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靖华
决定暂时不去青阳山后,我在寺门口村里到处转悠。
和山口凌一样,寺门口村的巷道很多,古宅前后相连,对准南边的一口水塘。许多老屋大门紧锁,人们久不在家。其中有一处老宅,前后相连,十分宏敞,我从门缝向内看,天井内非常干净,格栅门紧紧的关着,地上满是落叶,静静的躺在那里,像在讲述着什么难忘的往事。这时,一位女子从旁边走过,我向她问起这栋宅子的来历,她对我说起和在这栋老屋里发生的一段故事。
“这个老屋以前是村里一个大户人家的,住这房子的老爷有几房姨太太。闹长毛时,老爷带着全家都跑了,一个少奶奶恋家,就是不愿意走。长毛走了,全家人都回来,遍地到处找不到少奶奶。这时有人突然看到,这房子的屋面上有个人头。原来长毛把少奶奶杀了,头扔在屋顶上。”
女子说的这个故事,可能是我在合肥周边听到的太平天国战争回忆中最惊悚的一个了。鲁迅在《朝花夕拾》里写过一个类似的故事。他有个保姆叫阿长,阿长向鲁迅回忆说:“先前长毛进城的时候,我家全都逃到海边去了,只留一个门房和年老的煮饭老妈子看家。后来长毛果然进门来了,那老妈子便叫他们‘大王’,——据说对长毛就应该这样叫,——诉说自己的饥饿。长毛笑道:‘那么,这东西就给你吃了罢!’将一个圆圆的东西掷了过来,还带着一条小辫子,正是那门房的头。煮饭老妈子从此就骇破了胆,后来一提起,还是立刻面如土色,自己轻轻地拍着胸脯道:‘啊呀,骇死我了,骇死我了……。’”
长毛把少奶奶的人头扔到屋顶上的事,与鲁迅的故事类似,估计也给村里人留下了长时间的阴影。本来,江淮地区是联通中国南北的交通要道,而合肥通过水路联通江淮,在此区域的战事十分频繁。寺门口的故事,应该发生于1854年到1861年前后,当时太平军和清军在反复拉锯,合肥周边乡村人口的损失十分惨重。笔者看过城外周孤堆村周姓家族的族谱,在两次庐州保卫战期间死亡二十口;长临河北部的石塘桥,地处南京和合肥之间,几乎沦为赤土。当时还发生了一件震动乡里的事件,黄亦痴一家在圩堡被攻破后,八口妇孺最后相继投入水中,漂在石塘河上。至今,该镇还别称“尸淌桥”,估计这都和太平天国战争的阴影有关。
但类似寺门口这样的这种战争记忆,在长临河地区的乡村之中倒也并不常见。主要原因,是长临河地区有顽强的团练武装。这些武装从1854年太平军第一次攻克庐州以前就开始形成。而肥东县南部是李鸿章的家乡,因此更为巩固。1853年,李奉旨回乡创立团练,曾召集数百名军人;1854年,李鸿章之父李文安亦回乡,父子都是进士出身,声势更大。和南宋时期一样,长临河乡村在李鸿章的号召下,这段时间建立起很多的武力中心。现存的族谱中,记录了山口凌、刘寿三、梅龙坝、六家畈等类似的堡垒。团练武装一方面保护周边,另一方面也参与淮军的其它作战,并立下了大量战功。在此期间,太平军虽然偶尔也深入长临河腹地,但相对而言并不频繁。据族谱记录,1858年农历七月二十日,太平军抵达凌家山口,与凌氏团练发生冲突,1863年,太平军进入四顶山地区的王信一村附近,造成死伤。长达近十年的战争中,长临河南部基本十分安全,这种情况应该也益于这里湖-山夹峙的有利地形。
但寺门口村就不太一样了。一方面,它位于长临河北部的平原地区,是往来合肥和巢湖的通衢,交通十分便利,抵达十分方便。另一方面,它是长临河镇的宗教中心——长宁寺所在的位置,更容易成为太平军袭击的目标。六家畈中学的老校长王超先生,也向我谈起太平军在寺门口的破坏。有次带我看了他在村里的一处祖宅,那处住宅年代久远,屋架的东侧是后建的,檩条有几处焚烧的黑迹,王校长说,这是太平军用火焚烧后所留。从这些老宅并未遭到彻底的破坏来看,太平军对寺门口的这次行动比较匆忙,并且带着强烈的恐吓意味。
最忆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