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之年轮——《星汉吟咏诸葛亮的诗词》读后|袁 丹

2023-11-09   小楼听雨诗轩

原标题:诗之年轮——《星汉吟咏诸葛亮的诗词》读后|袁 丹

诗之年轮

——《星汉吟咏诸葛亮的诗词》读后

袁 丹

2023年8月26日,“小楼听雨”诗词平台推出了一组诗《星汉吟咏诸葛亮的诗词》,共11首,最早一首写在1970年,最近一首写在2023年春,时间跨度达53年。

诗言志。而志,从心之声,本义为意念、心意,引申为意向、意愿,又引申为目标。人之意念、心意、意向、意愿乃至目标,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以及客观环境的变化,都会发生或显或隐的改变,与之相关的诗,自然就和诗人一样,有了生命的年轮。那么,53度风雨春秋,星汉先生诗中的诸葛亮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细读之下,我觉得,这组诗,完全可以分作四个阶段来看,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质感,代表不同的精神成长阶段,即不同的生命年轮。

一、初遇:隔空之探问

东望南阳,千山万水,茅庐何日归耕?拭残碑断碣,见北战南征。想当日汉中上表,沔阳屯垒,斜谷分兵。五丈原,泪涌三军,战马悲鸣。

已酬三顾,鼎三分霸业初成。废阿斗庸才,诏遵先帝,应是忠贞。荡荡汉江如旧,清波里、流尽群英。叹定军山下,斜阳荒冢青青。

《扬州慢·武侯墓》是这组作品中唯一的一首词,写于1970年。我们可以想见,年轻的作者驻足于武侯墓前,“东望南阳”“拭残碑断碣”“想当日……”,他试图跨越时空,与诸葛亮进行精神的交流,对诸葛亮进行灵魂的探问。但是,“茅庐何日归耕”,与其说是对诸葛亮的询问,不如说是作者给自己打了个场儿,接下来,无论是对“北战南征”的“见”还是对汉中、沔阳、斜谷、五丈原旧事的追溯,都象摇出的大广角,把诸葛亮一生的功业尽收于镜头之下。自然是恢宏而全面,但同时也仿佛是自言自语,对话与交流并不成功。以至于下片的议论“已酬三顾,鼎三分霸业初成。废阿斗庸才,诏遵先帝,应是忠贞”,纯粹是作者的少年意气、一厢情愿——“清波里、流尽群英”之后,“荡荡汉江”岂能“如旧”?用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来期待诸葛亮放弃深入骨髓的忠君信念,让他废掉阿斗而自立,那不是痴人说梦么?真若如此,诸葛亮也就不是诸葛亮了,恐怕早已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所以,面对霭霭斜阳、青青荒冢,定军山下,直欲慨然而叹的,恐怕并非只有作者,应该还有深埋地下、不被理解的诸葛亮吧?

但是,擦肩而过、互不理解,也是一种缘份。武侯墓前的初遇,让作者与诸葛亮从此建立起一个链接的通道,让他们在后来的岁月中彼此照见,越走越近、越交越深,在一首首诗里。

二、旁观:人臣之功业

惠 陵

深秋草树夕阳移,谁识当年贩履儿。

豪杰应教入吾彀,风云岂可寄人篱。

隆中三顾眉初展,白帝一言心不欺。

地下疑难如有问,陵东幸立武侯祠。

古隆中谒武侯祠

似听梁父到边庭,西域人来此驻程。

老树风生闻甲马,高山云起走旗旌。

若无汉室如先主,安得隆中出孔明。

天下贤才有多少,而今依旧事躬耕。

夜登白帝城坐明良殿

寒山石径向天抽,也学前人秉烛游。

树影无边浮淡月,江声不尽走深秋。

青灯殿上忽明灭,红叶门前任去留。

未了君臣伐吴恨,满川星斗正东流。

写于1972年的《惠陵》,实际上诸葛亮只是从其中偷了一个影儿。“深秋草树夕阳移”的背景之下,作者的焦点所在是“当年贩履儿”,诸葛亮只是“应教入吾彀”的豪杰之一,只是白帝“隆中三顾”后“眉初展”“心不欺”的陪衬,只是立在惠陵之东的随时待召之臣。

定位于人臣、着眼于功业,在星汉先生分别写于1989年、1996年的《古隆中谒武侯祠》和《夜登白帝城坐明良殿》都有这样共同的指向。无论是在将梁父之音传到边庭的古隆中还是在“寒山石径向天抽”的白帝城,无论是从西域来小驻一程还是象前人一样秉烛而游,作者对于诸葛亮的视角,较《惠陵》近了很多,焦点实了很多,而且起笔就把自己摆了进去。但这两首诗,却又皆为旁观,而且有很多不同。前者,“老树风生闻甲马,高山云起走旗旌”,在充分肯定诸葛亮功勋卓著、塑造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大略雄才的同时,落墨于“若无汉室如先主,安得隆中出孔明。天下贤才有多少,而今依旧事躬耕”,转而歌颂圣主,诸葛亮,此时应是重要的前景,依旧不是作者想要描状的核心;后者,诗中颔联“树影无边浮淡月,江声不尽走深秋”和颈联“青灯殿上忽明灭,红叶门前任去留”都似乎是在描写环境,交待怎样“夜登白帝城坐明良殿”。但是任何景语都是情语,我们在字里行间,似乎可以读得到一种难言的近于迷茫的情绪。这首诗中,作者终于让诸葛亮成了镜头中的主角,但却在树影、江声、青灯、红叶等物象的遮蔽下,只留给我们一个朦胧的背影。而且,最末一句,“未了君臣伐吴恨,满川星斗正东流”,终究又把这个朦胧的背影拉远了,拉到星空之下、白帝身旁、伐吴途中。

三、内视:自我之价值

雨后游南阳武侯祠放言

半日南阳酒一壶,我来依旧放粗疏。

松声新雨同飘落,云影清风任卷舒。

先主纵无多访谒,孔明未必久耕锄。

笑看骚客留楹墨,块垒能消借草庐。

重游襄阳古隆中先雨后晴

生涯我在玉关西,再拜草庐无所祈。

风雨当年劳羽扇,山川此处隐兵机。

两朝西蜀留残汉,千里南阳累布衣。

长啸一声归去也,夕晖满地落花稀。

重谒武侯墓

深深一揖武侯祠,又向坟前敞远思。

古木扬声无老态,众雏鼓翅占高枝。

定军山葬三分国,诸葛亮成千载师。

当日汉江犹识我,清波长绕去迟迟。

五丈原

欲学前贤沥寸丹,折腰庙像我无言。

散关雄固风云壮,渭水长流草木蕃。

梁父一诗酬蜀相,出师二表荐轩辕。

定军山下英灵在,月夜犹巡五丈原。

卧龙山寻千佛岩

空山新雨后,双脚踏香泥。

十里田边水,一声云外鸡。

李唐留岁月,诸葛驻轮蹄。

修竹扫天久,已教斜日低。

星汉先生关于诸葛亮的作品,2001年之后,较之从前,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跨跃。这是对生命价值从外而内的追寻。作者对于诸葛亮的视角,不再是旁观,而是同在。

试看,“半日南阳酒一壶,我来依旧放粗疏”“生涯我在玉关西,再拜草庐无所祈”“深深一揖武侯祠,又向坟前敞远思”“欲学前贤沥寸丹,折腰庙像我无言”“空山新雨后,双脚踏香泥”,携酒放粗疏、无求而再拜、坟前深揖、庙像折腰、双脚踏泥,这些,都分明象一个专门寻来的老朋友。

而且,这些诗里,迷茫的情绪一扫而空,“松声新雨同飘落,云影清风任卷舒”“古木扬声无老态,众雏鼓翅占高枝”“散关雄固风云壮,渭水长流草木蕃”“十里田边水,一声云外鸡”“修竹扫天久,已教斜日低”,这些景物的描写,清丽、雄奇风格不一,但都开朗、舒畅。而评价诸葛亮的坐标系,也从外在的功业转到自身的价值——“先主纵无多访谒,孔明未必久耕锄”,颇有“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豪迈;“风雨当年劳羽扇,山川此处隐兵机。两朝西蜀留残汉,千里南阳累布衣”,写诸葛亮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日理万机与神机妙算;“定军山葬三分国,诸葛亮成千载师”,写诸葛亮当世的功业和对后世的深远影响;“梁父一诗酬蜀相,出师二表荐轩辕”,写诸葛亮一生的鞠躬尽瘁和后人对他的景仰之情;“李唐留岁月,诸葛驻轮蹄”,写诸葛亮丰功伟迹不可磨灭,位同李唐。诸葛亮,在这几首诗里,开始毫无疑问地站到了一帧照片的C位,智慧忠贞,倜傥放达——“定军山下英灵在,月夜犹巡五丈原”“长啸一声归去也,夕晖满地落花稀”,焉能不让骚客见贤思齐、尽消胸中之块垒?不仅如此,作者与诸葛亮相交益深,浑而一体——时隔39年,2019年重谒武侯墓:“当日汉江犹识我,清波长绕去迟迟”。信哉!

四、归来:返璞之灵魂

诸葛亮故里

世路茫茫去不还,出门从此历徂迁。

南阳已料三分国,西蜀长撑一片天。

桑梓纵然能入梦,君王岂许再归田。

定军山下坟前树,只有年年泣杜鹃。

五丈原诸葛亮庙

宗臣遗像肃清高,眺望中原恨未消。

秦岭风来旗猎猎,渭河水溅马萧萧。

当时星斗虽云落,此地神灵或可招。

为报托孤心血尽,惠陵南去路迢迢。

注:首句借杜。

星汉先生2020年所作的《诸葛亮故里》,初读起来有些无奈和悲观,但是,细品之下,娓娓道来,就象在与诸葛亮拉家常,波澜不惊中有大体悟。所谓人各有命,诸葛亮的使命和担当就是为“西蜀长撑一片天”,归耕南阳,在他走出草庐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为遥远的梦想——“君王岂许再归田”!这句感叹,九泉之下如果诸葛亮有知,一定会涕泪交流、大呼知音的。

写于2023年的《五丈原诸葛亮庙》,是星汉先生带领中华诗词学会首届十大导师班的学员们现场采风后所写的示范之作。借自杜甫的首句为全诗定下了沉稳却高昂的基调,虽然“眺望中原恨未消”,“当时星斗虽云落”“为报托孤心血尽”,但是,诸葛亮的英雄气概犹然历历可见、呼之欲出:“秦岭风来旗猎猎,渭河水溅马萧萧”;而作者希望“此地神灵或可招”,尽管“惠陵南去路迢迢”,但毕竟,惠陵,才是诸葛亮的精神皈依所在——作者在诗中,最终让诸葛亮回归了他自己,把他的神灵往惠陵送了一程。

无论是“君王岂许再归田”的理解还是“惠陵南去路迢迢”的相送,这样的换位思考,都充满着一种过来人的智慧和贯于度人的慈悲。归去来兮!返璞的灵魂,散发着人性的光辉。

杨逸明先生关于诗词理论,曾有一个形象的表达:用两条直线把三角形切割成三个层面,从下往上,分别是技术层面、艺术层面和思想(哲学)层面。作为一个初学者,我在这里讨论“诗之年轮”,实在是有些攀高之嫌。但是,谚语有言:一支射向星星的箭,虽然永远也达不到目标,却会最远地离开地平线。聊以此,自脱失敬、失当、失误之责。

袁丹 吉林省大安县人,1970年生。经济学学士、管理学硕士,现在长春市从事税收工作。珲春大东诗社成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多种纸刊和网络平台。

编辑/章雪芳 审核/小楼听雨 校对/冯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