。

於是這個滿身缺點的男孩在地下國度里展開了一系列奇遇：結識了一樣被綁架的小狗和花貓，摧毀老鼠王國的陰謀，在老鼠公主的婚禮上大鬧一場後逃出生天。

㊟《邋遢大王奇遇記》

當年看動畫的孩子們，可能要到長大以後才能回味起邋遢大王的智慧與膽識，以及他非一般的生存能力。

至於保持衛生的重要性，則會一直深深刻在記憶里：「太邋遢的話，可是會被老鼠抓去的！」

王七

「要安分守己，不可為非作歹。」

《嶗山道士》（1981）

㊟《嶗山道士》

書生王七，肚子裡學問不多，壞水倒是不少。

他整日醉心於《神仙傳》，幻想著一朝得道，從此過上神仙般的日子，「駕鶴升天，點石成金」。

㊟《嶗山道士》

他在夢裡一路到達嶗山，順利地拜了師；他見識到了神仙化境的更多美妙之處，除了享用不盡的美酒佳肴，還能瞥見與仙女一同起舞的月里嫦娥……

他也成功學會了穿牆仙術。

㊟《嶗山道士》

只不過師傅在教會他後鄭重叮囑：「回去要安分守己，不可為非作歹，倘若動機不良，仙術就要失靈。」而一心想靠仙術偷竊的王七不顧師傅囑託，想再度施法穿牆，結果只是在頭上撞出一個大包。

王七通過這一撞才夢中驚醒，獲得妻子一句怒斥：「我看你啊，是鬼迷心竅了！」

沒頭腦和不高興

「你老這麼下去，

將來大起來，可怎麼得了哇？」

《沒頭腦和不高興》（1962）

㊟《沒頭腦和不高興》

沒頭腦和不高興，兩個叫人一看就搖頭的男孩：前者稀里糊塗丟三落四，在畫上寫字都能寫反；另一個天生叛逆，做事全憑心意，你讓他往東他偏往西。

㊟《沒頭腦和不高興》

動畫旁白起著上帝視角的作用，寥寥數筆就讓小孩長成大人，一個做了工程師，而另一個成了演員。

㊟《沒頭腦和不高興》

沒頭腦工程師給千層少年宮少畫了一層還不算，還建了一座室內的高壓噴泉，人人經過都要打傘。

少年宮裡唯獨少了電梯，想去頂樓看戲的小孩必須徒步一個月，還得隨身背著鋪蓋。

㊟《沒頭腦和不高興》

頂樓的戲台子上，則上演著老虎打武松的大戲：不高興的老虎非要得去揍那個扮演武松倒霉蛋。

繞著戲院追打幾圈，連帶著沒頭腦也摔下台階，倆人滿身是傷，只能哭喪著臉要求著再把他們變回小孩。

㊟《沒頭腦和不高興》

「快把我們變回來吧。」「只要肯改就好，說變就變。」

可惜現實里，並沒有這樣神通廣大的旁白。

南郭先生

「這一關總算僥倖混過去了，

可以後怎麼辦呢？」

《南郭先生》（1981）

㊟《南郭先生》

齊國國君齊宣王為彰顯大國風範，下令聘請 300 個樂師來吹奏竽；整天閒散鬥雞的南郭先生瞅准了機會，急忙駕著牛車趕來。

南郭先生其人，動畫旁白已有吐槽：「您要說他沒什麼學問吧，那未免也小看了他」。

㊟《南郭先生》

他先是用石子塞住竽管不讓樂器發聲，矇混過了第一關；合奏中弄出異響，他又使出嫁禍於人和溜須拍馬的招數，反倒因禍得福，受足優待。

㊟《南郭先生》

「我從此就要飛黃騰達也！」他不禁做起青雲直上的美夢來。

然而齊宣王暴斃，新國君喜愛樂器獨奏；被架在火上烤的南郭先生只能使出最後一招，逃之夭夭。

至於他能跑到什麼地方去呢，旁白接著說道：「這個倒不用為他擔心，只要世上還有欣賞他那一套的人，他總會找到立足之地的。」

㊟《南郭先生》

《中國奇譚》不是中國版的《愛死機》，但動畫片的實際定位，依然避不開一些老生常談——

為什麼默認動畫是給小孩子看的？以及動畫里存在的「教育意義」，是否應該將人性、慾望和死亡排除在外？

我們為《中國奇譚》而歡呼，除了為它傳統的志怪傳奇、中式藝術美感，還為它包含的人性微光，又久違地關照到了當代。

人類不曾，將來也不會只因看動畫而學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