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培松
读南宋朱熹《观书有感》:“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惊讶朱熹是否来过我们村没有,小诗就是我们村前水塘活生生的写照啊。
村前的水塘,似方似园,大约半亩,两方低平,两方高埂;低平一方是青石台阶,另一方是与水田相连,断断续续的田埂卧在水塘和水田之间。一棵老柳树斜插在高埂上,伸向水塘中央,仿佛想抱着它。
村子人习惯叫小塘,与村子隔一条田埂。塘边的石头呈凹形伸进水面,村里人淘米洗菜和日常洗刷都是在小塘里完成,所以水塘几乎不断人。碰到几个女人在水塘洗衣服,那水塘就热闹了,捶衣声加上说话的大嗓门,很远都能听到。水塘不大,但水很清澈,有女人利用洗刷功夫偷偷就把水塘当镜子,顾影自怜。整整衣服,理理头发。小塘边有两口水井,村里人一般都是淘米洗菜,顺便挑担水回去。水塘水井如同兄妹,塘水深,井水就深,塘水浅,井水也浅。
春日,老柳树绿起来,队里开始泡稻子了。在水塘边上砌个池子。稻种放里面,然后就在水塘里提水不断浇,过个四五日,稻子发芽了,就撒到做好的秧田里。那几天,塘边是湿渌渌的,每个来到水塘的人都会伸头望望,看看稻子可发芽了,露出春天般的兴奋和喜悦。三两只鸭子在水里漫游,联想到春江水暖鸭先知的诗句来。
夏至,水塘四周稻田都绿油油的,老柳树也垂下无数枝条。白鹭落在柳枝上,摇摇晃晃,见有人来,就哗哗飞起来,落在稻田里。有时候就站在水塘边的田埂上,朝这边张望着。水塘上面无数个蜻蜓曼舞着,水塘就是它们练舞的镜子。
傍晚干活回来,家里缸里水大人们舍不得用的。拿一水勺或脸盆,陆陆续续走向水塘,肩上搭条毛巾或块沙布。站在台阶上,端着水从头浇到脚,酣畅淋漓,一天的辛劳一浇而散。
水塘的夏天是我们的天下。不大的水塘被我们搅翻了,小的光屁股,大的短裤衩,男孩子不会游泳那真是笑话。站在高埂上往下跳,站在老柳树上往下跳。仰泳、蛙泳,扎蒙蒙比赛。不会游的抓着塘边的草根学打腿,练习狗爬式,少不了喝几口水。女孩子羡慕不得了,又不敢下水,只得坐塘边上,腿伸进水里死劲打起水花,仿佛也在游泳了。
常常看到别的水塘里有荷花和菱角,煞是羡慕。常常想像村前的水塘里开满荷花,我们在里面游泳,多么有诗意!还能揣藕吃,还能摘菱角吃,少年的我们总是把玩和吃联在一起。
秋天的水塘总是安静的,蓝天白云倒映在水面上,静静无声。淘米洗菜引来小鱼阵阵。把竹篮摁进水里,鱼游进去,再提起篮,总有几条小鱼在篮子里蹦蹦跳跳,等一会,跳累了,一动不动躺在篮子里,睁着眼睛看着你。看那可伶样,忍不住又把竹篮放进水里,看它们快活地游走。
有年初冬,村里挑塘。水塘被村民用水车抽干了,乌黑的淤泥散发着沤树的味道。平时很少闻过这样的味道,反而觉得很香。大人小孩都很好奇,围着塘埂四周,看浅浅的水面鱼儿跳动。水不多了,又都跳下去,摸鱼,扒泥鳅。争抢中引发咂泥大战,你砸我身上,我涂你脸上,哄笑声中,身上脸上都是泥巴。
村中很少有这样的热闹和喜悦。把淤泥翻到边上的水田里,那是极好的肥料了。那些日,洗洗刷刷都要到村对面的河湾。不过几日,水塘又满满的水,火红落日不紧不慢消失在水面上。
年关近了,妇女们把家里的被子衣服鞋子都拖出来在塘里洗,捶棒声从早到晚不得歇。有的挂在树丫上,有的铺在草埂上,像万国旗。熬糖的要来洗山芋,舂元宵的要来淘糯米。村民忙,水塘也不宁静。一切都意味着欢乐祥和的大年就要来临了。
不知什么时候,水塘变得寂静了,像位孤独的老人,默默无声。村里家家都安装了自来水,没有人去水塘洗衣淘米,也没有人去井里挑水。偶尔一位垂钓着,坐在塘埂上,仿佛陪着水塘说话,抚慰一个寂寞的灵魂。
前些日回老家,看到水塘中间都长满了杂草,像老人的眼睛长了白内障。心一下紧缩了,想必水塘淤泥堆实了。曾经想像的满塘荷花再无可能,再也看不到水塘热闹的景象,再也听不到悠悠的捶衣声。
最忆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