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有句流行语——并非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此言不虚,好与坏不能以年龄来判定,善与恶不能借岁数而认可,有些人生来就有一副恶人胆,哪怕到了耄耋老迈之年,也照样是个老坏种。
今日这篇拙文说得就是坏人老了的故事,此事并非虚构,亦非杜撰,而是发生在清朝康熙年间的真人真事,史料有所记载,还被搬上过戏剧舞台,诸公若感兴趣,烦请放眼来看。
话说清朝康熙年间,广州仙村有个太学生名叫马鸣山,字季伯,号仕镇,别看此人读过圣贤书,并且年过花甲,但生性贪财,嚣张跋扈,仗着自家的势力大,经常仗势欺人,往往见到别人财物,就要据为己有,哪怕至亲密友,也不肯轻易放过。当地人惧怕他又憎恶他,于是暗地里送他一个外号——马王爷。
说起仙村,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桃源佳境,此地溪流交错,水清树绿,秋月春花,渔舟来去,乃为岭东不可多得的胜地,故此得名仙村。
马氏一族是当地的望族,单是壮年劳力就超过两千多人,由于马鸣山在族中威望最大,故此被全族推举为族长。如同古典名著《水浒传》中描述的祝家庄一样,马鸣山升任族长之后大肆置办兵刃,聘请武师教给族中弟子武艺,农闲之时全族壮丁整天舞刀弄枪,杀声震天,响彻四野。马鸣山将族人分成三寨,鼎立称强,欺弱凌寡,致使左右乡村,无不侧目,孩童若是啼哭吵闹,大人便说“再哭就让马王爷把你抓走”,孩童胆惧,莫不敢泣。
马鸣山喜好读古书,尤为对瓦岗寨、水泊梁山等众好汉仰慕,遂在寨中搭建一座高楼,亲笔书写“迎贤楼”三个大字,供奉宋江的牌位,效法战国时期的孟尝君,纳四方英雄来聚。一时间山贼草寇,鸡鸣狗盗之辈纷纷来投。马鸣山来者不拒,以美酒佳肴待客,来者无不俯首称臣。
来的人多了,马鸣山便将其分为三等,善于飞檐走壁、钻墉穴地的为第一等,住在迎贤楼东面,享受最高待遇;善于驾船逐流、运载私货者为第二等,住在迎贤楼西面,享受二等待遇;善于沿途打劫、贩卖迷香者为第三等,住在迎贤楼的南面,享受三等待遇。
这些人大都是亡命徒,终日里横着走路,怪眼圆翻,目空一切,有谁得罪他们,立即挥拳相向,虽急急谢罪,唯恐不及。倘若跟其理论,到了夜里便有一伙人破门而入,不但将财物掠劫一空,杀人害命也不在话下。
康熙四十三年,马鸣山花高价捐了个太学生的名衔,头缠儒巾,身穿儒服,脚踩夫子履,以读书人自居,县令绅士、商贾寓公,衙役捕快,莫不攀附他,极力奉承他,唯恐得罪他而遭受祸殃。百里之内的群盗纵使不入他的迎贤楼,也纷纷拜他为大哥,只需他一声号令,群盗四起,无不为他卖命。仙村之地的乡民被他一人搅得不得安宁,虽然满腔怨愤,但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虽说这位马王爷并没有三只眼,但也是无人敢得罪。
开头说了,马鸣山生性贪财,如今有了这般势力,自然要好好利用,方圆百里的富户没有一家不被马鸣山豢养的强人光顾过。那些强人起初只在夜间行凶,后来见无人敢管,居然胆大到白天直接入户抢掠,稍有抵触便一刀毙命,短短三个月间,遇害人数多达百人。
仙村以外有个监生名叫陈开发,经商有道,积有巨资,马鸣山觊觎已久,在康熙四十四年五月,马鸣山派得力手下胡其杨、马阿一等人乘小舟行驶至陈开发居住之地,三更破壁,闯入陈家恣意掠夺,并将陈家的老管家等三人杀害,大获而去。
陈开发当时不在家中,侥幸躲过一劫,闻听家中遭祸,立即找到县令王谦益,要求王县令为其讨还公道。王谦益为人正直,早就对马鸣山的行径看不下去,但由于马鸣山的势力太大,他也无可奈何。如今监生陈开发找他告状,他不敢不管,倒不是他惧怕陈开发,而是惧怕陈开发那个在知府衙门当官的叔叔。
思前想后,王谦益认为若能一举歼灭马鸣山,必当立一大功,加官进爵指日可待,于是带上几个心腹,乔装改扮成农户到仙村探查,当他看到三寨鼎立,人烟稠密,刀枪烁烁之后,认为单凭自己的这点力量绝无胜算,苦无破贼之法,只得惆怅归来,终夜踌躇,不能入眠。
三天之后,王谦益突然想到一条计策,于是立即实施。马鸣山有个外甥名叫林承,恰好在县衙当差,王谦益让人把他喊来,直截了当地问他想死想活。
林承不知大人为何这样问话,惊骇之余请大人明示。
王谦益对他说:“你想死,我立即成全了你。不但你一人死,你的高堂老母,妻子儿女,叔伯堂兄等等,凡是沾亲带故的一个不留,全都要掉脑袋。你想活,只需跟我合作,我保你一家老小不受刀俎之苦。”
林承吓得跪倒在地,求大人饶命,只需大人分派,他什么事都答应。
王谦益见他识时务,于是又对他说;“你舅父马鸣山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你比我更为了解,他犯了忤逆谋反之罪,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是他的外甥,一定逃不了干系。你只有戴罪立功,才能逃过此劫。你设法被马鸣山给我引来,来则生,不来则死,我已经派人把你的老母妻儿囚在牢中,你肝胆泄露分毫,我便立即灭你满门。是生是死,你自己掂量!”
林承浑身栗抖,哭成泪人,求大人饶命,他说这件事情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办,只不过舅父为人狡诈,想要骗取他的信任不是容易之事,因此需要慢慢筹措。
王谦益厉声叱责,要林承立即去办,此事倘若耽搁太久,只怕马鸣山嗅到风声,到那时再想抓他就会势必登天。王谦益威胁三天之内若不能成事,就把他一家老小都砍了。并且派出马凯、王华、孙顺、林子光、翁日旭五名衙差帮他的忙,要求三天之内必须成功。
林承无奈,只得从命,带着马凯五人换上便装,来到仙村地界,让马凯五人在城外等着,他独自去见舅父马鸣山。见到马鸣山后,林承谎称外出办公路过此地,特来看望舅父。
马鸣山不知外甥已经领了王谦益的命令来抓他,见外甥有心来看望自己十分高兴,置办酒菜与外甥吃喝闲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马鸣山稍微有些醉意,问外甥新来的县官王谦益为人如何,是否干练,为何来了些日子,也不来迎贤楼拜见他?
林承撒谎说王谦益是个无能之辈,整天无所事事,他知道舅父称雄一方,也曾想来拜访,但他胆子太小,不敢入寨。依外甥拙见,倘若舅父想要跟他结交,不如委身去县衙见他一面,就当给他三分薄面。
马鸣山听罢之后,觉着外甥所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他有所忌惮,担心此一去会着了算计。
林承见他面露难色,于是激将道:“舅父何等的人物,怎么会惧怕一个庸庸碌碌之辈,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如此踯躅,有失舅父的英雄本色。”
马鸣山受此一激,立即拍案道:“外甥所言极是,舅父我豪雄一方,怎会怕他个茫然无知的小儿,此事由你牵头,你回去之后跟王谦益定下时间,然后派人告知我,我立即置办厚礼去见他。”
林承一见有门,立即说:“何必等他安排时间,舅父不如随我立即去见他,我就不信他不怕马王爷。闻听您到了县衙,他还不赶紧躬身相迎。”
马鸣山酒意上头,被外甥这么一捧,更是有些飘飘然,立即拿了一盒黄金,跟随外甥出寨,并不许别人跟随。
到了马凯五人等候之处,林承使了个眼色,马凯五人好似五条猛虎,扑过去就把马鸣山打晕,而后捆了个结结实实,塞入麻袋丢上船快速驶离,一直将其带到王谦益的面前。
用熏香将马鸣山弄醒之后,马鸣山这才知道上了外甥的当,咆哮如狼,声称自己乃是天子门生,任何人也不敢拿他怎样。
王谦益大笑:“你个半百老贼,也敢自称天子门生,你所犯罪行如山高、似海深,今日你碰到了我,这是天要亡你,我劝你乖乖招认,免得皮肉之苦!”
马鸣山此刻仍以太学生的身份咆哮公堂,直言王谦益不敢打人。
王谦益说:“我不打人,我打你!”
随即让左右衙差将马鸣山按倒在地,噼里啪啦一通暴揍。马鸣山外表凶悍,却也是个怕打的怂货,打了三十棍子后,老泪纵横,哭求饶命,他不敢再呈口舌之快,愿意一五一十招认罪行。
供状签字画押之后,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马鸣山被衙差如拖死狗一般拖走。王谦益随即拿着供状找到广州武备府,请求派兵剿灭仙村三寨。天兵一到,三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五百多贼寇被抓,全部斩首,无一脱罪。
王谦益剿贼有功,自然要受到朝廷嘉奖,不必细说。只说老坏人马鸣山,花甲之年还被游街示众,沿途被围观百姓打得鼻青脸肿。押赴刑场后,一刀结果其性命,当地百姓莫不称快。
借此案,正应那句老话“光棍不斗势力”,管你是马王爷还是牛魔王,就算真是宋江转世,在官家面前照样如土鸡瓦犬,马鸣山这个老坏人枉活六十岁,居然不明白这个道理,说他该死一点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