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是连接记忆的“扣儿”

2020-01-20     皇城根胡同串子

老年间的好多人和事儿,往往是靠名字连接到一块堆儿,从而串成的完整记忆。比如老哥儿几个聊天儿:“哎我说,就那年,在那哪儿,就那谁……那谁……叫什么来着,跟那谁,喝——,瞧我这破记性!——就卖兔头儿那地儿干过一架?”哈哈哈,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其实就差些个名字:“哎我说,就那年,在谦祥益对过儿、月盛斋门口李三儿跟余万海干过一架……”。

所以您说这名字够多么要紧!

六六年闹“运动”刚开始那阵子,就兴改名儿的:人名儿、地名儿和字号。有的名字改得简直荒腔走板、百嘛不是。

当时折腾着“破四旧立四新”,金边儿细瓷器、古籍老书画儿、但凡旧时的好玩意儿,通通一个字:毁喽!很多人把自个儿名字里富贵荣华、繁花锦绣、温文尔雅给改成了“革命”的字眼儿。有个姓宋的女红卫兵叫彬彬,把“文质彬彬”的“彬”改成了宋要武。此后,就更多人儿跟着学。

比如我一街坊家的独生女,她妈妈产后大出血不治而亡,她爸悲痛至极,怀抱女婴于亡妻前发愿一定把女儿养大、必不续弦。故而给女孩儿取名儿甄金枝。不料,后来“文化大革命”来了,女儿想当红卫兵,红卫兵头目说:“资产阶级的金枝玉叶还妄想加入造反组织?先割割自己的命吧”。甄金枝也没跟他爸商量,拿着户口本儿奔派出所就把名字改成了甄革命。后来他爸说:谢天谢地呀,幸亏咱老祖宗姓甄,要是姓白、姓贾、姓布,姓樊或者姓范,您再敢叫革命不得真要了你小命呀?!

后来,宋要武改回了原名,甄革命也不再叫革命,据说一度叫甄由美,现在叫甄嬛。

原来琉璃厂有家叫宫灯厂门市部的灯笼铺,后来改名叫美术红灯厂;大栅栏儿的步瀛斋多好一名字,愣改成了前进制鞋厂。

更有意思的是,50年代老大哥援建的第一医院,官称儿苏联医院,那时改成了反修医院、而协和呢,嘿,当然就叫反帝医院啦。和这俩医院同名儿的还有两条街,就是纪念碑往南一左一右的东交民巷和西交民巷,这两条街洋楼林立异国派头十足,晚清和民国时这儿是租界地。您猜怎么话儿说,改了:反帝路和反修路。前门外有条极窄的小胡同叫九道湾,其实从头到尾有十三个拐弯,给改叫弓字胡同了,您数数弓字几个弯儿?——比九道湾还不识数!

就那些年,犄角旮旯儿的改换名称太多了。再说门牌号,我记忆里原本是一种蓝地白字的洋瓷牌儿,大马路小胡同的牌子也是一个样,弹弓子能崩掉瓷面儿露出一个个圆形的洋铁印儿。我们家是正东正西的横胡同,原先叫羊肉胡同,因为旁边儿有一条扬威胡同,后来就突然改成了耀武胡同,好么,耀武扬威,够多王叨啊。

原来的门牌号儿是从东头北起1、2、3的顺序到胡同西口再转向路南,就是六几年这次,蓝牌子换成了红色的,次序也变了,凡横胡同,路北单号路南双号。假如这条街路北8个院儿是1、3、5、7、9~13,路南若只有三个门,那就是2、4、6仨门牌——13以下缺的那几号就他妈爱谁谁了。是谁琢磨的这个法儿咱不清楚,反正按北京人话儿说,这叫:母主意。

就是在换成红牌子的这一次,很多胡同改了名儿。与一些历史文化事件相关的发生地考证起来得麻烦您添加个注释,否则没法对应。比方说八大胡同序列里主要有名儿的大李纱帽胡同和小李纱帽胡同改成了大力胡同和小力胡同、王寡妇斜街改成了王广福斜街、李铁拐斜街改成了棕树斜街。这倒好,浪子怀个旧都找不着道儿了,蔡松波想托梦给小凤仙儿那梦都不知上哪儿学么凤姑娘去!

几十年前那叫史无前例的革文化命,您有什么招儿呢?!

可头些年那个“动静儿”就叫匪夷所思、不知其所以然了。好么秧的东城区和崇文区合并、西城区和宣武区合并,合并之后呢,取名儿东城区和西城区。这倒好,东西二城,简单直白,既像日本的二、三、四郎,又符合现代思维,但是却把个古都的韵味给给弄没了。当年宣武门崇文门城墙城楼都拆了,宣武门的地名也还在。但没了宣武区,宣武医院宣武公园您说它怎么个说法儿?崇文也是一个样,左崇文右宣武给连根儿拔个干净。南城的老人儿呕,这心里头哇那叫没着儿没落儿没抓挠儿,外加一真格儿的没辙呦。

北京人的日子,随着北京城的变化而变化着,拆了旧的盖新的理所当然您得挪窝儿,老街坊散了有手机勾着想聊聊想聚聚,老房子没了遗址还在,可是地名儿要没了那老篇儿就真算是翻过去了。——如同甄革命替代了甄金枝,伤怀的也许只有金枝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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