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暴
“双抢”年年有,只是人不同,写双抢自然离不开“抢暴”。夏日的雨很是奇怪,田埂上面在下,田里却没有落一滴雨,人们常说双抢时的雨分牛瘠。
对于雨,总是抱不同的心态。一般而言,每到双抢,对水的需求量大增,特别是有的人家图方便放晒铺(先将稻田的水放干,割完稻子再上水)。双抢进行到中期,塘塘坝坝基本都露底了。这时,早动手的人家稻子也晒干了便盼着下场雨,而正在收割的人家自然不希望下反倒盼着等稻子哂干了再下。
而暴雨说来便来,既不依你也不理他。大多时候都是在午饭时间,也有打中觉后下秧田时。有时,一家人正围在摆放在后门口通风的竹床旁吃饭,忽然地便听到有人惊呼“要下雨了,赶快出来抢暴。”所有的人便放下碗筷,有拿扬掀的,有拿扫帚的,有拿掩刮的,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场地跑。
看着炙热的太阳,我有些不解,但又不敢多言。呵,满场地的人,“雨来了,快点”声音急促而不慌乱。果然,刚刚还是火辣的太阳一下子便不见了踪影,原来还如棉花一般的云朵转瞬变得乌黑,而且在不断地增大,像放火时冒出的浓烟迅速地铺满天空。大人们说那叫暴头云,从它起时的形状和变化便能判断要不要“抢暴”。
有时,从家出来刚下到田里,便见许多人急急往回跑,果然,那“暴头云”又在急剧变幻。用掩刮背,用扬掀推,用扫帚扫,整个场地很是热闹,有搞得快点的帮着沾亲的、本姓的,也有自家抢好了便回家吃饭的。一阵风来过,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有慢的人家开始相互抱怨,他家“遭床了”,通常“遭床”的都是缺劳力而又少人缘的。雨一旦下了,抢暴随即结束,若是继续会将稻子踩进场地泥里。
不过,老天淋湿老天晒,通常“暴雨”都是短暂的,很少会冲走稻谷,太阳出来了便晒场地,只是有些混进泥里的谷子要挖出来淘再晒。 抢暴的时候整个人就是灰老鼠,天异常炎热,而又有许多灰尘,呛得人鼻子、嘴巴全是灰,吐出的吐沫都是泥。全然不顾得,抢在雨前收好满场子的谷子是全家的心愿。
大多时说抢暴都是会下雨的,但也有老天与人开玩笑时,费了好大力气抢好,云开日出。尽管如此,却从没有人敢与天开玩笑,只是“暴头云”剧变,场地上又是热闹非凡。
钩槐树花
双抢时节,天气异常得热,但再热也得干农活,稻子要割、秧苗要栽,但也有一些懒惰的人只自种一块能糊口的口粮田。一般,庄子上都有一、两个懒汉,他们大多是光棍,出来得比别人晚、回去得比别人早,即便是那不大的一块田,稻子也能割上几天,更搞笑的是一块田的秧苗会栽出几个层次出来,最早的已经活棵返青、最晚的才刚插上。
别人家都在挨趟赶活,他们倒好,干不到一会便歇在田头树荫下喝水,还带着个小广播听听,割到一担稻把子便回家了,后面的稻桩上返青了才看到他们再来。
儿时,总觉得他们很自在,当做事犯毛时便会嘀咕“那谁谁好舒服,穿得干干净净,听着广播乘荫凉。”父母总担心我会成为他们那样的人,特别是母亲,问过算命先生,“不管教便会成小油(痞)子”,于是父亲的牛鞭时常可以感受一下滋味。
夏日的中午,我常常会与二姐一道去四处攀爬槐树(不是刺槐),采摘那晒干可以卖钱的槐树花。说是采,不如说是“偷”,因为栽有槐树的人家也知道晒干的槐树花可以卖钱。通常是将一根长长的竹竿从头顶破开,中间塞一根小棒或竹片,制成了专摘槐树花的工具。
二姐是爬树高手,再高的树都难不倒她,很会采摘,我专门负责将她摘下的槐树花装进蛇皮袋里。睡午觉是双抢时节每户人家的必修课,“偷摘”都在此时进行,趁人不备。即便有院子,那也难不倒我们,长竹杆、短竹杆都有,只要能看到槐树花,想方设法也要摘到。一般人家也不会较真,只要不破坏其他物品,没有几户会追打,不过,也有例外,逮住会折断竹杆、夺下蛇皮袋的。
通常见好就收,摘满一蛇皮袋便往家跑,将槐树花摊开晒干揉下,有时先将籽捋下来再晒。好像一斤要值好几块,但能搞到一斤是相当费力的,据说是一种药材。
印象中,也跑到隔壁村子偷摘过槐树花,那工具的使用也是很顺手,爬树的本领也大有长进,特别是跑路的速度快了许多……
放鹅
记忆中,一年四季没个闲时,连我这样的娃娃也是如此,即便是上学了也不例外:放鹅、放鸭、跟猪、放牛、刮松毛、挑小鹅菜、割小鸡草、捡螺蛳……现在想来,每一件事都很有趣味。
放鹅一年四季皆可,也是最有趣味的,也是我常做的。鹅比较温顺,通常被唤作“鹅呆子”,动作比较缓慢,用一根长竹杆就可以赶着几十只鹅的队伍前进。
鹅喜食稻穗,也食禾苗以及嫩草。当然,放鹅是绝然不能让它们抢食稻穗和禾苗的,通常是赶着它们去吃些嫩草。
我家的鹅群很特别,大的大,小的小。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家养了一只老公鹅,专门给别人家母鹅捉水(配种)的,有公鹅的并非我一家,但很奇怪的是我家公鹅捉水的母鹅下得蛋孵出小鹅的机率很高。这样一来,来我家捉鹅水的就多,待孵出小鹅便会让我家随便去挑一两只,而我家却很少养老鹅。
这样的鹅群是不好放的,最大的可以杀着吃了,而小一点才换毛,更小的通常是不带着放。鹅虽慢,但有时也会发躁,只要有一只领头,也会带着扑腾起来。最怕种田的时节鹅群在田畈心里发躁,那可是招架不住的,本事再大,也会有几只落到人家田里抢吃几口秧苗。这样往往会引发一场风波,秧苗被吃了的人家会说有意为之,进而谩骂,而后便是父母赔不是,能补种则补种,不能补种一般会多次赔不是。
双抢时节,也是会放鹅的,一般看哪家的稻田刚割而又没犁,便会赶着鹅群前去,往往一个田里全是鹅、鸭。不用担心会混淆,每个人家在鹅、鸭幼时便剪了脚掌某个部位,留下了特有的记号,即便记号一样也不打紧,再大些,又会剪身上某个部位的羽毛,在羽毛上涂色。此时的鹅最容易饱,田里落有许多稻粒。但一定不能大意,一不留神,它们会偷吃四周尚未收割的稻子,若如此,便有更大的麻烦。
我曾亲眼看到邻人直接将偷吃稻子的鹅一棍子打死的场景,即便有再多的理由,也是不便辩解和争吵的,只得自嘲说省得杀。
放鹅,现在看来,确是要有技术的……
买冰棒
“冰棒、冰棒,豆沙冰棒”……夏日的中午,正准备睡觉时,竟有这样的叫卖声在庄子里响起,那种滋味实在是难以形容。口水在喉咙眼里往上冒,心里像猫抓得,躺在扫得干干净净的地上翻身打滚。尽管一支冰棒一毛钱,但却不敢冒然去买,毕竟一毛钱不是小数目,印象中母亲的钱总是用手帕包裹着锁在三门橱的中格里,而钥匙又是随身带着的。
躺在地上,睁大眼睛,一会儿叹口气,一会儿又翻转身。两个姐姐似乎早看穿了我的心思,但却说“小兄,睡觉吧,那冰棒就是用糖精和水冻成的,等下用糖精和水放水缸里冷会喝点。”她们越是这样说,我越不信,因为她们和我一样压根没吃过冰棒。其实,每个人都没睡着,母亲说:“想吃,问你大可给买?”
我知道有希望了,尽管大在家里向来不管钱钞,但确实很严厉,若是妈说了,大都是不反对的。我连忙喊“大大、大大”,连喊了几声,却没有答应。
“冰棒、冰棒,豆沙冰棒”声音渐行渐远,那个翻来覆去的幅度明显变大,躺在一旁装睡的父亲终于发话了:“你妈拿一毛钱给小的买支冰棒。”一个骨碌从地上爬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大喊“买冰棒噢,买冰棒噢。”母亲将一张一毛纸票捏在手里,轻声说“买去,别吃完了,留几口给两个姐姐尝尝味道。”
赤着脚,飞快地跑去,那卖冰棒的站在树荫下等着,头戴一顶草帽、脖子上搭着条毛巾,背着一个特制的箱子,边上围着几个和我一样馋嘴的,正在吮吸着冰棒。钱递了过去,冰棒接在手中,“真冰”,差点掉地下,卖冰棒的教我怎么拿、怎么吃。那包装纸撕下,冷气直冒。嘴贴上去,那种滋味真是太爽了,根本不是糖精和水的味道。
早忘了临行前妈说得话,边吃边化,不大会儿功夫冰棒仅剩下一根棍子了,但就这根棍子还没舍得扔。回到家,才想起没让两个姐姐尝味道,而我又恬不知耻地大说特说冰棒怎么怎么好吃,终是惹闹了没有睡意的父亲。让两个姐姐在家午休,而带着我去场地翻稻,那滋味真不敢回忆……
此时的太阳最辣,大大在前用扫把扫,我在后用扬掀翻,那稻的温度踩上去烫脚,但却不敢不做,因为确实错了。两个姐姐向来心疼我,就在我看着满场地的稻子犯愁时,她们俩也来了,四个人翻明显快多了。不一会儿母亲出来接了我的活,向我使了个眼色,我对父亲说“大,我下次不敢了。”父亲嗯了一声,再没多说,在父亲的默许下,我悻悻地回了家。
那一支冰棒,也成了永恒的记忆!
作者简介:施训洋,庐江县庐城镇罗埠学校教师,爱好散文、小说,在文学道路上默默前行,从不选择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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