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勒泰机场到小七的牧场,车程只需十来分钟,沿途能看到成片的向日葵、白杨树和垒成小山一样的干草垛。十年前,小七决定换种方式生活,脚踏土地,自给自足,她坚信“垃圾是放错地方的财富”,她走遍阿勒泰周边垃圾站以及农村牧场,收集本地游牧民非物质文化遗产旧物,成立解忧牧场民俗展厅。十年来,她在村子里,在自己的牧场里身体力行,以一个人的力量带动村子的发展,她给牧场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解忧牧场。
机场旁非遗的村落
小七把解忧牧场安在阿勒泰机场附近,一处不到100户哈萨克牧民居住的古村落里。因为离机场很近,还能隐约听到飞机起飞降落的声音。这座村子,至今还有许多村民保持着古老的生活传统:手工打酥油茶、在馕坑里烤馕、晒羊毛擀羊毛毡子、风干肉……在小七的眼里,这些都是非遗,是非遗的生活,也是现代生活里保留的古老传统,她希望人们来这个村子能吃上自家田地里的瓜果蔬菜,也能和哈萨克牧民一起体验传统生活。
每年冬季,都有大批滑雪爱好者蜂拥到阿勒泰这座小城,从机场到市区不过15公里,人们出了机场抬手招个出租车就直奔将军山。怎么让他们留下来?小七想到了马匹。
冬天的阿勒泰,一夜落雪半人高,整个村子白茫茫一片。从机场到村子,一路平坦,加上厚厚的积雪,是游客体验马拉雪橇最好机会,村子里的马匹也正好热热身体。就在机场附近找个停靠点,游客出了机场就上雪橇,一路安全又带点小刺激的飞驰到村子里。热情的村民送上热腾腾的酥油茶,一觉醒来还有烧得火红的馕坑等游客去体验……小七勾画着村子的未来,突然抬头问坐在桌子对面的老友:十年前,我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你们是不是特别不能理解?朋友有些羞赧的微微点了点头。
熟悉小七的朋友都知道,她的日常生活非常节俭,衣服破了就补,很少买新的。一日三餐也都是地里出什么,就吃什么,不挑剔,她把节省下来的钱全都投入在牧场里。当初买下这处院子,房子太破太旧,但又没有足够的钱请人修缮。小七就自己动手,去建筑工地捡挖地基时不要的石头块、去废品站收购旧木头,留意路边别人丢弃的废品。她坚信“垃圾是放错地方的财富”,用别人眼里的废品,搭建出了“解忧牧场”。
当地的村干部也希望能依托“解忧牧场”这个品牌,产生更多的经济效应,依托村子哈萨克族的人文,挖掘游牧民族的文化内涵,打造具有草原特色的旅游村落。如今,村子里不仅有村民在改建自家的院子,也有地产商投资兴建民宿。每次村里来人征求小七的意见,小七都很坚持:当地村民的非遗生活方式不能变。
双手创造价值
在小七的解忧牧场里,有几处平房,其中一处的外立面是用当地片岩砌成的,另外几处的外墙上都画着哈萨克牧场转场的场景和岩刻画,就连铁门也都细心用手工羊毛毡铺了一层。阳光透过白杨洒在院子里,风缓缓吹,光影晃动,很有艺术情调。
牧场里的活大部分都是小七自己动手,直到有一天,小七一个人在院子里干活,想要搬动一根又长又沉的椽子,结果太过用力,等缓过来已经两眼发黑。照镜子一看,眼底充血,感觉要流出眼眶。吓得小七赶紧去了医院,医生说是太用力,并且警告小七再这么不管不顾地折腾,生命也会有危险。从那时起,小七就把节奏放慢了。
每年秋季,附近的山里结满了野生沙棘果,小七把它们采了回来,加蜂蜜做成沙棘汁,密封保存,有访客来就倒满,味道很是好喝。草原随意生长的紫草,小七把它们摘回来,提取色素,哈萨克民族特有的花毡染色。牛角纹是哈萨克民族独有的花纹样式,不管是羊毛毡还是家具、布帘上都能看到对称的牛角纹样,各种变形、各种配色,很是好看。
指甲花也常被小七用来给羊毛染色,甚至还可以染发。先在石头上碾碎指甲花和它的茎叶,直接使用是橘红色,想要鲜亮一点,就加些酸奶。用红茶稀释,可以染出深棕色的效果。需要更深的棕色,可以加点咖啡。
馕在馕坑里烤制,面粉是邻居自己种的小麦磨粉。
把每天喝剩的牛奶收集起来,放到牛皮口袋里发酵,用特制的工具上下捣两三个小时,水油分离,提炼出酥油,将剩下的奶倒入锅里继续加热,在口袋里沥干水分,掰开晾凉晒干,就是哈萨克牧场过冬常吃的奶疙瘩。
前些年,小七还种了一小片向日葵,自己用葵花籽榨油。
这些,都是牧场生活的智慧。只要肯动手动脑,财富和价值都能被创造。
(图片来源于@阿勒泰新闻网)
等到牧场修缮得差不多了,小七和村子里的村民们开始制作手工护肤品。手工皂里的碱,使用植物灰。那些牧上场随处可见的骆驼刺、灰灰草,打过葵花籽的葵花盘,将它们烧成灰再收集,熬煮提炼出纯天然的碱。可以和山羊奶酥油、牧场野花蜜及蜂蜡按比例手工制作哈萨克古皂。这种牧民手作的无添加古皂,就算流进下水道或者河流,也会在24小时内被微生物分解成二氧化碳和水,对水源没有任何污染。牧民们的手作产品很快销售一空,供不应求。因为气温太高,皂容易融化,所以在每年10月前后,小七才开始组织制作。
(图片来源于@小七的冥想盆)
用劳动换取住宿
慢慢的,知道牧场的人多了,很多关注少数民族人文的艺术家、作家、画家都主动联系小七,想来阿勒泰写生、采风。小七想,不辞辛苦来到这里的朋友们,如果因为住宿费太贵而缩短行程,那就无法感受阿勒泰的好风光,更没有办法深入了解哈萨克族的文化,也体会不到城市的气质和内涵。
所以,小七决定“用劳动换取住宿”的方式。欢迎艺术家、作家来解忧牧场并提供免费居住,但要在牧场上干活。新浪微博上还曾有过一个“夏七年隐居解忧牧场”的微话题,90后新锐作家夏七年来到解忧牧场隐居,体验田园生活,潜心创作。
这种方式,无意间让宣传阿勒泰、宣传解忧牧场的速度加快了无数倍。几年来,先后为几十位画家、作家、摄影师提供住宿,为宣传阿勒泰做出了贡献。许多画家、作家、艺术家创作的作品,也让小七和她的解忧牧场在全国让更多人知晓。
为了保护“解忧牧场”这块招牌,小七又花钱注册了商标和品牌,她不在意快慢,只想用自己的方式把“解忧牧场”打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小七的另一重身份是作家,她为解忧牧场写过一本书——《唯有解忧牧场》,收录了阿勒泰草原上人与人、人与动物之间的日常故事,充满温情。作为哈萨克族,小七用汉语将游牧民族的日常生活、传统习惯细腻表达,让更多人了解哈萨克族,了解游牧文化。
小七常说,人要善良,要充满善意。不管是自然,还是动物都会感受到这份温暖,并且给予回应。
牧场里有只名叫糖糖的羊驼,跟着小七好几年了,像小狗一样喜欢撒娇,喜欢跟人舔调皮。也许被小七影响,2017年的冬天,糖糖收留了一只流浪猫,把它藏在自己长长的毛发里。被小七发现后正式收养,取名浪浪。它跟糖糖白天黑夜的腻在一起,形影不离。
在小七眼里,万物皆有灵。天气转暖,附近山林里的野鸟就会飞来觅食,叽叽喳喳。小七看它们飞来飞去,就希望它们能把家安在牧场。她把盛满麦子的小桶挂在树枝上,在岩片外墙的屋檐下挂了好几个鸟窝。大约是为了感谢,野鸟在鸟窝住下后,就扎进了菜地、花园帮忙吃虫子,发现的速度快,吃掉的速度更快,菜叶上毛虫刚刚冒头,就被小鸟们消灭掉。以前,小七每天还有一项捉虫的工作,现在完全不担心了。今年花园里的花,没有受虫害,开得特别好。
(图片来源于@小七的冥想盆)
只要在牧场,小七每天很早就起床开始干活,一直干到晚上。除了牧场上的活,她还要分出时间救助动物、写书完成书约……虽然忙碌,但很充实。关于解忧牧场,小七觉得,最多再有3年时间,解忧牧场和整个村子,就会变得完完全全的不一样。但她不着急,有意义的事每天都在做,一天一点往前走。
阿瑟穆•小七
阿勒泰女作家,环保主义者,旧物寻找者,动物爱好者,坚信“垃圾是放错地方的财富”;“解忧牧场”民间文化创作基地及“解忧牧场”民俗文化慢手工品牌创建者。已出版短篇散文集《遇见阿勒泰:惟愿莲心不染尘》《唯有解忧牧场》《牧场慢生活手扎》;治愈系散文随笔集《从前啊,有一只猫小宝》《我的小羊驼蜜糖》《淘气的小别克》。曾获民族文学奖、散文选刊华文最佳散文奖、丰子恺中外散文奖、2018中国散文年会单篇散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