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三联美食’陪你度过每个饥饿的夜晚
‘金衣白玉,从味到形,冬笋无疑都美得清奇。’
文/暮易
冬天的物事与天地浑然相生,又从来不甘寥落。果子红得喜庆娇俏,菜蔬则青碧玉白,错落出那种才子佳人的意蕴。食界的君子才人,冬笋一定要占一席。作为岁寒三友,关于竹的趣闻诗赋多如牛毛,因为翠竹的清芬风致不觉间让吃笋这件事也平添了几分文雅旨趣。
有诗云:“僧家嗜笋如嗜肉,满腹生香贮寒玉”,这里的笋说的便是冬笋。僧家长年茹素,你去到幽僻的佛寺厨间一探,多是应季时蔬、豆制品、各色小咸菜,笋这样的鲜灵之物佛家自然心仪。以前看《主厨的餐桌》火过一位韩国尼姑,烹菜调料,行云流水,普通的一饭一蔬,魂神尽出,一颗禅心化用得极致透顶。禅林圣地的后厨并不一味仙风道骨,对食材品味也会有求美求精的私心,择选出好食材也是修禅之道。
没有谁不爱一颗玲珑的冬笋。金衣白玉,从味到形,冬笋无疑都美得清奇。
图 / 摄图网
浙江地区的冬笋在南方一众笋品中脱颖而出,因地方阴雨缠绵,海拔地势独高一筹,所出冬笋细嫩无比,且有山林之气。听过一位吃友聊挖冬笋的趣事,他本不谙农事,回了老家便兴奋地要去挖笋,在一丛翠生生的竹林间三绕五圈地勘探,学着老辈的寻笋经验仔细辨认竹梢颜色,用尽匍匐、游击等各个战术,最后却只夺得几尾冬笋稚子悻悻而归。挖冬笋,没有一点功力巧思是不行的。
当地熟手找笋,先分竹林大年小年,竹叶饱绿近墨,这样的竹子正值壮年,地下子孙多,是为大年。反之叶枯发黄,焉头焉脑的,自然子嗣凄凉。从竹鞭的走势去寻觅,扒拉几下,蓬润的泥土尖儿隐约晃出一丝嫩黄,意味着一颗冬笋终要见天日了,沿着竹鞭挖下去,八九不落空。在冷峻冬天里,冬笋带来的一种新生特有的鲜灼感,甚至远远超过真正的春意,令人喜悦振奋。
冬笋可食的部分较少,表面很丰满实质又非常骨感。剥出的笋肉外形像一座小塔,小巧得很,坐在那里敦实沉稳。冬笋没有其他笋类的粗粝空洞感,口感紧凑幼嫩,质地格外单纯,所以大厨小民都爱它。
图 / 网络
去年冬天,弟妹从江西给我远赠来一包冬笋,用沙土轻覆,经过颠沛流离,样子已然有些难堪,剥开厚厚叠叠的衣裳,只落得一溜玲珑的笋心。但刚出土的冬笋尤其貌美,中间圆圆挺挺,两头尖尖俏俏,比女人的绣花鞋还娟秀。这样参天地之化育的精灵,我想总不致辜负,于是细致地拆解了半日,滚水里热煮一番祛除涩味,送别了大部分进冰箱锁鲜。再兴致高昂地支起炒锅,金黄的菜籽油划一划,香味升高了,将腊肉与笋片爆炒,免了盐巴,一盘玉白嫣红的佳肴即成。笋片香脆,裹了腊肉的咸鲜,后味是一股活泼泼的清甜,润在嘴里落到胃里,当真是宝贝。
连着吃了几日感觉腻烦了,便冷落冷落歇歇胃。偶然记起,转个身从冰室拿出一袋冬笋,用热水复原它的鲜气,随意煎炒出一个滋味小菜,整个餐桌都活色生香。
清代文人李渔喜笋至极,吃笋的名堂又讲究,他讲冬笋“素宜白水,荤用肥猪”。冬笋切片清水烹熟即装盘,临吃只单配一碟鲜酱油,为的是独赏那种冰清玉洁的仙气。从来至美之物,皆利于孤行。吃冬笋与吃松茸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是素吃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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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撇开文人光环,冬笋与其他菜蔬配搭,也并未流俗。江南人家偏好的雪里蕻炒雪笋就是最好的例证,腌制后的雪里蕻失去稚嫩的青颜,反倒多了岁月的风韵,与冬笋同炒,胜似两个冬天的邂逅,两股畅快的清气交融,蔬中仙子竹间精灵,舌头美得像在做梦。
《山家清供》写过一种原始的食笋法——傍林鲜。待冬笋最为肥美脆嫩时,在竹林间沐着清风,挖出几个乖巧的冬笋,鲜灵灵的还带着清露,就地掘一个土灶,拢一堆枯竹叶作柴薪,以竹叶包裹冬笋,小火慢慢煨熟,全然不用在意时间,等打完盹儿一清醒,笋子也正鲜嫩欲滴,趁热大快朵颐。颇有“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爽朗意境。不知竹林七贤在潇潇林间纵歌把盏时,有没有因为饿意扑来烤几个笋子吃一吃?能在世间居有翠竹,食有清笋,胸有成竹,当是一等逍遥。
交通发达不仅让相爱变得畅通无阻,也给食物们的相遇营造了诸多机缘。恐怕旧时的冬笋断不会料到自己一个江南闺秀能跨越山海,与一位北方草原汉子喜结连理,“舌尖”上介绍过的一道烩南北,即是冬笋与口蘑的千里相会。现在的厨师愈发注重食物之间的融合碰撞,食性的贴合,味感的激荡,似乎更容易为食客的舌尖带来惊喜。所以烩南北从菜名到内容格局够大,融会贯通,大开大合,满足了食人与厨人浪漫的想象。有意思的是,当我第一次听到烩南北这个名字时,它的大气豪迈之感随即震慑住了我。
“烩”菜的技法巧妙,介于炖煮与煎炒之间,汤宽汁厚,口味鲜浓。将冬笋口蘑均片薄,入油锅翻炒,以面粉勾芡,不改本色的清纯烹法。丰盈的鲜汁抗住热力,护持食材的柔嫩,收汁恰当,成就鲜界奇缘。且二者都是难得的食中野趣,没有人为的分毫沾染,双重鲜嫩化在口中,口感楚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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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李渔说的“荤用肥猪”,当然是指冬笋的最佳配搭是猪肉,还是那种膘肥体壮的大肥猪。猪肉的油脂浸入冬笋的肌理,荤素两种不同的至鲜彼此交缠,吃起来十足过瘾。我的家乡有笋炒腊肉、五花肉爆笋,江南有笋煨咸肉、冬笋排骨、腌笃鲜。不论冬笋身处何地,都免不了和猪肉凑成一对,而冬笋借了猪肉的美味之后前程似锦,人人下箸抢着吃笋片,冬笋一跃成了新欢。
江南喜好面食,又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面,与其说是去吃一碗面不如说是去独宠一份份丰美的浇头。片儿川就是众人追捧的名面之一,以前在杭城还引发过一阵香气喷人的“杭儿风"。雪菜、冬笋片、肉片三鲜齐聚,先煎化猪油,煸炒肉片,依次下笋片雪菜,酱油调味,添水笃煮半刻即成浇头,入煮过的面条同烹入味,一碗片儿川告成。懂吃的面客进店一尝,面条够不够劲道,冬笋的老嫩,汤头的浓滑,舌尖一转便见了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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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吃友告诉我其实他们当地农人吃冬笋十分随性,最令他眷恋的是冬笋煮暖锅,一直悠悠煨着,边吃边煮,鲜味越吃越浓厚,人也越吃越暖。是呀,冬天还有什么比暖锅更让人忘情的呢。红泥小炉下炭火红涨着脸,随意熬些高汤,猪骨、冬笋、萝卜、青菜、粉丝,深冬的各种食材出奇地幽甜,一点渣也没有,吃着吃着,感觉自己倒像是嚼到了久违的阳光。冬笋在锅子里,浑身放鲜,它不搅乱任何一种食材的鲜美,又热情地给予别菜一分善意。
老一辈人说冬笋挖到冬至就得收手,手势再好的赶林人也不能仗着伎俩赶尽杀绝,以致伤了竹心。冬至前的笋子嫩得能掐出水,但见风就硬,熬不住日头的便腐烂化作忠实的春泥,心性坚韧的冬笋继续呼呼地吸取天地精华,根紧紧抓握着黄土,毅然地向上而生,最终长成一个个苗条碧翠的春笋。竹笋一年四季都不会落幕。每个时节,不过是换了副面孔。冬笋春笋,环肥燕瘦,各有各的味道罢了。
冬至已过,至暗的一天像流星一样划过,阳光正如冬笋一样蓄势待发。吃一口冬笋,留住冬的好意,静待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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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易
情怀美食痴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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