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人生理想:一場有說有笑的春遊

2020-03-29     了不起的西西弗


在《論語·先進》中,有一個小故事叫做《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這篇文章被選入了初高中課本,所以大家應該不陌生。

它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有一天,孔子和同學們坐著聊天,不知怎麼聊到了抱負,孔子就問大家「如果有充分施展才能的空間,你們想做什麼?」

子路當仁不讓,說自己可以讓一個危在旦夕的國家在三年之內實現獨立與繁榮,甚至還可以順帶建設精神文明。

冉有稍微謙虛一些,說自己可以讓一個小國家實現富足,至於禮樂教化,就不敢保證了。

公西華更謙虛,說自己不敢妄談國家治理,只願意做一個禮官,負責安排祭祀、朝見等國家禮儀活動。

等輪到曾皙時,他慢慢放下手中的瑟,說到:我和他們不太一樣,我的理想無關乎治國安邦,而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煙花三月之時,春耕之事完畢。我和五六個成年人,六七個小朋友,到沂水裡游泳,在舞雩台上吹著風,然後踏著歌回家。」)

孔子感嘆:「吾與點也!」(我和曾皙想一塊兒去了)。

這一年,孔子70歲左右。

一場再普通不過的踏青竟然是一個人的理想,而且這個人還是一位古稀之年的偉大思想家。這背後到底蘊含著怎樣的隱喻呢?

有人認為這是孔子經歷了一輩子困頓與苦厄之後,由於失望而對現實政治的厭倦和逃避,就像他曾經發過的牢騷:「道不行,乘桴浮於海」。

孔子在十五歲上立下匡正天下的志向;三十歲上樹立起獨立的價值觀與人生觀;四十歲就用自己的哲學理順了心中所有的疑惑;六十歲實現了內心的安寧;七十歲實現了實踐與精神的完美統一。(「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為政》)

這樣一個人,終其一生都在學習如何與這個世界相處、與自己相處。在他終於能「從心所欲不逾矩」的時候,說他厭倦了這個世界,我是不相信的。要麼就是他正在經歷一場虛無主義的精神危機。

又有人認為這場踏青是對儒家大同理想社會的詩性表述。儒家一直追求一種秩序井然、各安其職的禮樂社會,在這個社會裡人們扶老攜幼、守望相助。一場安樂的春遊就是這種「堯舜氣象」的縮影。

這個說法倒也沒有什麼問題。

大同社會是一種關乎公共生活的政治理想,所以需要儒家持積極入世的態度。也就是說,要想在人間實現這種理想國,要麼就得不厭其煩地周遊列國,費盡口舌說服君主以德治國;要麼就得親自在政府機構謀個一官半職,逐步推行自己的政治實驗。

總之,要想達到大同社會,就得像之前三個弟子說的那樣,積極參與國家政治事務,實現個人價值與社會價值的統一。當然,孔子並沒有否定子路、公西華和冉有的抱負。

但是現在,這個思考了一生也奔波了一生的老人,最想做的是吹吹風,唱唱歌。

在還熱血沸騰的年紀里,我喜歡看那些批評時政的文章,這給我一種基本認識:生活中的所有不美好都可以歸結為政治問題。如果政府不這麼規定、如果領導不這麼安排、如果單位沒有這項反人道的制度,我就會一帆風順、萬事大吉。

這種想法很難說對錯,確實很多社會問題甚至個人問題都是政治性的,都與政治有或大或小的關係。

但或許政治性只是每個事物的一個面,或者是我們認識事物的一個角度?就像每一個盒子都一定有一個上面,或者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從上面認識一個盒子?

但是,除了政治屬性,每一事物或許還有另一些層面,或者我們還可以從其他角度去看事物?就像每一個盒子也一定有一個下面,我們也可以從下面認識一個盒子?

政治在我們的生活中無處不在,但絕不是生活的全部。我在這裡不是慫恿大家放棄自己的政治觀點和立場,誰都沒有這樣的權力。

反正我自己從這句話中讀到的是:這個世界除了可以分為政治正確的或政治錯誤的,還可以分為審美的和審丑的。

如果孔子心中的大同社會可以被描述為一次草長鶯飛的踏青,那麼它就可以不絕對地是一個公共性的政治理想,而是一種個人性的、不必言說的美學體驗。它可以無關乎紛擾的口誅筆伐,也可以無關乎不可告人的密謀與猜測,它只是一場關乎天氣和心情的出遊計劃。

最後,還是希望病毒快點消失。好讓我們也能摘下口罩,呼朋引伴,踏著歌走在春風裡。要不然,春天該過去了。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eXSkLHEBrZ4kL1ViP1o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