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 扬州雕版大师“复活”活字印刷术,古老技艺传承却是问题

2019-07-07     华夏云集


杭集镇是历史上扬州雕版印刷的根据地,自祖父陈开良开设“杭集刻字坊”以来,雕版印刷就成了陈家四代人薪火相传的职业。年长日久,雕版印刷早已成为陈家人的精神家园。

文 | 雷虎 图 | 阮传菊


车出扬州城,西行20公里,来到传说中的杭集镇。雕版大师陈义时在公交站牌下倚着电动车朝马路上左右观望,看到有出租车朝站台开过来,连忙挥手。跟着他走过菜市场左拐弯,那栋还没拆的院子,就是陈义时的家。一栋二层的青砖小楼和几间平房构成的小院,院中种满了盆景。

“这房子是家族老宅,年轻时被父亲派往扬州城中的广陵古籍刻印社工作,没住过几天。退休后终于可以回老家了,种种花、晒晒太阳、刻刻字、带带徒弟,一天就过去了。”陈义时语气很平谈,也很满足——杭集镇是历史上扬州雕版印刷的根据地,自祖父陈开良开设“杭集刻字坊”以来,雕版印刷就成了陈家四代人薪火相传的职业。年长日久,雕版印刷早已成为陈家人的精神家园。

杭集扬帮往事如烟

地处扬州西郊的杭集镇,自古就是扬州雕版印刷的中心。在雕版印刷繁荣时,仅陈义时家所在的陈家庄——即如今的王集村陈东组,从事雕版印刷的工匠就多达60 人,而陈家凭精湛的刻字技艺奠定了雕版印刷名门的声名。

雕版印刷分为官刻、坊刻和家刻三类。官刻是官府组织的刻印工厂,坊刻是由私人作坊主聘请雕版印刷艺人开设的作坊,而家刻则是家族传承或拜师带徒式的“个体户”。杭集镇虽小,不得官刻垂青,却是坊刻、家刻云集之地:陈恒和父子的书店“陈恒和书林”,在此搜集乡邦文献遗稿,辑刊出版过《扬州丛刊》;陈开良祖孙的杭集刻字坊,在此整理过古籍名著《四明丛书》《暖红室》;雕版学者杜信孚在此著书《明代版刻综录》……正是这些书林、字坊、学者、刻工构成的“杭集扬帮”,让扬州成为了中国雕版印刷重镇,让古老的雕版印刷得以传承,成为印刷史上的“活化石”。

日军侵华时,在扬州引入西方先进的印刷术,扬州雕版印刷生态链脆弱的平衡被打破,陈义时父亲陈正春经营的杭集刻字坊破产。幸运的是南京金陵刻经处创始人杨仁山居士,在南京创立金陵刻经处时,为了培养刻工,特地送人到杭集刻字坊学习。“杭集刻字坊破产时,金陵刻经处已成为全国佛经刻印基地。金陵刻经处向我父亲陈正春发来邀请函,于是父亲就带着手下的刻工投奔了金陵刻经处刻佛经、佛像。”

然而,好景不长,金陵刻经处也因为历史原因关闭,陈正春再次失业。走投无路时,杭集扬帮另一位代表人物陈履恒创办的“陈恒和书林”因为经营困难,并入了国营的扬州古旧书店,需要用古老的雕版印刷术刻印古籍图书。于是杭集镇坊刻的代表陈履恒家族和陈正春家族作为代表被“招安”,由坊刻刻工变成了官刻刻工。

1958年,扬州古旧书店改名为广陵古籍刻印社,杭集镇少部分技术精湛的刻工被招进扬州城,更多的工匠则转行,杭集扬帮这一著名的雕版印刷流派就此没落。

恢复薪火传承模式

1982年,陈义时秉承父命来到曾被查封再次开张的广陵古籍刻印社,重启家族经营了三代的雕版印刷业,成为了拳刀刀锋上的舞者。黄灯青卷,一刻就是三十多年。三十年如一日,每天六十个字,大批历史古籍文献以黄梨木为纸,拳刀为笔,血泪为墨写就。

以前,祖传的雕版印刷技艺是一门发家致富、不外传的手艺。“小时候,家里有几十个工人,雕版印刷是流水线,为了防止技术外泄,每个工人一生只学一道工艺。就算刻板中,发刀、挑刀,一个刻工也不让全部精通。不然,让他们全部学会了,就会和自己竞争。但是如今,学的人少了,没有那么多人配合,就必须教所有学徒全套工艺。”陈义时话不多,但说起祖传的雕版技艺就变得滔滔不绝。

一块黄梨木板,一把锋利拳刀,黄灯青卷,三位花样年华的女孩正屏气凝神于刻版。“发刀要快,干净利落;挑刀要准,不偏毫厘。”陈义时站在三位女孩背后,厉声指导。陈义时教徒很严,希望她们能够用心把自己的技艺传承下去,但是又怕自己太严厉了把她们骂跑了。“刻版是雕版印刷的核心技艺。以前挑刀的只会挑刀,发刀的只管发刀,就怕学徒把技术学跑了。现在可好,我儿子都不愿学的手艺,如果她们不学,祖传的技艺就真的要失传了。”退休后,陈义时又回到杭集招收学徒。

雕版印刷是集造纸术、制墨术、雕刻术、摹拓术等多项传统工艺于一身的技艺。要学的工艺多了,对学徒的要求就高了。所以他要求所有的学徒都像祖上那样,吃住都在自己家里。这样,自己就可以言传身教,让徒弟们更快提高。

“陈家也只是雕版流水的兵”

陈义时的儿子陈静最近注册了“扬州市东方雕版印刷文化传承保护中心”,在做玉雕赚到钱后,他希望重新回归家族的雕版印刷这个行当上来,但是父子俩却为“何为传承”存在分歧。

陈义时认为,传承就是自己要成为工匠,能拿得起拳刀刻得了版;陈静认为,传承就是让工艺和市场找到平衡点。老子衡量传承的标准是教出了多少徒弟;儿子的判断准则是多少人对雕版形成购买力。所以,父子俩聊着聊着就聊得没了声音。

“父亲对我没有学雕版是有意见的,因为我对父亲当时为了爷爷临终一句‘无论如何别让祖业失传’的承诺而让一家人饿肚子的记忆太深刻了。饭都没得吃,技艺传下去还有什么意义。雕版印刷技艺也不生来就是我们陈家的,祖爷爷也是机缘巧合从别人手上学来的雕版技艺。我们陈家只不过是雕版技艺的一个传球手而已。

雕版是铁打的营盘,我们陈家只是流水的兵!”陈静不肯继承祖业,陈义时打破雕版印刷传儿不传女的家规,劝说女儿陈美琦能够接班。耐不住父亲的软磨硬泡,陈美琦成为了陈家雕版印刷第四代传人,广陵古籍刻印社雕版传习所所长。

只有女儿一个人学,陈义时还觉得不保险,退休后,他又回到杭集镇,在杭集刻字坊旧址上翻新了家族老宅,招收学徒。慕名而来的学徒越来越多,甚至有好几拨徒弟在家里住了下来,陈家的雕版似乎又慢慢恢复到“杭集刻字坊”时代。

“我回归祖业后,注册的雕版公司刚挂牌,整个村子就被拆迁了。”父子俩在雕版传承上有分歧,但却在做‘钉子户’上空前默契。陈义时不走,是因为他和他的雕版没地方去;而陈静回来,是因为他准备开发雕版衍生品,需要积淀。而陈家雕版世家的名号和父亲“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雕版传承人”的金字招牌,是他最大的筹码。

“我的想法,就是让父亲和以后所有公司的员工,从木板到纹样再到雕版都有自己产权的版。木雕版每拓印一次都有损耗,每块木雕版最多只能拓印800到1000张。我只拓印100张。一到十张,是特级品;十到二十张,是一等品……板拓印出的字画则按顺序等级不同区别标价,走消费品市场;木雕板是艺术品,走拍卖市场。” 陈静笑着说出他的计划。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从陈开良到陈静,陈家四代一直在寻找传家守业两相宜的办法。陈义时寻了四十年,而陈静的寻觅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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