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老家上虞陈溪是山里山湾里湾的穷乡僻壤,读不起书,大多做父母的也没有要想儿女们读书“出山”的念头,甘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农耕生活。老辈们虽识字不多,但都敬畏天地,勤劳俭朴,诚实守信,善良宽厚,这是乡风民情使然。而这些安身立命的好品徳是爹娘从小用“一束光头乌梢丝”调教出来的。
“一束乌梢丝”是陈溪传统的家法“刑具”,制作工艺也不简单,它是用七八根新鲜毛竹乌梢经旺火炙烤,磨去竹叶,然后用红布条捆扎而成,长约六七十厘米,色泽金黄,不蛀不腐,坚韧耐用,一般都悬挂在堂屋的柱子上,十分醒目,对儿童威慑力极大。可以这样说,当今70岁以上陈溪老人,都尝过乌梢丝的味道!
陈溪人向来秉承“小树要修,小人要管”的生活理念,不使孩子“成为有爹娘生,无爹娘教养”的野孩子,平时管教甚严。他们明白“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的人生哲理,当发现子女无大无小、吊儿郎当、坐无坐相、嘴巴馋讲造话(说假话)等不守规矩的行为,爹娘都会用乌梢丝抽打,使其长记性,懂规矩。我也领教过乌梢丝的滋味。
8岁那年,我家从大家庭中分离出来,搬到弯石台门居住。父亲是小学教员,长年教书在外,家里只有母亲、妹妹和我。其时,我8岁,妹4岁。母亲出畈劳作时,常把照顾妹妹的任务交给我。
一天,我刚和玩伴准备好场地,挖好三个洞,拿起玻璃弹子游戏时,妹妹到了,我叫她坐着,不许乱动,可她却跟着我,忽儿东,忽儿西,使我一败涂地。我把失败的忿恨全发泄在妹妹身上,把她拖回家,锁进屋里。当母亲回来时,妹妹头依着门槛,躺在地上睡着了,满手污泥,泪痕斑斑……
我被母亲像老鹰拖小鸡似地抓到家,按倒在春凳上。母亲剥去我的布衫,拿起乌梢丝,骂一句,抽一下,“侬噶东西,下遭妹妹管勿管牢?”我像杀猪似地嚎叫,大声讨饶,“下遭我会管牢的。”幸亏邻居叔婆闻声赶来,吃了几乌梢就算完事……
乌梢丝打人,虽不会伤筋动骨,可一鞭下来,却也血痕累累。母亲打得还算轻的,两三天后,伤痕平息,而那次被父亲打后,足足痛了十来天,事情原委是我“讲造活”。
9岁那年春上,悬岩外公送来两篮樱桃,母亲一碗一碗盛好,叫我全台门一户一户地分发。因为侧屋里的阿牛,昨天踏瘪我的乒乓球,我俩吵了架,余气未消,当我看见阿牛在屋里时,转身跑回家,欺骗母亲说,“阿牛家无人!”说也凑巧,中餐时,父亲请阿牛他爹再化公公来陪外公喝酒,我的撒谎被彻底戳穿了。
可父亲好像若无其事,仍笑嘻嘻地为两位长辈敬酒,而我的心瞬间坠入谷底,仿佛有无数只小蚂蚁在啃噬,完了完了,父亲肯定要大发雷霆,我一定要再吃乌梢丝了。
外公走后,我被父亲喝住了:只见他一手抓住我的衣领,一手拿着乌梢丝,脸色阴沉得可怕,怒火从他眼神中喷射出来,我又一次被剥光布衫,按倒在春凳上。
说也奇怪,这次我大义凛然,倔强无比,我宛如一名无畏勇士,尽管父亲的鞭子无情地落下,一下又一下,我牙关紧咬,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呑进肚里。而站在旁边的母亲含着泪水,却不敢上前阻拦,幸好再化婆婆路过,夺下了父亲的乌梢丝,母亲才搀着我走出堂屋,然后为我涂上了半瓶红药水,十余天后,伤痕才渐渐消褪。
如今我已是86岁的高龄老人了,回望人生历程,儿时养成的众多规矩成了习惯,使我终身受益匪浅:1959年,我高考名落孙山,回家务农,我挺过来了;执教杏坛35年,与同事们和睦相处,桃李满园;退休后,致力于乡土文化搜集整理工作,小有成就。这一切都与我从小教养有关。
我感恩父母,“一束乌梢丝”似乎还在眼前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