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灘上的浮世繪:江戶茶室的阿北姑娘你好啊

2020-08-04   北青藝評

原標題:外灘上的浮世繪:江戶茶室的阿北姑娘你好啊

展覽:夢回江戶——浮世繪藝術大展

展期:2020.7.3-11.8

地點:上海市中山東一路1號Bund One Art Museum

小學時家裡曾經偶然得到一把紙扇,只一巴掌大,卻工巧精緻之極。烏木製的扇柄打磨出圓潤弧度,握在手心,無一處不熨帖舒適。扇子一面素白無瑕,另一面是美人臉,臉比扇面更為瑩白。印象中,美人的眉眼鼻顎只用細線勾描,雙唇如珠,朱紅輕點,在豐美高髻與華麗盛裝的拱飾中顯出既淡然又凝神的風流神態,屬於那種一旦見過就怎麼也不會磨滅記憶的臉。我還記得扇子的周邊細節,雖是硬紙的材質,卻挺括堅實,好看且耐磨。扇面邊緣有淺淺的鎏金窄條,隨著不計其數的抓、取、拋、擲,不知不覺中磨出了毛邊兒。扇面也因為經受這樣那樣的擠、壓、污、染,漬痕不止一處。沒等我小學讀完,這把精工製作的小紙扇就已經蹤影不見。如果不是今年7月在上海外灘壹號看到《夢回江戶——浮世繪藝術大展》,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那把扇子上的大首繪美女原來是喜多川歌麿筆下的阿北姑娘。

《姿見七人化妝 難波屋阿北》

阿北是日本寬政時期江戶一帶的平民偶像,任職於淺草觀音堂隨身門下茶室,專業崗位名為「看板娘」,具體工作內容是吸引人氣,招攬生意,服務顧客,結帳收錢。《日本傳統文化》一書曾經援引民間評判本《茶室美人百笑》的記錄,「天皇在飲完秋茶之後,起身付茶錢,而收錢的姑娘正是阿北。」故事表面上重複了民間佳麗邂逅王公貴胄的俗濫套路,隱隱迎合了底層民眾巴望一步登天的白日幻夢。但是在江戶時期的浮世繪景觀中,真實的情況恰恰相反,屢屢出現在大判錦繪中央的茶娘阿北才是真正的美之繆斯,而仰慕阿北「高名」來到發達商業區飲茶消費的天皇,不過是為了坊間傳奇增色的閒筆搭配。箇中原因在於,催生了浮世繪藝術的江戶民俗文化在日本歷史上具有顯著的庶民優先特徵,在商品經濟超越舊有的農村自然經濟之後,逐漸形成了別具一格的町人思想和町人意志:否定等級身份制度,否定封建意識中的尊卑觀念。

《高名三美圖》

常常和阿北一起入畫的還有她的同事阿久,以及在吉源花街演出富本節的歌者豐雛。在最為著名的《高名三美圖》中,她們在超出一般規格的大畫幅中組成構圖穩定的「品」字形。說實話,如果沒有圖畫史家的細心考證與比照,一般觀眾很難準確分辨出到底誰是誰。對於喜多川歌麿來說,他畫下的每張面孔並非是為了再現簡單的美顏而獻媚世人,實在是因為他從這些面相浮動的時刻驀然感受到關於人之存在的「無端嗟嘆」。有人迫於貧窮而賣笑求生,他在畫中為此涕下;藝伎斜倚窗口遠望逝水,他能領會其心深處的無助和茫然……《江戶藝術論》在「我愛浮世繪」的感嘆之後中有一段廣為引用的名言,「凡是無常、無告、無望的,使人無端嗟嘆此世只是一夢的,這樣的一切東西,於我都是可親,都是可懷。」語句中翻騰湧動的正是日本藝術傳統中的物哀感:眼前見出美麗,內心卻倍感哀傷。對於幕府統治初見成效的江戶時期來說,浮世繪作品猶如亂世大火後頑強生出的絢麗花樹,將町人市井中的一情一景都細細描摹,設色飽滿明艷。

《吹線軸的姑娘》

法國作家龔古爾曾經盛讚:浮世繪中的每一件事物都是清晰的,如呼吸那樣單純。然而,日本本土的主流歷史編纂卻認為其中受到太多的西洋畫法影響,很難被歸屬於「本國的自發性文化」。再加上浮世繪中的商業目的很明顯,屬於民眾畫家的獲利作品,故而在竹內理三主編的角川書店版《日本歷史辭典》中,浮世繪的詞條只有寥寥數行,且被定義為「頹廢色彩很強的世紀末浮世繪」。行文至此,我不禁想再次前往外灘看展,去看阿北姑娘那張平靜淡然的臉上,究竟是怎樣一種世紀末的頹廢?

文|俊蕾NNHR

編輯|於靜

本文刊載於北京青年報2020年7月31日B3版《青畫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