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歲,我跟著外祖父學拳,竟治好了我兒時的重病

2022-09-23     丑故事

原標題:8歲,我跟著外祖父學拳,竟治好了我兒時的重病

孟憲民,1938年生於杭州,畢業於浙江大學。楊式太極拳第五代傳承人,牛春明太極拳嫡系傳人。

講述 孟憲民

主筆 團團

01

聽母親說,1929年,外祖父在杭州西子湖畔參加了一場武林盛會,江湖中人稱之為「千古一會」。

全國各地的武林高手齊聚一堂,名家們在此各顯身手,切磋武藝。我的外祖父也是其中之一。

外祖父五十多歲時

外祖父很喜歡杭州這個山水秀麗的城市,不久之後,他還將自己最喜愛的四女兒嫁到了杭州孟家。

外祖父有七個女兒,我的母親牛玉冰排行老四。原本,一家人就此打算定居杭州,其樂融融地生活下去。

但好景不長,全國硝煙四起,戰火由北到南,抗日戰爭愈演愈烈。

1938年,外祖父攜全家離開杭州,到金華武義避難。

農曆三月初五,我出生在一個叫黃皮坑的村子裡。在戰亂中出生的我,先天不足,體弱多病,家人一直很擔心我的身體。

母親說,外祖父還抱過襁褓中的我,他很喜歡這個小外孫,但那時我太小了,沒有記憶。

不久後,在郵局工作的父親因單位搬遷,被調回了杭州,母親便帶著不滿兩歲的我一起回杭了。

小時候的我總是生病,父母帶著我到處求醫問藥,但都不見效,一直難以康復。

家中貧困,沒有多餘的錢給我治病,眼看著我的身體一日日虛弱下去,母親經常急得一個人偷偷流淚……

1945年,抗戰勝利了,全國歡慶。第二年秋天,外祖父從金華來到杭州,暫住在我們家中,就在皮市巷。

8歲的我,第一次真正與外祖父相處。他身材瘦小,個子也不高,但雙目炯炯有神,精神矍鑠,步伐矯健,一點不像個年過花甲的老人。

外祖父對我很親切,他的話不多,總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

他得知我先天體質贏弱,病痛不斷,便開始一邊用自己的醫術為我治病,一邊教我打太極拳。

雖不懂什麼是「太極」,可每當看見外祖父與各路拳師研究切磋拳技勝出時,我也會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

在我心中,外祖父的功夫甚是了得,難遇敵手。我也想成為他那樣厲害的人,於是下定決心跟著學拳。

沒想到的是,我就這樣日日跟著外祖父的動作比劃,邊玩邊學,漸漸的體力足了,氣色也一點點好起來。

許多年後,太極拳在潛移默化中徹底改變了我的身體,它也讓我的人生駛向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那時,我才逐漸得知外祖父年輕時的傳奇經歷,和那一段段令人驚嘆的往事。

02

我的外祖父牛春明,1881年出生在北京的一個滿族家庭,是清王朝八旗後裔。

外祖父從小患肺結核,經常咳血。在那個年代,肺結核是不治之症,相當於現在的癌症,是要死人的。

於是,曾外祖父帶著他從小尋訪名醫,學習各種醫術,希望能找到治病之法。

1901年,二十歲時,外祖父進入義大利教會創辦的國施醫學院學醫,成為了一名外科大夫。

有一天,外祖父正在行醫,遇到了一位氣度不凡的白髮老人,前來問診。

在外祖父的精心醫治和照料下,這位老人的小疾很快就痊癒了。對此,老人萬分感激。

出院那天,老人問外祖父:「你年紀輕輕,怎麼氣色這麼差?」

「我從小就患有肺結核,經常吐血,治不好的……」外祖父如實回答。

「那你怎麼不學學太極拳?」老人輕聲問道。

「學太極拳幹什麼?有什麼用?」外祖父不解,醫學都治不了的病,練拳竟能有用?

「練太極拳可以治好你的病。」老人斬釘截鐵地說。

「這太極拳要到哪裡去學?」

「難道你還要打著燈籠去找嗎?」老人哈哈大笑,說完就走了。

外祖父覺得這事很古怪,回家後便告訴了自己的父親。他只知老人的名諱,楊健侯,但不知其身份。

「傻小子,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位楊健侯就是楊式太極拳創始人『楊無敵』楊露蟬的兒子,是京城武林高手中的高手啊!」

楊健侯,號鏡湖

聽父親這麼一說,外祖父恍然大悟,第二天一早便直奔楊府,上門拜師。

「不行。我年事已高,在江湖上已經宣布不再收徒。」楊健侯得知外祖父來意,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正當外祖父準備悻悻離去之時,楊健侯又說:「不過,看你身患重病,又誠懇好學,我可以教你拳法,你就拜師在我兒子楊澄甫門下吧。」

外祖父喜出望外,立馬行叩拜大禮。名義上他是楊澄甫的徒弟,其實一直是楊健侯師祖親授他拳藝。

幸得此機緣,健侯師祖破例代子收徒,並給我外祖父賜名「鏡軒」。

至此,外祖父牛春明成為了楊式太極拳的第一位外姓弟子,也與太極拳結下了一生之緣。

楊式太極拳傳承脈絡

03

1907年,外祖父由國施醫院推薦,擔任北京救火會醫生。同年,健侯師祖也被聘為北京救火會的國術教官。

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得以朝夕相處,一個教,一個學,日復一日。

在健侯師祖的口傳心授下,外祖父學會了九九八十一式楊式太極拳,他每天刻苦練習,潛心鑽研,功夫突飛猛進。

有一次出遊野餐,忘了帶開罐頭的刀,外祖父便用手指當刀,點開罐頭盒,而手指毫無損傷,眾人皆讚嘆稱奇。

外祖父堅持不懈、勤奮好學的精神深得健侯師祖的賞識,於是將畢生的技藝傾囊相授。

健侯師祖晚年,還把秘傳的點穴功夫傳授給了他。

外祖父作為楊式太極拳的外姓傳人,畢生只學一家之拳,練一師之藝,習一技之長,專心練習楊式太極拳。

因此,他的太極功夫是純正的,始終保持著楊式太極拳古樸典雅的風格。

1912年,楊澄甫在北京中山公園設立拳場,公開傳授楊家的太極拳、劍、刀、槍等,健侯師祖命外祖父協助澄甫公教拳。

1914年起,外祖父在楊家武館任助教,歷時六年之久。由此,外祖父的拳技開始在北京武術界有了影響力。

直至1917年,健侯師祖辭世,臨終囑託我外祖父:去南方發展太極拳。

為了把楊式太極拳向江南發展,外祖父秉承師命,離京南下,以教拳為生。

1928年,浙江省國術館成立,澄甫公出任教務長,外祖父也被聘請到國術館任教。他開始了在杭州一邊行醫,一邊教拳的日子。

第二年秋天,杭州舉辦了第一屆西湖博覽會和國術遊藝大會。全國各地的武林高手齊聚一堂,我的外祖父也在此盛會上大顯身手。

1930年,澄甫公因另有約請而辭去浙江省國術館教務長一職,離開杭州,赴廣州任教。

外祖父則繼續在杭教拳,並一度擔任軍警界的拳師。

在此期間,他在各方面武術活動和比賽中都顯示出非凡的太極拳功夫,從而贏得了很高的聲譽。

外祖父在外教拳時

抗日戰爭期間,外祖父不願為日寇屈服,離開杭州,避居鄉間,在浙江武義、永康一帶以行醫、教拳為生。

生活雖很貧苦,但他對太極拳的鑽研從未間斷。

他在永康縣成立太極拳術研究社,弘揚太極拳術,並帶領身邊弟子,每日操練拳、劍、刀、槍術。

外祖父雖拳技精湛,但他為人謙虛,含蓄不露,不圖名利。

他初次來到浙江時,人們看到動作緩慢的太極拳,不免異口同聲地發出嘲笑。

當時,永康縣一位頗有功夫的外家拳師,當面羞辱外祖父,說:「你這種拳有什麼用場?軟綿綿的,真是打老婆的拳。」

第二天,這位拳師忽然登門拜訪,在客堂用茶時,此人突然偷襲。

外祖父身不離座,轉腰隨手一送,拳師向後跌出,撞翻桌子,茶具盡碎。

被打敗的拳師並不甘心。次日,帶來三位拳友,分站客堂四角,同時向外祖父發難。

他從容不迫,將四人戰敗。後來,這四人向他請教,是如何做到左右逢源,以少勝多的。

外祖父淡淡一笑,說道:「這是太極拳的『聽勁』功夫,先聽後發,快如閃電,有此薄技在身,故能受困不驚,臨危不懼,得以化險為夷,絕處逢生。」

外祖父與人推手切磋拳藝

外祖父的「聽勁」功夫極好。

他受聘於浙江蘭溪中醫學校,擔任武術教師時,縣裡有一位武舉人不服。

此人自認是金華一帶有名的拳師,學校不去請他,反而讓外祖父這個外鄉人占了這個位子,有損他的面子,便找上門來要與外祖父公開比武。

外祖父婉言謝絕,但此人執意不肯,非比不可。

為化解矛盾,外祖父便同意在家裡比試一下,於是在客堂的地上畫了個大圓圈,商定誰被打出圈外便算輸。

兩人進入圈內相對而站,武舉人幾次搶先出擊均被識破而不能取勝。

最後,對方來了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招數,用拳腳一起向外祖父猛擊過來,外祖父出手以「截勁」相迎,「哈」聲一起,武舉人當即應聲跌出圈外。

真是「不打不相識」,隔天,武舉人竟領著兒子,來拜外祖父為師學習太極拳。

04

1946年,抗日戰爭勝利後,外祖父來到杭州,住在我們家。

8歲的我與65歲的外祖父朝夕相處,祖孫之情日益漸濃。他一邊到各處教拳,一邊用自己的醫術為我治病。

我很崇敬太極功夫深厚的外祖父,整日形影不離,一有空就在他身邊跟著比劃,邊玩邊練。

外祖父也很耐心地手把手教我,他開始時從不說一招一式的名字,只是讓我跟隨他練習。僅攬雀尾這一式,我就學了好幾個月。

一年多後,外祖父與通背拳師馬雨蓀、八卦拳師王卓誠義結金蘭,按年齡,外祖父排行第二。

王卓誠(左),馬雨蓀(中),牛春明(右)

他們一起在杭州開元路37號成立了「牛春明太極拳研究社」。

這太極研究社,其實就是一座小小的四合院,前面是教拳的地方,邊上就是王卓誠家,外祖父也在此住過一段時間。

正在上小學的我,每天一放學就跑去拳社找外祖父,大家都在四合院中間的圓形空地上交流拳技,切磋武藝。

我最喜歡看他們推手,看似輕柔不用力,實則最考驗功夫和勁道。

這一年,外祖父還先後在青年會、湖濱六公園等處設立教練站,傳授楊式太極拳。

雖然身兼多職,十分辛苦,但為了使太極拳造福於大眾,他仍擠出時間為鄰舍父老兄弟無償教授。

每當外祖父給別人教太極拳架時,我也在旁邊一招一式地跟著練習,打著打著,也學了個大概的樣子。

有時候,我也自己在家練拳鑽研,雖然還不甚明白太極拳的種種深奧理論,但覺得這拳打起來身體挺舒服的,想一直打下去。

05

半年後,外祖父忽然發現我臉上的氣色紅潤了許多。

難道醫治見效?作為醫生的外祖父心裡明白:這病情的好轉應該是習練太極拳的功效。

外祖父非常高興,決意將畢生技藝傳授於我。

此後,他開始將太極拳、太極劍、太極刀、太極推手、太極技擊等套路手把手地傳授給我。

外祖父的手抄老拳譜

我雖體弱多病,但腦袋還算靈光,模仿能力極強。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我就能上台表演幾招了。

但我深知自己的這點拳腳功夫與外祖父是天壤之別,「太極」這條漫漫修行路,我才剛剛開始走。

有一次,我好奇地問外祖父:「您的好功夫是如何練成的?」

外祖父只給了我九個字:「天天練,不停息,用腦想。」這九字,我至今深深銘記在心。

其實,剛開始學習太極拳是很苦的。

我本以為這是一項省力的活動,動作柔緩不用力,輕易即得功夫。但沒練幾天,腿痛、腳痛、渾身酸痛就一併向我襲來。

外祖父的太極拳架為楊式太極功夫正脈所承,看起來不吃力,做起來很吃功夫。

要想打好這套81式太極拳,首先要過的是體力關,一套拳打下來,常常累得我汗流浹背,腿痛難忍。

面對無盡的疼痛和苦累,我猶豫過,心裡矛盾過:這麼苦,還要不要堅持練下去?

每當此時,外祖父便會讓我坐下來,給我講故事。他說:「練拳如同燒開水,要讓冷水沸騰,必須堅持用柴火燒,堅持不懈,水才會開。」

幾十年後,我才逐漸明白這故事中的深意。

燒水如此,練拳更是如此,既非一蹴而就,又無捷徑可尋。

功夫是練出來的,苦練功夫才能上身。只有堅持不懈,才能厚積薄發,體味太極之真諦。

如果自負聰明,不願下功夫,恐怕到老也悟不出拳中的精奧之處,只能徘徊於門外。

外祖父自己,從練拳之始,就從未忘記過健侯師祖的教誨。

每天4點多,天還不亮,他就已起床。先在家裡打三遍拳,再練半小時扎杆,然後去湖濱六公園教拳。

從家到西湖的路上,他既不騎自行車,也不坐車,而是打著太極拳中的摟膝拗步和野馬分鬃這兩個動作,一路前往。

七十多歲的外祖父,全身肌肉仍如青年一樣結實飽滿,這就是中國武術所說的「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

「拳山有路勤為徑,藝海無涯苦作舟」。這是外祖父時常激勵我練拳的座右銘。

從此以後,我便以苦為樂,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無一日懈怠。

嚴冬清晨,天色晦暗,西湖邊的凜冽寒風呼呼地吹著,刮在臉上如刀割般生疼。

我跟在外祖父身後,一遍遍地練拳。很快,手便凍得像十根小蘿蔔似的伸不開,腳凍得直往地上跺,但我心中沒有半點退卻。

炎炎夏日,汗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直往下落,我的衣服像在水裡浸過一樣,找不到一處乾的地方。但我仍堅持練習不止,沒有一點敷衍和馬虎。

記得有一次,我跟外祖父同睡,半夜裡在睡夢中,我突然聽到公雞的鳴叫聲,便趕緊地把外祖父推醒了。

「幹什麼?」外祖父問。

「該起床練拳了……」聽到我迷迷糊糊的聲音,外祖父開心地笑了。

06

1949年10月1日,新中國成立了。

眼看著國家日益繁榮,外祖父也想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雖已進入古稀之年,但他決心繼續做好太極拳的普及推廣工作。

外祖父不辭勞苦,多次應邀到浙江大學、浙江醫科大學、浙江省軍區醫院、杭州市郵電局、杭州制氧機廠、杭州張小泉剪刀廠、都錦生絲織廠等單位教拳。

每天清早,他都會在西湖邊的六公園帶領群眾晨練,義務教拳,風雨無阻,無一日間斷。

1956年,外祖父作為浙江省武術隊代表到北京參加全國武術競賽大會,榮獲優秀運動員獎章。

全國武術競賽大會時的合影,外祖父(第一排,中間)

回來後,他告訴了我在北京發生的一件「趣事」。

會議期間,各省青壯年選手紛紛與外祖父推手,其中有一位參賽的東北大漢,慕名來找他,要求與之試手,切磋技藝。

外祖父當時想既然是交流拳藝,很自然就答應了。但同時囑咐對方不要告訴其他人,相互交流,點到為止就可以了。

於是,雙方約定第二天清晨5點,在住所樓下園子的花壇旁見面。

第二天清晨,雙方都按時赴約。對方憑藉著自己身材魁梧的優勢,一出手,竟毫不客氣,直向外祖父的襠部按去,恨不得一下就把他擊倒在地。

外祖父見狀,知道來者不善,即隨對方來勢,將身體自然後坐化開,接著借對方的力,雙手先用一個「擠」勁,再用一個「掤」勁,輕輕往前一送,直接把對方拋到花壇後面去了。

霎時間,四周響起了一片掌聲。

原來,周圍的窗戶和陽台前都是探頭觀看熱鬧的人。外祖父感到此人心術不正,過去將其扶起後便轉身離開了。

一時,「牛大力士」的名號傳得沸沸揚揚。

很快,新體育雜誌社、《新民晚報》等新聞單位的記者對外祖父進行了採訪,要外祖父介紹「牛大力士」的經驗。

外祖父說:「我今年已經76歲了,不要說一桶水,就是半桶水,我也提不起來,哪算什麼大力士!」

記者又問:「那你怎麼能把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摔出去呢?」

外祖父回答說:「這就是太極拳中所說的『借人之力,順人之勢』,對方打來的力越猛,我順勢化解後,對方要收回的力肯定也就越大,我是借了對方的力,輕輕送了他一下。實際上還是他自己在打自己,並不是我有什麼力氣。」

事後,新體育雜誌社、《新民晚報》等都發表了報道文章,並刊登了外祖父的拳照。新聞界的報道,在更大的範圍內引起社會各界對太極拳和外祖父的關注。

許多人都知道了我的外祖父「牛春明」的名字,知道了杭州竟有一位功夫如此了得的楊式太極拳傳人……

外祖父(第一排右二) 與褚桂亭、陳微明、王旭東等武術名家的合影

07

1959年,我21歲,一晃,我跟隨外祖父練太極拳已有十三年。

正在杭七中讀高三的我,學習十分緊張,但對練拳,我依舊無一日懈怠。

學校的老師同學都知道我會打太極拳,活動課時,也有不少同學會在操場上跟著我一起練。

陽春三月,杭州市舉辦首屆武術選拔賽,外祖父推舉我參賽。

第一次參加這樣大規模的比賽,我的心繃得緊緊的,整天忐忑不安。這一切,外祖父都看在眼裡。

我深知,太極拳比賽最忌緊張,緊張則動作笨拙,難以展示舒緩的太極功夫。

比賽前,外祖父把我叫到一邊,語重心長地跟我說:「練太極拳者『以心行氣,以氣運身』是要領,要靜中有動、身心放鬆。無一不以松為上,松者乃身心自然之形也。」

聽罷,我點點頭,若有所思,心已然沉下了許多。

我帶著外祖父的囑託和鼓勵上台了。經過兩天的比試,我囊括了太極拳、太極劍兩項冠軍。

第二年五月,作為杭州市的代表,我參加了在寧波舉辦的「浙江省武術比賽大會」,又一次獲得全省男子太極拳冠軍。

緊接著,我獲得了參加「全國第一屆運動會·武術太極拳比賽項目」的資格,但馬上要高考了,我選擇放棄了比賽。

1960年9月,我被浙江大學機械工程系錄取,即將迎來大學生活。

我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外祖父,他也很為我開心,驕傲。

08

這一年,外祖父也終於完成了他有關太極拳拳術的書稿。

外祖父幾十年如一日地為太極拳事業辛勤耕耘,他高尚的武德和精湛的拳術,受到武術界人士的尊敬,也得到中央領導的高度重視。

人民體育出版社向外祖父約稿,要求他編寫、出版太極拳拳術的書籍,以向全國推廣。

1960年,中央領導陳雲、滕代遠等同志在杭州接見了外祖父,還讓解放軍報社的攝影記者給外祖父拍攝了全套太極拳拳架照片。

陳雲同志看過照片後,非常滿意,但覺得靜態的照片不能生動地反映出太極拳的風貌,應該拍成電影片。

於是,中央新聞紀錄電影製片廠與浙江電影製片廠合作,為外祖父拍攝了一部太極拳拳術的紀錄片,取名為《萬年常青》。

在拍攝太極拳功夫紀錄片《萬年常青》時,攝影師請求外祖父露一手太極拳真功夫。

外祖父便叫人取一鳥籠來,打開籠門,用手掌托住鳥雀,引出籠外,任憑小鳥雙翅撲騰,竟然無法掙脫他之掌心的鬆化引力而起飛,旁觀者無不稱奇。

當時,在全國很多城市都公開放映過《萬年常青》這部影片,並以外祖父牛春明所傳授的這套太極拳架作為楊式太極拳的範本,向群眾推廣。

外祖父教拳一生,從學者數以萬計,培養了無數優秀的太極拳人才。

他不圖名利,收徒、教拳打破陳規舊俗,不要求請客送禮。對患病練拳者,更是倍加關照,平時常常義務教拳。

跟隨外祖父學拳者中,有許多是身患慢性疾病,重病纏身多年,尋醫問藥均無效的職工、幹部和學生。

練太極拳,只要練進去了,便能使病者愈,弱者強,憂者喜。很多曾遭受病痛折磨的人,都因跟隨外祖父練習了太極拳而得以康復,重返工作崗位。

因此,外祖父經常自豪地說:「我雖是醫生,給人治病卻很少用藥,是以拳為主。」

太極拳對增強體魄,療愈身心的益處,我是親身體會到的。

如果沒有外祖父,沒有他傳授給我太極拳,從小重病纏身的我,根本無法走到今天,也不可能擁有如此健康的體魄,和充實美好的人生。

年輕時的我

09

1961年5月,正值春夏交替的季節,年過八旬的外祖父,依然如往常一般,自己搭乘公共汽車去浙江大學教拳。

但前些天剛下過大雨,路很滑,他下車時不慎失足,跌倒在地,腿部受傷。

家裡人將他送入醫院治療,做了很全面的檢查,但這一查,可不得了了。

外祖父查出了「肺癌晚期」,醫生建議還是送回家休養……

我和表舅一起把外祖父從醫院抬回家,全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碰了摔了。醫生說他的肺上都是黑斑,連脊柱也快「爛空」了。

家裡也沒什麼能吃的藥,外婆就找人弄了幾條蛇來燉湯,說能清肺熱,給他以毒攻毒。

我們都知道,外祖父的病不會好了,他剩下的時日已經不多。

外祖父自小就患有嚴重的肺結核,但通過練習太極拳,他的身體基本恢復如初。

可這一生,外祖父唯獨沒能放下一個「嗜好」——抽煙。

兒時,我就看到外祖父煙不離手,教拳時嘴裡也時常叼著根粗粗的雪茄。

突然檢查出肺癌晚期,家裡人很驚訝。

外祖父的身體狀況和精神看著都很好,每天練拳、教拳從不間斷,生活也皆能自理。

外祖父是行醫之人,應最清楚自己的身體,但他從未提起過自己的病痛。也許,他早已得知,自己歸期將近。

我們看到的外祖父,總是面色紅潤,目光澄澈,打出的拳一招一式都行雲流水,輕柔舒緩似雲似霧,內里又不失勁道,飽含磅礴之勢。

但功夫再深的宗師,也有壽終正寢之時,生老病死是每一個人都無法逃避的。

1961年6月,外祖父因病去世了,享年81歲。

得知外祖父離世的消息時,我正在學校里上課,很可惜沒能見到他老人家最後一面。

小姨說,外祖父走得很安詳,沒有經歷什麼痛苦和掙扎,他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安安心心,平平靜靜地,永遠閉上了眼睛。

10

外祖父六十年的太極生涯,給後輩留下了豐富的精神財富。

「牛春明」這個名字,對浙江,甚至全國練習太極拳的人來說,都是熟悉的、親切的。

我一直牢記著外祖父的教誨,堅持勤練探索,勤修太極拳術的同時,又十分注重拳學理論的研究,以務實科學的態度鑽研太極。

自1960年開始,我一邊在浙江大學求學,一邊在校園裡廣招同窗學友一起弘揚太極拳。

眼看著,越來越多的同學加入了練拳健身的行列,我們的太極拳隊伍越來越龐大了。

可好景不長,1966年,太極拳文化遭遇劫難。

電影製片廠攝製外祖父的《萬年常青》電影被停映,外祖父珍藏的太極拳譜和許多刀劍器械大部分被毀。

還是我的小姨牛筱靈,冒著風險,偷偷隱藏下外祖父的幾本太極拳譜,才不至於失傳。

小姨也不許我外出教拳,只能每天趁夜深人靜時,我一個人在月光下偷偷練拳。

直到1971年,《人民日報》發表社論,其中有毛主席提倡打太極拳的話。

我如獲至寶,立即來到西子湖畔,重新樹起太極拳的旗號,公開招收學員。

1978年,改革開放,我心裡暗下決心,要趁改革的春風,讓太極拳這個祖國的瑰寶發揚光大。

此時,我早已把傳承和弘揚太極拳文化,作為今生的責任和使命。

我想到自己在杭州市郵政局工作,郵政局職工幾千人,但很少有人會練太極拳。

於是,我在郵政局相關部門的支持下,利用業餘時間開設職工太極拳培訓班。

經過幾年的努力,一支出色的太極拳隊伍形成了。通過精心的傳授與訓練,我培養的這支隊伍中太極拳優秀人才層出不窮。

後來,我們的隊伍去參加杭州市運動會和浙江省運動會,斬獲了多枚太極拳、劍比賽團體冠軍和男、女個人金牌。

1981年,浙江省武術太極拳、劍比賽在紹興舉行,我帶領杭州市太極拳隊親自參賽,43歲的我再度摘取了太極拳、劍個人冠軍。

在弘揚太極拳的同時,我還多次受邀請參加國內外太極拳學術交流會議,撰寫太極拳理論書籍,與國內外拳友們切磋拳藝。

時光飛逝,今年我已經85歲了,從8歲起跟著外祖父學拳,無一日間斷,到如今已經77年了。

退休後,我依然每天練拳、教拳,就在外祖父當年教拳的西湖邊,六公園。

六十餘年來,我致力於牛春明太極拳的研修和普及工作,傳授國內外學員數萬人,培養出了許多優秀的太極拳人才。

牛春明太極拳是中國楊式太極拳的重要分支。2016年,牛春明太極拳被確定為杭州非物質文化遺產。

很榮幸能作為牛春明的嫡系傳人,在杭州這個美麗的地方,將外祖父的太極拳一代代傳承下去。

我衷心希望,同樣傳承下去的,還有外祖父重情重義的仁義武德和誨人不倦的高尚精神。

如今,我也有多位出色的入室弟子一直在傳承和弘揚太極拳,如陳小敏,周麗珍,莫勇,邊淑芳,徐愛蓮,法金,楊輝……對此,我感到很欣慰。

未來是屬於年輕人的,只要還有人肯學,我就肯教,只要還有人在學在練,太極拳就將不斷傳承發揚下去。

這一生,我親身體驗到了太極拳給我和身邊人帶來的種種意想不到的改變,也希望它能造福更多人。

很感恩,能有外祖父陪伴我的童年,很幸福,能有太極拳陪伴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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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mo/18f17010462b93b08d63047a15a8e28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