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2019年仍在搞摇滚乐的年轻人们

2019-12-23     北方公园NP


采访:老月亮

作者:老月亮

编辑:木村拓周



年初得知网易云音乐新一季的石头计划做的是“摇滚季”时,其实我是拒绝的。

二十一世纪一零年代即将结束了,最近全世界的媒体都在大盘点。翻阅一下头部的音乐媒体,绝大多数都把这十年的最佳专辑前几名给了 Hip-Hop 或 R&B 类的专辑。BillBoard 和其他许多媒体的十年最佳,都给了 Kanye West 的《My Beautiful Dark Twisted Fantasy》;PitchFork 则把这张专辑放到了第二,第一给了 Frank Ocean 的《Blonde》。就连 Rolling Stone 这样和摇滚乐渊源甚深的媒体,都把十年最佳给了 Kanye West,第二第三则分别是 Beyonce 和 Kendrick Lamar 的专辑。

在欧美媒体大部分十年最佳榜单的前列中,你唯一能看到的摇滚乐专辑,是伟大的 David Bowie 在去世前不久发行的《Black Star》——那是在他的 69 岁。

种种迹象表明,过去这个十年,年轻的 Hip-Hop 彻底完成了接棒,代替摇滚乐统治了流行音乐世界。

然而,今年夏天那档乐队节目证实了,至少在中国,摇滚乐仍然是一个具有活力的流派,它仍然有一个非常稳定的、年轻的追随社群。即便随着互联网,中国年轻人的娱乐方式在过去十年有了极大的拓宽,一大批青年仍然无法拒绝鼓点一响、吉他开始 solo 的那个瞬间。

网易云音乐这一季的“石头计划3 摇滚季”,总共征集了一千多首摇滚作品。邀请了 Jesus and Mary Chain、Slowdive、痛仰、木玛Muma 等摇滚领域的大名字来评选,最终9支乐队的作品集合成辑。他们分别是:夏日入侵企画、岛屿心情、白日密语、安娜其的故事、Quinn葵因、Berlin Psycho Nurses、二向箔、水仙乐队、MIGO。

当中除了一两支主要由80后组成的乐队,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90后、95后,有的还未走出校园,有人甚至是说唱歌手 Jony J 的忠实粉丝,翻唱作品被偶像听到了,“追星入行”。

我们挨个和他们简单聊了聊,想知道即将进入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今天,这些仍在玩摇滚的年轻人,是怎么理解摇滚乐、创作摇滚乐的。



“一个乐队五个人一起出去演出,演出费平分就是摇滚乐。”面对“什么是摇滚乐”这个问题,夏日入侵企画的主唱灰鸿这么回答。

灰鸿92年出生,北京人,自嘲“做乐队前没怎么出过北京、对我来说长安街以南就算南方”。北京是过去30多年中国摇滚乐的重镇,但夏日入侵企画曾经有一段时间处境比较尴尬。他们虽然也是乐队,也是“四大件”的演奏方式,但在编曲上是偏流行的。灰鸿告诉我们,那时候乐队的互相评价里,“大流行”是一句骂人的话,一部分人会质疑他们是不是“真摇滚”。

“相信我,我知道他们说的’摇滚乐’是什么,但你不能强迫别人去量产’摇滚乐’,原因也在这三个字里。”北京人灰鸿说。

夏日入侵企画


到底什么是摇滚乐,这个问题在中国,尤其没有标准答案。技术上来说,只要有架子鼓、电贝斯和吉他的失真音效等特征,应该就能被归为摇滚乐类别当中。但摇滚乐作为一个舶来品被中国人熟悉时,正正赶上改革开放后中国青年抬头看世界的时机。摇滚乐与自由、反叛、理想主义等精神价值高度捆绑,以至于它的创作者们一旦偏离以上这些关键词,就会被贴上“伪摇滚”的大字标。

乐队平均95后的白日密语告诉我们,他们更加认可摇滚乐是自由的,它是人们表达自我的一种方式。但他们不会为了“叛逆”而去叛逆,也一定会坚持自己想法的,会去努力和遇到的困难抗争,“关注自我,由己及人”是他们当下的音乐理念。

Berlin Psycho Nurses 的阿拉伍也告诉我们,叛逆是不成熟,不羁是责任感不强的表现,他更愿意形容摇滚精神为保持质疑和不盲从。他的音乐理念是言之有物不媚俗,但一定要好听。

用代际去区分不同创作者对摇滚乐的态度,有点片面,但成长于千禧年前的中国和千禧年后的中国的两代人,对待摇滚乐的态度的确有所区别。岛屿心情是一支成立于 2007 年的西安乐队,成员大多为 80 后。在聊到如何理解摇滚乐时,他们告诉我们,“摇滚乐队说真话。作品更多的想谈社会谈理想,谈诗词歌赋谈人生哲学”。

但 indie rock 乐队二向箔告诉我们,比起谈社会谈理想,他们更重视自我的表达,从他们的音乐中能够发现很多元素,有叛逆的,也有自我探索的,有追寻自然的,“总的来说我们的音乐更多指向内心,而不是外部”。

二向箔


这其实也是当下乐队的共性——在无可反抗、或者不可反抗的现实下,表达正在慢慢向内。这个特点从这两年爆红的“台团”,到石头计划中那些新晋年轻的乐队身上,都能看到。所谓向内的表达,是夏日入侵企画在作品《人生浪费指南》中那个毕业之后持续加班,过得有些不堪的自我,也是白日密语在《银河系背包客》中所说的“我已无法,忘记的一切”。

不同乐队对摇滚有不同的理解,但有一点几乎是9支乐队的共识:摇滚没有死。

“落后是自己没做好,死了就是从业者干死的。”岛屿心情认为,时不时出现“摇滚已死”的论调,是其社群内部没有做好的问题。

成立于2004年的MIGO乐队则认为,“摇滚乐从没有死过,那么多经典的歌曲永远不会过时,永远会有新的一批年轻人接收它”。但他们也承认“这个时代很少有新的令人激动的,与众不同的乐队和作品再产生了。它通常是更一种生活状态的迸发,自由的,放肆的,青春的,无拘无束的。”

仍在国外读大四的 95 后音乐人Quinn葵因,在聊到摇滚乐时,则给出了更具有原生于互联网时代青年人特征的回答。“对我而言,就是用各种音乐语言表达‘老子xx不care’这个思想。我非常喜欢这个思想。这个思想很棒棒。”

我们好奇在她这样的新世代音乐人眼中,摇滚乐是不是一种落后的音乐形式。她把重要的话说了三遍,“不是,不是,不是”。


葵因是这次石头计划 9 组音乐人中唯一一组以个人而非乐队入选的音乐人。不用排练、不用磨合,她凭一己之力用模拟乐器在寝室完成了自己的作品,“我很喜欢一步步学习各种技能去实现自己脑海中的想法的感觉”。

传统摇滚人也许不太习惯用模拟乐器做音乐,但葵因显然并不在意,“如果硬要说我们回不去曾经的摇滚,那我们仍然可以展望未来的摇滚,摇滚会以新的模样回到主流”。

葵因并不介意单打独斗,“一个人爽,一个人效率高”,似乎这也是她心中摇滚乐“新的模样”应该有的状态。

葵因


许多年前大型唱片公司是音乐人走向职业的必经之路,因为工业能力掌握在他们手中。但今天的音乐,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实现自己的想法。带出过魔岩三杰的“街声”创始人张培仁,在接受我们的采访时,说过一个故事:

他们代理的英国音乐人来台湾巡演,那个音乐人的音乐很前卫,MV也很酷,张培仁将自己的一组电子舞曲音乐人跟他拼盘在了一起。等自家的音乐人光鲜亮丽地去迎接这位英国音乐人时,全部人都傻了眼,“这哥们就像一个老农民”,张培仁问到他为什么能把 MV 做那么酷时,音乐人回答他:公司给了我们4000英镑,我跟我的好朋友自己做的。

在这里,张培仁提到了一个工业力下沉的问题。台团之所以能够独立于唱片工业诞生、发展、爆红,得益于以往牢牢掌握在唱片公司手中的工业力下沉到了个体手中。台湾年轻人很多都在做创意,从设计、导演、音响、灯光、服装、文案宣传、售票,都是由音乐人自己或者身边的朋友完成的。

摇滚人“self-made”的传统显然比其他音乐来得更早一些。但在前互联网时期,摇滚人的制作还经常被用“粗糙但直击人心”这样的语句形容;如今随着资讯和工具的低门槛化,self-made 和“粗糙”、“简陋”这样的形容词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次石头计划的入选乐队中,由音乐人自己包揽制作的全流程是常态。二向箔的专辑制作完全在内部解决,基本上在家录制完成,主创出一个新demo时,乐手根据自己的想法发挥,鼓的部分是用软件做的,混音的时候会去录音棚大家一起监制。

夏日入侵企画最近都在朋友的排练室排练,他们的文案推广和 VJ 都是自己完成的,上个月,在去天津演出之前,他们得知第二天现场的屏幕挺大的,觉得只放一个 logo 可惜了,团队决定“要不简单做个 VJ 好了“,结果一发不可收拾,一直研究到凌晨五点多,第二天早上九点半就爬起来试音了,“主要还是正好乐队成员设计摄影什么的都有,加上之前拍的素材也比较多,最后居然效果还不错”,灰鸿说。

水仙乐队的成员都是小城镇里的工人,他们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利用小镇里不多的空间进行排练,每次都是在家录好了麻烦混音师老二进行混音。

葵因有一次找了录音室朋友给她录音,但后来因为对歌词不满意,她又重新改了词,索性就改为自己录音。她的歌几乎都是在寝室自己录的,除了音乐以外,视觉物料、文案等其他工作,也都是她自己完成。

“自制文艺工作者”都不算什么了,夏日入侵计划调侃他们是“自费文艺工作者”。作品完成、上传之后,他们还要自己想办法做运营和维护。在参与“石头计划”之前,他们每首歌大概都处于一个三四十条评论的状态,里头可能还有十个是自己回复的。《人生浪费指南》这首歌混音前后出了好几稿,拖了两年多,投入了大量时间精力,他们从未想过能有多少人听到他们的歌,只是想给自己的努力一个交代。

“给梦花钱不丢人。”灰鸿说。



在乐队的歌没人听、演出没人看的时候,夏日入侵计划演过鼓楼 Mao livehouse 凌晨2点上台的演出,台下只有一个阿姨在扫地。

但他们并不喜欢那种刻板的“悲苦音乐梦”叙事:“我特不爱听人说类似为了音乐和乐队饭都快吃不上了,特崇高特苦大仇深那种。排练室一个小时费用还没打篮球贵呢,那帮买镜头买鱼杆的,哪个都比搞乐队烧钱啊。从来没见哪个爱钓鱼的说过我搞钓鱼这么多年累啊还挣不到钱。你组乐队到底为了什么啊大哥?”

到底为什么组乐队、玩摇滚?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在大学毕业进入社会的阶段,“安娜其的故事”乐队曾经为了生活而迷茫、困惑、找不到继续的理由。白日密语也曾面临现实的考验,诱惑太多,总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但还是会担心以后吃不饱饭,让爸妈担心。二向箔、Berlin Psycho Nurses 都直言自己的困难是难以靠乐队维持生计。

葵因跟我们说,“创作于我而言是个纯粹带来快乐的事情,在这个前提下所谓的收入少听众少不会对我造成很大的烦恼”。但我们发现她在今年年中曾经在微博上发过一段小文章,“这段时间真的很无力,对自己的歌没有一点自信,又临近大四看不到未来,不知道往哪儿去。每天除了学校的课业就是没日没夜地做音乐,感觉自己除了音乐就没有别的可以抓着的东西了。”


葵因


很少人能讲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做音乐。为了舞台上片刻的万丈光芒?但极大部分乐队终其一生都只是在很小的场地演过。为了成功、出人头地?这次石头计划中的 9 个乐队许多都有过因为现实考虑而迷茫或者找不到方向、濒临放弃的时候,显然靠着音乐功成名就不是一个大概率的事情。

也许更多时候,音乐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极其自然的热爱。就像二向箔的海特所说的,“音乐对我来说是一种本能”。

如何让有创作热情和能力的独立音乐人,将自己的热情和才华兑现,持续地、健康地参与音乐创作。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现在时代不再有、也不需要过去的传统唱片工业了。在自下而上的创作浪潮中,音乐人的问题更非标了,单单“唱片公司”几个大字无法解决体系的问题。更多的责任被寄托到了像网易云音乐这样的新兴流媒体平台身上。

参加网易云音乐的“石头计划”之后,夏日入侵企画迎来了人生中第一首999+的歌曲,灰鸿说,只要是在网易云音乐上发歌的人,没有一个真的希望永远孤芳自赏,他们终于结束了之前演出台上的人比台下的人多的状况,石头计划结束后,他们第一次去陌生城市开双专场,观众站满了。而现在,他们的《人生浪费指南》很快就要实现 9999 +。

在白日密语石头计划海选的时候,有很多乐迷每天自发性地投票,并且积极在各个渠道安利白日密语,那也是白日密语第一次巡演即将开始的时候,他们每天都备受鼓舞,很感动。

白日密语 by忍花草


“本来也做好了每场只有30个乐迷来到现场的准备,但是后来越来越多的朋友支持我们,让我们多了很多信心,和继续沉淀,打磨自己的动力。”

在这次合辑的准备中,“石头计划”还请来了对白日密语影响很大的声音玩具的吉他手李哲作为制作人,那是白日密语第一次进棚实录。

“⽯头计划3 摇滚季”最终以“砳”为合辑概念对入选乐队进行呈现。“砳”,原意为⽯头与⽯头碰撞的声音。在这张合辑里,它更指向不同风格的新锐乐队聚集于此,产生“交集”与“碰撞”—— 新声代的力量借此扩张,并再生新的能量。

在这个概念下,他们还携手视觉厂牌 MVM 旗下新媒体艺术团队 pink;money,通过算法与声音通感,为每一首作品进行了音乐可视化创作——从各自的作品出发,每个乐队都拥有自己专属的石头形象。

摇滚乐作为一个音乐上以三大件乐器为基础,以电贝斯和吉他的失真音效为特征的音乐流派,无可避免地在互联网科技发展、合成器和其他硬件设备的普及、电子音乐制作门槛降低、流行音乐风格多样性发展的过程中,逐渐失去统治地位。这并不是什么难下的判断,这是一个简单的数学题。新世代的年轻人有了更多的音乐选择,无论在消费还是创作上,摇滚乐不再一枝独秀。

但那些漂浮在摇滚乐作为一个音乐风格的技术定义之上的元素,例如摇滚乐队的 self-made ,而不是借助唱片工业、摇滚乐歌词内容对现实社会的映射和表达和对主流价值的反叛……则未必会随着摇滚音乐在流行乐中的失势而失势。

我们需要的是更新、更全面、更成体系的方法,帮助新世代的摇滚音乐人把这些精神价值兑现成优秀的作品。

而这,正是“⽯头计划3 摇滚季”在尝试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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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 9 支乐队的另一种可能


文章来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ans/td-qM28BMH2_cNUgoMoi.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