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黄公望》

2019-08-15     云端原创

结庐,古人指建屋造舍,源于陶渊明名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结庐是一种比较低调的说法,庐一般指较为简陋的屋舍,像张履谦那样买了拙政园西园而斥巨资重建,虽然也刻意低调地将其命名为“补园”,结庐二字跟他的这种建屋造舍,实在是相去甚远。

庐,简陋者有茅庐,当年卧龙先生诸葛孔明蛰伏的地方。黄公望在杭州富阳庙山坞这个山坳坳里结的庐,比茅庐是强出不少。它有一座像模像样、带黑瓦片顶和门槛的木门,比“小扣柴扉”里的柴扉,又隆重许多。木门连着篱笆。推开木门,石板路将我们引向黄公望结的庐-小洞天。此庐有东西二厢房。东厢房为平房,是主人吃饭睡觉的地方,里面的灶台、水缸、木箱子、八仙桌等,好像从未挪动过,还留着黄公望当年生火做饭的气息,恍恍然觉得只是一次“寻隐者不遇”的际遇而已。

南楼是一座有架空层的小楼,视野比东厢房高阔,两者之间以走廊相连。要说东厢房满足的是人的生理需求(吃饭、睡觉....),那么南楼满足的就是人的精神需求了,它可以称为茶楼,也可以称为画室,当年八十岁高龄的黄公望就是在这座小楼里,看数个春夏秋冬在眼前轮回,创作出中国十大名画之一、山水画的巅峰之作《富春山居图》,将富春江两岸数十里风光的精华,尽收其中。

这个庐,很小。明显主人也意识到它的小,故取名小洞天。小是小,周围环境却不错,屋子周围林深木茂,门前是云溪竹径,一路修竹参天,蓊郁蔽日。一进此庐,抬头望天,倒是真的有一种坐观洞天的意趣。黄老先生在一幅画中说:“此富春山之别径也...... 当晨岚夕照,月户雨床,或登眺,或凭栏,不知身世在尘寰矣。”

结的虽然是朴素简单的庐,艺术家的内心世界,却是无比宏大与丰富,没有孤独寂寞,哪有机会使灵魂在宏大的精神世界里自由自在驰骋!只有那颗纯粹的赤子之心,才能真正做到心远地自偏,不为名利所诱惑,在无边寂寞里,开出绚丽的花朵来。

生活是简单而清贫的,所有的积累和信息采集,都是为了诉诸于笔尖而服务。几年如一日,这位老人在富春江数十里的江岸线上来回奔波,观察,领悟,进一步观察,更深刻领悟。“袖携纸笔,凡遇景物,辍其模记”,富春江两岸的每一道峰峦,每一棵树木,每一块岩石,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里波涛与烟云的变幻,大概都被他琢磨得里外皆透。甚至有时候神神叨叨的样子,被他人不解而遭到质疑,《六砚斋》笔记中形容他那副样子是“终日只在荒山乱石丛木深筱中坐,意态忽忽,人莫测其所为”,殊不知,庸常人等,如何看得出那是大师在构思或者寻找灵感?常人眼中的意态忽忽,大师心中早已风起浪涌,酝酿出了一系列足以流传千古的神来之笔,圣人伟人之心,庸人岂能看透!从来没有一个传世之作是可以被随随便便炮制出来的。

我们是在狗年最后一个下雪之日去的黄公望森林公园。如今在小洞天周围,多出了许多配套景观,比如黄公望纪念馆、结庐牌坊、半山腰的观音像等。纪念馆前有六君子湖,在深冬的雪气中凝成了一泓冷碧,水面上,弥散着一层薄而清透的冷气,风拂之不去,如凝结了的烟霜。湖边半山腰上巨大的观音石像,手握净瓶,盘坐于莲花宝座之上,那泓碧水,便引得人遐想,仿佛是从净瓶里倾泄出来似的。

雪中走黄公望,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云溪竹径里的雪景。石板路两边的竹子皆高有数丈,在顶部对接蔽日,雪落在竹节上,微积而不落,远看如同一条条斑驳下垂的虚线,景象着实奇妙。黄公望森林公园里竹茂林深,多有珍贵古木,如银杏、杜仲、鹅掌楸......白雪堆积在乌褐的枝干上,给枝干枝椪齐齐描上一道白边,它们在雪季静静矗立,相对无言,山谷里只回荡着我们的说笑声,显得格外清朗。眺望前方远山,只见浓雾紧锁,苍莽迷离,像有仙气溢出,重峦叠嶂之间,便生出许多奥妙深邃出来,此时能够体会到黄公望先生所说的“入山眺奇壑,幽致探无穷”了,这里的山,一年四季都有不同景致,对于一个内心世界丰富的艺术大师来说,那自然更加是奥妙变化无穷了!

都说文字是心灵的体现,画亦然。看多了矫揉造作、浓墨重彩的渲染,回头看看《富春山居图》,发现它是如此地清新脱俗却又细致丰富,恬淡得出奇,就像黄公望老先生的心灵一样,能够真正地做到醉心林泉,潜心静气,甘于寂寞,而无问东西。

“今日已无黄子久,谁人能画富春山?”,诚然,要有那样不为名利所动,耗尽余生精力去做一件事的孤勇,今日能有几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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