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古厝走过时,愿你是忙中寻慢的过客,像旧时人一样,抬头看厝吧

2019-06-27   微观泉州

堆剪,是闽南古厝往昔故事里浓墨重彩的一笔,它立在厝顶,委身在筒瓦屋檐下的水车堵上。

一座古厝美不美,剪瓷是其中最隆重的一个看点,在清朝到民国时候,人们会专程跨村跨镇,走路骑车去观赏。

屋顶,剪了凤凰、搁了花草鸟兽。水车堵上,戏文一幕跟着一幕,武将的盔甲,文官的蟒袍,才子佳人的宽衣窄袖,用坚硬的瓷片,赋予美感和柔软的质感,三战吕布里,赤兔马传神地像要朝你奔袭来……

厝身有出戏,厝内有卷书。时光在剪瓷里,变得温柔缱绻,这是闽南厝里诗的意味,有被岁月吻过的韶光。

打古厝走过时,愿你是忙中寻慢的过客,像旧时人一样,抬头看厝吧。

望见乡土

闽南大厝和寺庙,多用神兽来镇宅。

祠堂、寺庙的屋顶之上,常有龙凤或狮子、蝙蝠,《山海经》里的神兽,在堆剪手艺人的手下,活灵活现地降临在厝顶上。你要站远了抬头仰视,才能看到厝顶的风景,神兽们被等比例放大,好让你看见。

闽南的古厝,屋顶似金字塔型,中间高,四边底,屋檐下的墙垛子,斜斜往两边倾下。水车堵,这个名词,在闽南话里,“水”就是美,“车”是与闽南话的“斜”同音,说的是:很美的墙上斜垛啊。

闽南人爱看戏,佛诞一定会有戏,有钱人家甚至自己在屋前建戏台子,想看了,就请戏班来,晋江梧林村里“胸怀祖国”的番仔楼、南安的“林路大厝”前都有自家的戏台子。爱看戏的闽南人起大厝,水车堵上就都是戏曲人物了。

各种戏文被搬到三十厘米见宽的水车堵上,《穆桂英》、《杨门女将》、《三国演义》、《水浒传》,还有二十四孝故事等等,喜欢什么样的,就做什么样的。为了让你能在屋下,看清这些堆剪,手艺人会特将人物凸出往前倾,人物脸上的神情丰富饱满,冉须甩袖的动作,用一片片剪瓷立体地呈现。

有人说,这是乡土审美的群体性作品,能看到闽南人热烈的性情。

师傅中的师傅

说起堆剪,有两个地方总被熟稔古建的人并行提起:泉州的洛阳桥、漳州的东山岛。这两个地方的手艺人做得早,也走得远。

在距离洛阳古街不远的洛阳镇庵边村,就有许多世代以这门手艺为生的村人,在鼎盛时候,仅有数百人的小村庄里,就有一百多户手艺人。堆剪,是村人集体的手艺,60岁的蔡荣灿是其中一个。

庵边村,单姓蔡,500多年前从金井的塘东村迁居到此,原本以海为生的蔡氏族人,到了庵边村什么时候开始做堆剪的,对村人们来说也是一个谜。族谱没有记载,但通过祖辈留下的记忆,能追溯到清朝光绪年间,堆剪的手艺已在村里盛行。

起一间大厝,装横梁、雕窗花、刻青草石,各种工种师傅细分多类,“最贵的是堆剪师,一天的工钱,是别人的两倍。”庵边村的“蔡家帮”名声在外,只要听闻堆剪师是来自庵边村,就像有了定心丸,“他们是师傅中的师傅。”

堆剪师靠手艺吃饭,报酬丰厚。在旧年代里,这是个让人艳羡的行当,为了保护村人,庵边村为立了村规,“堆剪只传男不传女,外村的人不能来学,即使是自家女婿也不例外。”

庵边村堆剪的手艺流传百年,就连堆剪的工具也一直延续,“一把铁剪,一把小灰匙,就能像暗号一样,分辨是不是蔡家帮的师傅。”蔡荣灿说,村子里一直有打铁师,专门为堆剪师打造工具。

铁剪是用煤炉剪改造成的,剪刀口磨得尖尖的,可以将彩色的瓷片剪成花瓣、龙鳞片、狮子毛片,再一片一片贴到泥塑上。小灰匙也由打铁师改造,比普通灰匙小巧许多,可以用来做高难度的龙和人物。

只要看师傅手中有这两样工具,就知道是不是庵边村来的。

沉沉浮浮

“庵边村,一度被称位‘小华侨’。因为我们盖的古厝、番仔楼,大都是华侨归来建成的,也因为村里人的生活比别村的好。”

蔡荣灿的手艺,学自父亲和叔父那里,他们祖上多代都从事堆剪。开元寺、关帝庙、南普陀寺,他和父亲都参与修缮过,晋江、石狮的古厝番仔楼,就更是留下了他们许多作品。一家几代的生活,因这门手艺而过得富足,祖上甚至留下了一个祖训,要蔡家后人传承这门手艺。

小学毕业后,就开始做堆剪的蔡荣灿,做这行已经40几年,经历了堆剪的几度兴盛和衰败。

蔡荣灿说,堆剪是一门华丽且复杂的手艺。需先用竹篾或铁丝做骨架,在骨架上用小灰匙贴出胚型,在雕刻出人物、花鸟的细节来,最后往泥塑上粘贴一块块色彩斑斓的剪瓷片。

“所有的步骤都少不了,每一样都是手工的过程,就连泥塑的材质,也要自己慢慢捣。”早前蔡荣灿做泥塑的材料是稻草灰,稻草泡过后,加入沙子磨碎,拌入海蛎壳灰,才能磨成。在《浮生六记》里,沈复插花时候,需要用到胶,也自己制作过,用的材料也正是这稻草灰。

稻草灰的制作耗时,而剪瓷片,就更是繁复且漫长,要将彩色的瓷碗,剪成上万片的色块,拼贴出一个个造型来。

30年前,在越来越“求快”的年景里,民间的厝越来越新式,就不再用慢工细活的师傅了,老手艺被时代的洪流冲击了。庵后村的堆剪师纷纷转行,从原来的一百多人,减少到只剩一二十人。

蔡荣灿一直在坚持,工作少了,就做点田地的营生,终等来手艺的又一个春天。“这10年来,古建在重修,蔡家帮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蔡荣灿的两个儿子都跟着他做堆剪,从泉州做到福州,每年都有马来西亚、台湾的宗祠邀请他去修。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堆剪都是一项耗资不浅的工艺。一尊二三十厘米高的吕布,工钱要两千元,戏曲的人物一做是热热闹闹的数十个,再有腾龙和花草,那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民间的厝做得少了,都是宫庙和祠堂才会重金做古。”他说,对手艺的追求,不是谁都舍得的。

它是这样地沉沉浮浮,或许待你来看堆剪时,这些光阴往事就会被拂去尘埃。

来源|花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