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看過馮驥才的《俗世奇人》,正巧,我之前也認識兩個人,稱不上「奇」,權冠個「俗」字,「俗」字左邊一個「人」字,右邊一個「谷」字,人吃谷即為俗,也不算辱沒了他們,權為他們立個傳,倘他們或日後出了名,也算有個交情。
燒餅胡
小寨那裡有個打燒餅的胖子,姓胡,燒餅不錯,不會經營,小爐子不知用了多少年,店面也不收拾,倒有些沒落,教他打燒餅的師父名氣大,家裡老人說他師父打的燒餅,又薄又脆,市裡領導有空都會來買,我沒趕上,也就不可考證了。
老胡會唱兩口皮黃,尤其愛唱《智取威虎山》,好事的老頭給他取個綽號「光頭胡彪」。據說他師父就是因為喜歡聽他唱京劇才收的他,是以,他也是「帶藝投師」。
老胡燒餅的味道絕了,打燒餅的功夫更絕。他家的爐子不是地上用泥糊的「煙囪」,而是個饅頭形狀的小爐子,又叫「吊爐」,幾個鋼筋繩支著爐子,一爐能出八九個,他媳婦兒和面、揪勁兒、擀成餅,他接過來扥扥形,往上面刷點油、糖水,撒點鹽和胡椒麵,再往爐子裡快出爐的餅上扔點蔥花。
他沒啥時間概念,還得勤翻翻餅,別看這活兒費時費力,他那雙手比那一群打遊戲的年輕人快多了,媳婦兒揪個麵糰的速度根本趕不上他。燒餅的口感全指火候,他手放爐子上面一晃,就知道合不合適,火候一到,再揚一把芝麻,不用釺子,全靠手,出來進去的,絕對不搞「二進宮」,這也是本事。
忙完一陣子,老胡就坐在小馬紮上,吸上一顆煙,喝著高末茶,看著街面上的人,怡然自得。
手藝人苦,老胡手背上活似臥著一盆泥鰍,斑斑點點的。也正是這,他死活不讓兒子學手藝,他兒子不是個材料,整天叼個牙籤閒逛,老胡倒看得開「兒孫自有兒孫福」,也不去管教。
有回,我去買點燒餅,門口得有七八個排隊的,沒辦法,誰叫人手藝好呢!夫子說過「打漿賣糕,販夫走卒」,老胡也在列,這小本行當,不作興賒帳,偶爾有人沒帶錢,他也是笑臉奉上,就當交朋友了。
年前,我去買燒餅,看店關了,到隔壁打聽,說是爐子火太旺,一冷一熱的,可憐一個50歲的手藝人,中風拉回家,成了廢人;也有人說他兒子欠了債,叫人家砸了鋪子,出去躲債了。這……我還欠他3塊錢餅錢呢!
蛋糕李
年初過生日,到老李那兒去買蛋糕,一看,門臉兒都換成另一家挺大的連鎖店的了,估摸著早搬走。老李家可是小寨第一批民營店面,我媽小時候就吃他們家的蛋糕。
老李是個光頭,按他說的,「聰明的頭上不長毛」,聰不聰明另說,他當真是有些悟性,40來歲的時候想學習,參加成人高考,就看了倆月的書,一次就過了。老李的手藝是家傳,用的還是他爺爺的面案。到他這兒,年輕的時候不學無術,是以,大部分面點都失傳了,只會做幾樣西點,他只管配料,裱花啥的還得另請人做,後來經濟不行,自己操刀,做的也不錯,這也是他的悟性。
我小時候愛吃他調的奶油,不要配別的,一次性紙杯盛著,一口氣都能吃完一杯。姥爺經常帶我去買,他一般都在外面看人下棋。棋手說:「觀棋不語真君子」,老李就是個君子,看棋絕對不說話,但他對棋的熱愛絲毫不亞於《棋王》里的王一生。
有天,一老頭興起:「老李,你也讓咱們見識見識你的斤兩?」他摸摸頭皮,憨憨一笑直擺手,「俺不行,俺從小就和俺爺俺爹學手藝,湊個熱鬧,不行不行!俺還得處理處理麵包,隔天就壞了。」老頭買了他一大包麵包,硬逼著他下,老李只好坐下。聽爺爺說老李下棋跳、不穩,險招不斷,絕沒有「當頭炮」、「把馬跳」的俗套,戰至半酣,他望望對方:「完了,蛋糕要糊了!」老頭說:「就這能耐,見輸就躲?」老李煞有介事地跑開了。另一個看棋的老頭挪了老李的一個子兒,將軍!對手老頭半天沒吱聲,此後經常粘著老李學招。爺爺說這是老李精明之處,既賣了麵包,又落了人情。
看老李做蛋糕,就像看皮影戲,一刮一磨全是功夫。
一大塊蛋糕先放操作台上,一手摁蛋糕,一手攥刀,四五分鐘,切成的蛋糕底子比圓規劃得還圓。就手把底子撂在圓台上,往上面抹奶油,抹得了,轉起來圓盤,使小刀一點點的刮,這活兒費工夫,得幹個一二十分鐘的,等這活兒幹完,漂亮,遠看像個泡沫盒子,又平又滑,跟滑雪場似的。這會兒,他摘下口罩手套,喝個水,說句「忒好咧!」然後開始準備材料,備好料,雙手齊上,又是波浪、又是果醬的,總之是讓一個坯子美起來。
最後擺上水果,他在用料上不怕浪費,下腳料直接扔,絕不存起來再用。價格不貴,但他喜歡給顧客推薦動物奶油的,「一年就過一次生日,吃點動物奶油,美得很!」是以他開店賺頭不大。有訂生日蛋糕的,他使果醬,用隸書寫字,這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家。
老李技術不錯,但和一些大品牌機器出來的比,就差一點了,後來,房租一漲上來,他就挪地方了,離我家也不遠,但他的價格也隨房租漲了不少,不過,他承載了我們家三代人的記憶,再貴也值。
上次過生日去買蛋糕,店主成他兒子了,也剃了個光頭,憨憨的,很隨和,手上活兒也不錯,但總感覺,沒那味了。
作者 | 張躍洋 | 西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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