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逸民
本文人物简介:
李静,1937年入伍,1961年少将,志愿军六十七军200师师长,在本文时任海军舟山基地司令员。
张逸民,解放军著名战斗英雄,时任海军舟山基地政委,正军职(当时没有军衔,相当于少将)。
我到基地工作后,在抓基地党委班子建设的同时,战备工作也全面铺开。我与李静商量后,决定下海岛先从基层站点、连队抓起。凡有海军驻守的小岛,哪怕只有一、二个人我们也要跑到。我们俩是初到舟山基地工作的军政一把手,亲临一线可以帮助我们熟悉防区、熟悉部队,发现问题并就地解决,意义是十分重大的,但这任务十分艰巨。
海军舟山基地的防区,实际上涵盖了整个浙江的沿海海岸线,只因为基地是坐落在舟山群岛的主岛定海岛上,故而命名为海军舟山基地。基地辖区内岛屿之多,居中国海域之最。辖区不仅点、线长,且人员分散。不仅小单位多,且基地直属团大队也多,直属营连也最多。这些特点给基地在管理、供应以及指挥上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作为舟山基地海域的守护者,我深深知道就是这些不起眼的海岛,就因为设有雷达站、观通站,也就成为总参作战部署图上构成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海防防御系统。那些不知名的小站能及时把最新情况报告给总参。解放前,我们是有海无防,解放后一切全变了,新中国不仅有海有防,还应该说是铜墙铁壁,谁敢来犯肯定会让他碰得头破血流,有来无回。
基地党委决定在党委扩大会后,便先从沿海各雷达观通站抓起,从北向南,一个站一个站,一个海岛一个海岛地向南推进。计划用时一年或一年半的时间大抓海岛建设,让每个海岛都成为守卫祖国的海防钢铁堡垒。
李静
我和李静同志带着司、政、后工作组下基层,首站是基地辖区的最北端长江口外的花鸟山岛。选定花鸟山岛没有随意性,是一种必然选择。花鸟山岛是基地防区最北面的第一大岛,是经过舟山基地防区进出上海港的必经之地,而花鸟山海军又有进出上海港最大的导航灯塔。花鸟山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我任鱼雷艇艇长和大队长期间,经常与花鸟岛山灯塔见面,可以说对花鸟山灯塔的灯光性质、照射范围、照射里程背诵得滚瓜烂熟。可惜,一直没机会登岛拜访灯塔。今天有机会登岛真是满足了我这个舰艇部队航海者多年的夙愿。而花鸟山灯塔又是远东四大国际灯塔之首,被称为远东最大的灯塔。花鸟山灯塔不仅建塔时间历史很老,且又在航海界影响颇深。
那时,辖区里不仅沿海的灯塔归海军管辖,就连各条航道上的所有航路标志也全部由舟山基地航保处管理。因灯塔、航路标志都是带有军事性质的设施,灯塔也派有海军军人值守,所以辖区内这些设施统归基地航保部门管理。大约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辖区里的大部分航标移交给地方交通部管理了。那个时候,我的儿子因受我影响无法在城里找到工作,最后被送到了舟山的航标管理部门成为了一名灯塔工,当然这是后话。
花鸟山灯塔
花鸟山灯塔始建于1870 年,系英国人所建,属世界著名灯塔。灯塔及一切附加设施,全部为英式建筑。这些建筑的质量相当坚固。我们一行登上花鸟山灯塔时,我们看到这些英式建筑的门、窗、玻璃、地板等均完好无损,还在继续使用。在长江口有花鸟山这道灯光给进出长江口的船只导航,不仅大大小小的船只日以继日地忙碌着,我们人民海军的巡逻舰艇也是在这些灯塔的导航下安全而有序地履行着使命。
我们基地工作组是1969年4月初离开定海开始下基层上海岛之行的。工作组乘坐的是基地辅助船大队的水船,基地当时共有二艘水船,我们工作组乘坐的是最大的一艘。这二艘水船的运水任务很繁重,可以说是常年不歇。平时最多的任务就是给缺水的海岛部队定时送水。若是碰上干旱的年份,那送水的任务就更加繁重了,几乎天天装载淡水往定海、高亭、嵊泗等处人烟稠密的小城镇给居民送水。所以海军的水船在舟山人民心目中虽说没在一线打仗,而送水堪比一线作战啊,送水的任务就是一种战斗力啊。这次我们选中水船最重要的着眼点就是考察水和副食品补给海岛的情况。从备战角度看,这非常重要。另外还有一条是各个海岛较小而工作组又有近30 人需要住宿,岛上没处住宿,这样就临时可在水船上过夜。水船被舟山人民戏称为“东海大饭店”。每当水船去各地送水时,老百姓也常常戏称:“大饭店”来送水啰!
花鸟山岛
我们在水船上吃罢中午饭后,开始登花鸟山岛。花鸟山那时间尚无码头,就是在悬崖巨石上人工开凿了一块很陡的断面,供船舶停靠。水船船长对这类陡峭石壁靠船也算是习以为常了,靠得很麻利又很顺当。说实话,我是快艇艇长出身,但今天也不得不为水船船长叫好。李司令说:“船长,张政委能为你靠码头叫好,那可是不容易啊。”船长应声说:“谢谢首长的夸奖!”下船时,我驻足仔细看看这石壁码头究竟是什么型态,这既是一种领教,又是一种学习,希望今后它有用到的一天。
水船尚未靠码头之前,我就看见码头陡崖上站着十多人的队伍。有穿陆军服的,也有五、六位穿海军服的,最后又发现还有穿便服的。我想也许是我和李司令来登岛了,大概这就是本岛的主要负责人来迎接了。这又是舟山驻军的传统,代代相传,从来没变过。同样地,舟山的陆、海军领导上岛时,也是对两军都要拜访到的。今天我和李静都是第一次接触岛上的军民,第一次接触这个老传统啊!其实陆、海军这个传统,就从最初有驻军后就形成了。这是个金不换的光荣传统,我觉得这个好传统对于坚守三年的光荣使命,那可是个宝贝啊。这是个风气、是个传统,又是陆、海军是一家的象征。如今两家共同出来接待我们,虽是头一次遇到,我和李静对此也早有准备。我在想,什么是共守海岛?什么是铜墙铁壁?我想可以从与他们的相处里感到一二。毛主席号召要我们这一代人要做到“爱舰、爱岛、爱海洋”。或许到了今天才有更深的体会。今天,海岛就是我们这代人奋斗的一切啊!
一登上花鸟山,我们真正感受到了海岛人对岛外人的亲切了。海岛人跟大陆人的感情不太一样,他们对外来人特别亲。其原因就是一个岛上人少,就那么几十个人或是几百人,总有一种与世隔绝之感。所以只要有人进岛,他们都特别热情心情又特别舒畅。海岛人的热情好客,给了我深刻的印象。所以我特别爱舟山人,视舟山为自己心灵上的真正故乡。
嵊泗列岛
花鸟山,是长江口外的第一岛。若是站在顶峰,始知花鸟山不仅有花有鸟,而地理形状又恰如一支飞翔的白鸽,张开两只翅膀,张望着大海并在长江口飞翔。在我看来,整个嵊泗列岛就是大上海的后花园。在这个后花园中,是由三串宝珠项链组成的仙境浴场。这是仙境,这是人间天堂。中国人都说“桂林山水甲天下”,其实桂林山水若与嵊泗海岛相比,那完全是另一番味道。桂林顶多是一年四季的变化,而嵊泗一年365 天全然各不相同。这大上海的后花园太美妙了。这里即有全国著名的舟山渔场,又是东海就是蓝水、黄水的汇合处,黄蓝
分明。若是月夜风平浪静时,天上银河星星闪烁,明月皎洁,而海面上则白帆点点,渔火辉煌,那渔帆竞秀又给渔场带来多少繁荣啊。
上岛后,经过与守岛的陆军领导相识后,李静司令员说:“政委,咱们先去守备连看看之后,再去灯塔可好?”我说:“好啊。咱们先去看陆军老大哥,这也是绝好的学习机会啊!”于是我们在守备连连长、指导员的陪同下走进了陆军守备连。舟嵊要塞区陆军守备连的编制很灵活,是根据守岛需要,编制有大连有小连。我认为这种自由编制非常好,这就是一切从实际出发。花鸟山这儿是个大连,有近二百号人。
绿华岛
李静问:“绿华岛是个多大的连?”连长回答:“绿华岛有一个加强排,归我们连管。”李静像得到多大的喜事一样赶紧告诉我:“政委,绿华岛归他们连管。今天我可找到了家了。我们海军在绿华有个验潮站,只有几个兵,吃不好住不好,又没人管,今天就找个婆家吧,交给陆军老大哥代管怎么样?”没等我说呢,陆军连长、指导员异口同声答应了。我赶紧与连长、指导员握手,感谢他们的支援。连长又说:“等首长去绿华岛时我也去,顺便向排长好好交待清楚。保证像认真管自己的部队一样,既要管好吃住,又要管好思想,请首长放心吧。”
我听了这话有多感激啊。从我到舟山后通过党委扩大会参会者们的反映,就知道舟山有许多像绿华岛验潮站一样,放在岛上没人管的分散小单位和个人。这些常年没人管的部队,吃饭、住宿、看病都是大麻烦。若是生病怎么办?这是从我一进舟山就有的一块心病,今天总算落实了几个人。真对陆军有说不尽的感激呀!之后我们将基地所有这些没人管的兵,都按这种模式,岛有海军连队的统归海军,没有海军连队的统划归陆军管。
说起这群海岛兵来,我心头还有三大问题要下大决心解决。
一是高度分散,没人管的问题。今天开始总算有了解决办法。
二是海岛兵从入伍上了海岛一直蹲到退伍下海岛为止,整个服役期内很少有机会离开驻守的海岛去定海城。在我看来,这种现象不只是进没进过城市的问题,而是许多困难该怎么去解决?比如想给家寄个照片,这拍照该怎么解决?文化生活像看电影怎么解决?想看书又该怎么解决?士兵生了病怎么办?老百姓把优秀子弟送交解放军了,老兵退伍回家说当兵三年四年没下过岛,给老百姓这样的回卷,恐怕是理不直气不壮的。1969 年下半年时我跟李静同志研究决定:将基地第二招待所腾出来20 张床位,专供海岛兵轮流下岛住宿用。老兵服役二年后,可以轮流下岛,就到定海城休息,可以看电影、可以进新华书店,可以去拍照,一次休息七天,七天后再回岛。其实,这种海岛兵轮休与海岛服务队上岛服务,是两条腿为海岛兵服务,各有所长,是一种服务制度的互补。尽管这一做法受到海岛兵欢迎,可也有不同声音,但我心里却很痛快,这是早该做的一件好事,我不怕这类说三道四。
三是我到舟山后,对总部和海军要求的死守舟山三年士兵士气究竟如何?心中一点底也没有。要死守,那不是吹气、不是说大话,那是真要拿命来干,真要以死相拼要豁出命来的。这就得解决为谁当兵,为谁打仗这个根本问题。这就是我们这次下海岛第一要解决的问题。我坚信,舟山基地广大指战员的高昂士气能与死守的战备要求相匹配的。
接着我们一行开始上花鸟山灯塔。一进院子,李静司令员便用几分赞叹的口气说:“啊,这儿真还有点洋味儿呢。”我接过话说道:“这既有洋味儿,也有中国味道儿,这里中西结合还满协调的。”院内有花草还有蔬菜,长得绿油油的。老灯塔工说:“这儿百十年了,一贯如此。”李静问灯塔工:“你是第几代了?”老灯塔工回答:“第三代了。”又问:“你的爷爷是民国初年还是满清时当的灯塔工?”回答是民国初年。我们大家都为他是第三代灯塔工而热烈鼓掌。中国灯塔工就因为有家传世袭的传统,才有今天的航道光明啊!
旧中国的老百姓生活非常贫苦,而灯塔工尤其苦。我在跟一位老灯塔工唠嗑中,他告诉我,他很小就跟着爷爷、老爸一起上塔来值班了。他说:“我值白班,老爸和爷爷值夜班。我值班时,老爸和爷爷就去种地瓜,种蔬菜,这都是为了维持家庭起码的生活啊。我没读过什么书,不是不想读书,是海岛没上学的条件。再说要在灯塔上值班,没机会上学堂。就是有机会,也读不起。”
是啊,既然灯塔工作为海军的一分子,我就有责任有义务去了解他们的经历和生存状况。老灯塔工的讲述,我深深被他们的历史所触动。他们都是从英国灯塔长的把持下走过来的,又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老工人。今天该记住他们的遭遇,更要牢记这灯光保证按时刻准确发光,照亮我们航道的光辉前程是多么来之不易的。没有他们这些老灯塔工的继承发展,就不会有今天的光明前程。中国的航海者们,要把他们永记心间。
我和李静司令员,就是在花鸟山灯塔区内,仔细研究了战时灯塔该如何准时发光问题、如何进行死守等诸多问题。李静同志从北京出发前,海军首长曾专门叮嘱他,到舟山一定要抓紧战备,一定要有死守的精神准备。我来舟山前,也当面接受舰队首长的叮嘱,抓战备、准备死守三年。我和李静同志对沿海这种类型的灯塔站该如何抓战备讨论得很细、很深。比如:坑道该摆在哪儿?坑道该如何去打?淡水怎么解决?灯塔人员的坑道住宿、住房该是什么模式?是要在坑道口建呢,还是要半隐蔽式的?原打算登完全部海岛后统一研究再定,但现在大体有谱了。再如:灯塔站的粮食贮备需要多少?白面、大米各该多少?熟食该如何贮备?熟食又有几个转换食用的问题得同时解决。还有最难的事,就是蔬菜。这一大堆的难题,都等我们统一拍板定案,这是一种巨大又义不容辞的重要责任。
1969 年上半年里,我和李静司令员的大部分时间是在下基层、爬海岛中度过的。这些活动,实际上就是一场生死战备大调研。我们每到一个基层站点,都详尽了解部队真实情况,也都有落实战备的详尽举措。我们关于站、连的思想、战备的各种举措,不只是一般的泛泛讨论,而是都有详尽的具体办法。应该说这些举措不仅具体可行,也都是站、连领导认可的。比如:敌人轰炸把灯塔的站基都破坏了,甚至灯塔全部都报废了怎么办?李静同志提出在此情况下,该有一种替代设备,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发光。我则提出应研制一种简易的航标灯器,虽比不上原来的发光强度,但能给船舶、军舰以有力的灯光支持。最后共同决定回定海后马上立项,组织专门人员攻关。
这次上花鸟山灯塔,收获很大,体内一下子充进了许多能量。如果从提高的角度看问题,我认为有以下进步:
首先通过深入了解情况与有效调研之后,我认为花鸟灯塔的战备、死守的办法,真的心中有数了。花鸟山会成名符其实的东海前哨的。
东海前线有一批像绿华山这样的高度分散、领导又很少过问的“散兵独客”,这次交给了陆军代管了,我心中一直悬着的一块千斤重担总算着地了。今天对绿华山这几位验潮站人员安排有人代管了,总算对他们放心了。
这次上花鸟山灯塔,有一点是意外的收获,那就是结识了马鞍列岛守备部队的官兵和当地的许多渔民。结识他们除了收获友谊,最重要的是开阔了我的眼界,也拓宽了我的知识面。我觉得一个人活在世上,知识面越宽越好,而这对于作为领导工作的人而言,知识面越宽,调研工作越全面,领导工作成功的把握也就越大。我坚信这一点,多熟悉这些基层站、连,也就为自己搞好战备多了一份把握和力量。
编者按:我看到有个所谓“军事大拿”说了一句话:“诸葛亮事必躬亲,所以只能带几万人。”我看见这种没有军事常识,还喜欢胡说八道的所谓“军事大拿”,反感的不行。所以有了今天的这篇文章和明天关于林彪的一篇文章。
我当兵的时候,军长是朱文泉,后来的军区司令员。朱文泉下部队有个特点,喜欢往连队的猪圈跑,我们这些小战士就很不理解,这么大一个军长,怎么整天喜欢往臭烘烘的猪圈跑呢?后来和军需口子的干部闲聊时,人家说起:朱文泉当兵时是养猪的,所以对连队猪圈有很深的感情,当时颇以为然。
随着从军日久,终于搞明白了。那个年代,一个连队猪养的好不好,标志着这个连队伙食搞得怎么样。朱军长喜欢去猪圈,想看的是战士们吃的好不好,能不能吃饱。别看事小,却关系到部队的战斗力。一个将军,脑子里想的是部队怎么打仗。那么部队怎么打仗?点点滴滴、丝丝厘厘、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位。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细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