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郭匡燮
我两个叔父所从事的镶牙技艺,早已从属医疗工作了,但在我刚到渭南的一九五三年前后,却属手工业,身份是小手工业者。一九五六年实行公私合营,由农村合作化运动催着,口号是“跑步进入社会主义”,几家个体镶牙所,就实行了联营。过了一段时间,又成立了城关镇医院,地址在老城,镶牙业并入医院,从此,镶牙的小手工业者,正式成为了医务工作人员。
但不知什么原因,参加城关镇医院的是三叔和三婶,二叔二婶好像在联营阶段,又退出单干了。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二叔去世,二婶依旧单干。二婶叫夏秀芳,镶牙所就叫“夏秀芳镶牙所”。
本来,在镶牙这个行当里,三叔手艺最好。他自己没上几天学,却喜欢钻研。我刚来渭南那阵儿,记得三叔曾在夜里,壮着胆,来到郊外的乱坟岗,拾了个完整的人头骨,用开水煮了消毒,放在桌上,看着它,来研究各个牙齿的位置,查看拔牙,注射麻醉药,行针的骨槽。三叔是同行中最先掌握拔牙麻醉技术的。二叔是跟三叔学的手,二婶又是跟二叔学的手。手艺就都不如三叔的精熟。
可自从二婶挂出“夏秀芳镶牙所”的招牌后,却声名鹊起,以至名声大振,满渭南的人都知道有个“夏秀芳镶牙所”。镶牙所开在大街上,镶牙的人找到大街上,镶牙所开在背巷里,镶牙的人寻到背巷里。
许多年后,二婶的大儿媳妇、三儿子孝昂弟、小儿子冬昂弟,后来都学了镶牙。孝昂弟是三叔的徒弟,当年还在西安军医大学附属医院牙科进修过,技术相当不错,但他们的名气都不能超过二婶,甚至后来,三叔的名气也不如二婶大了。尽管有时候,难做的活,二婶还须请三叔帮忙。三叔看到二叔去世后,二婶撑起了这个家,把一大群孩子逐渐养大,心里自是欣慰。但一说到二婶的手艺,还是笑笑说:“那手艺,也能哄人。”其实,二婶连自己也说不清为啥会这样出名:“谁知道呢,你三叔手艺那样好,可人家都来找我。”毎当说这话时,二婶就笑得很开心。
一开始,镶牙的这种行当,属于小手工行业,二叔和三叔的镶牙所隔壁就都是做小手工业生意的,像隔壁的洋铁铺,整天敲敲打打的,是真正的手工活儿。
洋铁铺的材料是一张张像过去铜板那样的厚铁皮,起明发亮,铁皮上有密密麻麻锻打出来的花纹,如同炸开的一朵朵冰花。每张铁皮有一张席那么大。大家都把这样的铁皮叫洋铁皮。用这样的铁皮,很多种容器都能做。叔父隔壁的这两家洋铁铺,主要是做桶。铺子都是两间门面,铺板门,屋里很宽绰,地上随意放着一两张铁皮,几个粗糙的小木凳,每个木凳旁有个小木墩,木墩子上一律安着个丁字形一尺来高的铁架子。做桶时,就把剪好的铁皮,放在丁字形铁架上,用一块扁方的木头敲打,一下一下,“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很有节奏地敲打,直到敲出一个桶的形状来。
整天听到的就是这种敲打声,听久了,便不觉得吵,还觉得是种打击乐呢。
这两家洋铁铺的掌柜和伙计,都是河南怀庆府人。当时在渭南,一是开碎货铺的,一是开洋铁铺的,还有修钢笔的,多一半都是怀庆府的。
开碎货铺和修钢笔的,衣帽鲜洁,眉飞目动,人都显着很精明的样子。不是怀庆府的河南人看了,都叫这种精明人“怀串儿”,有种不太恭敬的意思在里边。
开洋铁铺的这两家,无论掌柜还是徒弟,却憨厚老诚。灰暗衣服,筋骨身板,面目皱巴着,不干活也多半低头顺眼地看着地面,仿佛他们始终都在思谋着如何裁料,如何敲制似的。我在不上学的时候,时常过到洋铁铺这边来看他们干活。他们很少和我言语,总是曲背在丁字铁架上不停的敲打,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声响。这样,为邻多年,都未能把他们的姓名留在记忆里。
有印象的,只有二叔隔边洋铁铺掌柜的外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在西安某信箱工厂当工人,文革武斗,到他舅舅这儿来躲闲,我也因学校武斗回家。两人闲聊,知道他舅家是陈氏太极拳的发源地河南温县陈家沟人,不记得他是不是说他是跟陈家沟的一位老太太学的太极拳,还是跟别人学的,只记得他说这位老太太的功夫十分了得,说她快死的时候,躺在病床上,有人想试试老太太还有没有功力,但这人刚一接触,老太太肚子一鼓,那人立即飞出了一丈多远,说得神乎其神。他还对我说过,陈氏太极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可惜我只向他学得了一半拳架,他就回工厂去了。我独自练了一阵,因缺乏指导,也就渐渐废了。
三叔镶牙所的西隔壁是个画像社,掌柜的姓孙,五十多岁,好像也是河南某地方人,据说旧社会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连长之类的低级军官。解放后,在渭南开了这个画像馆,长脸,高个儿,自己专门搞烙画,用小烙铁,烧热了,像画笔一样在木板上烙出画来,和我二、三叔关系很好,家里都挂有他送的作品。
我叫他孙伯。孙伯的女儿小莉也会烙画,小姑娘个子不高,生得娇媚可爱,后来,与我孝昂弟结了婚,生一女,再后,因种种外力干预,二人离异,各自成家去了。(图片来源网络)作家:郭匡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