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武兵
‖ 除夕夜,守歲的味道
因為奶奶跟著小叔一家生活
每逢年三十
我們都到小叔家守歲
小叔很能幹
每年都能弄來一棵大樹蔸
蠻氣派地架在堂屋中央
生好旺好旺的火
嗶嗶剝剝,時而有火星炸響
惹出滿堂笑聲
大人忙著說一年積攢下來的話
我們小孩子家只顧著烤蠶豆,烤糍粑
很香很香的味道
讓八十多歲的奶奶也饞嘴了
皺紋里蓄滿對孫輩的慈愛
守歲,其實守著的是親情
年的味道都融在親情里
‖ 看龍燈,熱熱鬧鬧的,這才叫過年
兒時的興致
最稀罕最熱鬧的是看龍燈
吆嗬嗬、吆嗬嗬的呼聲
喚醒此起彼伏的鞭炮
鬧騰整個鄉村
人歡犬奔
小孩子前呼後擁
這才叫「過年」
從前村轉到後村
龍燈驚動了冬眠的土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隔著山坡也能聽到爆發的激情
送春帖的隊伍
就該有這種陣勢
呼嘯著,奔跑著
嚮往一年的光景
現在過年看春晚
家鄉的龍燈還在記憶里舞動
那些看龍燈的大人和發小
住在腦海里活著
歡樂的笑容仍歷歷在目
有的鄉鄰走了好多年
聲氣還耳熟難忘
留住鄉愁
‖ 這頭牛就在我家的披屋裡過冬
我七歲那年
家鄉的一場雪下得驚心動魄
三天三夜
雪從空中壓下來
牛屋的頂梁「吱呀呀」就斷了
牛角上挑起的一縷稻草
瞬間就凍成冰掛
牛幾次想掙扎著站起來
又「撲嗵」跪倒在稻草鋪上
顫顫巍巍地喘息
我看見父親起身就跑
抓著自己的被子蓋在牛身上
牛終是被暖過來
跟著父親邁進了我家的披屋
那年,這頭牛
就在我家的披屋裡過冬
牛拴在父親心尖上
‖ 鄉村的水車,是我記憶中的一條龍
在農具里,水車是最神聖的
被鄉風鄉俗尊為龍
它承載著一種文化
延續著上輩人傳下的
許多不能觸碰的清規戒律
譬如女人不能跨越龍身
村裡的玩伴,卻不分男孩子女孩子
都喜歡從它身上跨來跨去
但不許磕碰車葉
抗旱的時候,水車轉起來
像田間的節日
大人們鼓足了勁
興奮地吆喝著
低處的水灌入車槽里
順著車葉一波一波翻滾上來
飛濺的水花
會放映彩虹的顏色
讓我們看
‖ 甜津津的絲茅針——白茅根
童年的記憶里
有絲茅針——白茅根的秀色
甜津津的滋味誘惑鄉村的孩子
讓我們不理會窮困的憂愁
不理會蒼涼的童謠
田邊地頭
這種植物頂像我們的性格
春深得意時,無視土壤的貧瘠
總是蓬蓬勃勃地生長
繁茂的勢頭可以蓋過一切野草
喜歡與嘴饞的鄉娃子為伍
逢著穀雨時節,抽出嫩嫩的穗子
長長的綠葉細緻地包裹成帷帳
沒有一絲風塵玷污綠帳內的新娘
於是,好多好多的絲茅針
任憑我們靈巧的手
一根根采入衣兜
最是夏季白瑩瑩的絲茅根
濕潤的口感就是我們嘴裡的甘蔗
嚼出的味道沁入心底
幾十年過去了
餘味尚存
回望故土,那裡的一草一木
已在夢裡生根,牢牢地
長成不敗的風景
‖ 母親,喜歡用鄉音喚雞群歸籠
忘不了,晚炊的時候
母親總是站在廚房外張望
然後,「咕咕、咕咕」
辛勤地用鄉音喚雞群歸籠還巢
還不時迴轉身瞅瞅灶塘
擔心柴火停止嗶嗶剝剝的燃燒
廚房西北角就是村頭
往北再沒有人家
有的是一處放養雞群的草坡
淺草叢裡有蚱蜢、蚯蚓
收了翅膀歇息的小豆娘
還有好多不知名的蟲子唧唧啾啾
早晨奔出籠子的雞群
不愁一天的食糧
母親喚回雞群,紮好籠子
晚飯就熟了。她會站在門外
喊我的乳名,一聲緊,一聲緩
很有耐性的聲音
帶著飯香,帶著母愛
至今在我心裡走動
李武兵簡介:原名李武斌,筆名春暉,湖北武漢人,現居北京,曾任職於鐵道兵文化部、總政群工部,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現代格律詩學會理事,著有《李武兵抒情詩選》(上下冊),散文集《太陽鳥》,長篇紀實文學《自然之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