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10點,一起閱讀一篇「飲食故事」
周末晚上跟朋友在三里屯逛,回去的時候路過長虹橋下,看到一個路邊攤,賣炒飯炒麵。
北京的天已經很冷了,這個橋下的路邊攤,倒是給這座城市添了幾分暖意。
匆匆看了一眼,我打趣道:啊,自從月薪過萬以後,我就再也沒吃過路邊攤了。
朋友以為我在秀優越,咯咯笑起來,他哪裡知道,我這是在懷念啊。
每個北漂,都對路邊攤有一種別樣的情感。那是我們生存底線的港灣,即使再窮困潦倒,再對生活感到失望,心裡都還能安慰自己一句:沒事兒,再沒錢也還能吃得起路邊攤呢。
後來,這句安慰就變成了情懷。工資漲了,也去得起高級一點兒的地方了,走進那些裝修講究環境整潔的地方也不怯場了,但是再看到路邊攤的時候,還是會不由自主放慢腳步。
沒錢的時候啊,迫不及待想見見世面,見過世面以後,卻又開始懷念那一口接地氣了。
02
成都有一種路邊攤小吃叫蛋烘糕,麵粉和著蛋液,舀一小勺到圓形模具里,中間擱點料,有肉鬆,有青椒和火腿,還有酸豆角,七八種料隨你挑,十塊錢能買三個。成都長大的朋友,從小到大心裡一定有一小塊地方是留給蛋烘糕攤的,那是記憶深處最觸手可及的美味。
十幾年前,杭州各小學的馬路邊,總是標配著一個蔥包燴攤,煤爐子上支起一張鐵餅,薄薄一層麵皮裹著油條和小蔥,用力地被壓烤至兩面焦黃,再刷上一層甜麵醬,吃完一個總要砸吧砸吧嘴再來一個。
鄭州的光彩市場上,有個雞蛋堡攤開了有二十年,攤主是個年近五十的阿姨,熟練地把一個個雞蛋敲開,攤到模具里,趁著雞蛋被燙成型的功夫,往裡頭添一把肉末,再撒上特製的調料粉和幾粒蔥花,整套動作一氣呵成。還在流口水的時候,一個做好的雞蛋堡就掛到了手指上,這樣的美味根本不需要等待。
童年時候對某個路邊攤的念念不忘和鍾情,總是貫穿著我們的一生。以至於長大後就算只是在手機螢幕上看到,都會注視良久心生感慨。
北方的煎餅果子,放到南方叫做蛋餅,做法類似。小時候有一次買蛋餅,攤主不小心手滑,把剛做完的蛋餅滑進了旁邊的油鍋里,撈起來再吃,別有風味,至今都念念不忘那一口味道,但再也沒好意思跟哪個攤主提出「麻煩再幫我油里炸一下唄」。
路邊攤啊,盛放著我們小時候對生活最浪漫的慾望。多少人最初對慷慨這個詞的理解,就是「請全班同學每人一根烤腸」,多少人最初的野心,都只是「吃那個路邊攤吃到吐」,並且,不用被家長罵。
03
長大後,路邊攤讓我們感到踏實。
一個其貌不揚的三輪車,一塊紅底白字的標牌,上面最簡潔地寫明賣的是什麼,連起個攤名都嫌多餘。
沒有那麼多浮誇的營銷,不需要想讓人聽一次就印象深刻的廣告詞,也不用在旁邊掛個電視機向來來往往的路人強調:我們這家可是上過電視哦!
它不保證會讓你的味蕾跳舞,也不會強迫你轉發朋友圈集贊打八折,路邊攤們的做事風格,簡單鮮明粗暴直接,烤冷麵就只是烤冷麵,要是在前頭加個形容詞,變成「至尊烤冷麵」,只會讓過客們躊躇不前,順便懷疑攤主是不是業務能力不過關,所以才會心虛到加前綴。
去年,中國版的《深夜食堂》口碑大撲街,究其原因,大概是劇里的「食堂」太洋氣太精緻了,讓人沒有代入感。
發生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最能打動人心的故事,發生的背景大抵都是粗糙的,我們這個民族,從基因上來講還是比較粗獷的,只要天氣還不太壞,我們對「露天吃飯」這件事就永遠抱有小小的執念。「以天為被」的路邊攤們總能滿足我們對流浪詩意的渴望,同樣的一對情侶,在豪華餐廳里吵架和在路邊攤口吵架帶給人的視覺衝擊是不一樣的。
因為,即使整個社會都在追逐金錢,我們內心依舊對「平凡」兩個字抱有敬意。
對一個路邊攤最讓人信服的描述,是「地鐵站A口出來往前走200米,右拐,再走50米的那個攤」。每一個有口皆碑的路邊攤,都是低調而無名的,對應坐標是那些寺廟裡的掃地僧,長相普通卻功力深厚。
要是用一個簡短的詞來形容路邊攤,那一定是:實在。
04
前幾天看到一個故事,說有個小姑娘跟男友一起來北京打拚,很辛苦,每天加班到很晚,男朋友總會在地鐵口接她下班,然後在旁邊的烤冷麵攤給她買一份烤冷麵,再加一根腸,給她當晚飯,然後看著她吃完。女孩問男孩怎麼不吃,男孩說自己已經先買過一份,吃完了。
每天有這樣一份守候,生活好像也不算太糟糕。
事情的反轉你們大概也猜到了。有一天女孩下班早,男孩還沒到,她就跟攤主閒聊,攤主說男孩從來沒一個人買過烤冷麵。也就是說,男孩根本沒吃晚飯。女孩忍著淚等男友,也沒戳穿他。這一次,攤主以快收攤了為藉口,給他們加了比平時多得多的量。
一份路邊的烤冷麵,寄託著多少沉甸甸。
我剛來北京的時候,也沒錢,有一天晚上11點多,餓了,打開外賣軟體發現點不起啥好吃的,依稀記得小區門口有個路邊攤,披上外套就往樓下走。
「路邊攤嘛,肯定難吃不到哪裡去。」
現在回想,這種下意識的信任,恰恰是對路邊攤們至高無上的肯定。
走到攤前,看見老闆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守著一鍋滷煮,在寒冷的夜色下突突往外冒熱氣,旁邊是兩張簡易小桌子。此情此景,分外溫暖,我一坐,學一口半生不熟的北京腔:「老闆,給我來一份兒滷煮。」老闆麻溜兒地回應:「好嘞!」
說話間,一份香氣撲鼻的滷煮已經上桌。哪裡像是第一次光臨,倒像是個熟客。
深夜的路邊攤總有這種魔力,讓一切都顯得分外親近,仿佛天地間只剩下我和眼前這個小攤兒。它一直在等我,而我只為它而來。
05
七年前第一次來北京,上培訓班,住在天通苑。那個時候最大的安全感,來自於夜幕降臨後地鐵口的一大片路邊攤:賣燒烤的、賣炒麵的、賣糖炒栗子的……密密麻麻浩浩蕩蕩,一眼看過去覺得自己擁有全世界。
那個時候還沒財務自由這個概念,現在想想,當初的自己其實已經實現了路邊攤財務自由,隨便走到一個攤前,都點得起。
那種自信,真真是讓人懷念。
那時候就愛逛三里屯了。彼時的髒街還沒被改造,幾十米長的街道兩邊擺滿了各種小攤,不光是吃的,賣什麼的都有。最愛去的是一個烤雞腿的攤,10塊錢能買三個小雞腿,一隻只雞腿被穿成串,隨著機器慢慢翻滾,顏色是誘人的,味道是香的,拿到手裡要呼呼吹兩下才敢入口。
回到老家的時候,念念不忘這一口味道,想著將來有機會漂來北京,一定要每周都去買一回。對那個雞腿攤的思念,說是朝聖一般的心情也不為過,它寄託著17歲的我對大城市最初的嚮往。
06
那個時候,三里屯優衣庫正門口斜對面的路邊,每到晚上總會支起一個麻辣燙攤。麻辣燙攤跟別的路邊攤不一樣,它是路邊攤里的貴族,用棚支著,人為地製造一種「不得不靠在一起」的親密感。
它的人氣總是最旺,五六七八個陌生人圍坐在一起,問老闆要一個用保鮮袋包裹著的不鏽鋼小碟,拿一雙一次性筷子,然後開吃。多數情況下是默不作聲的,吃完問老闆一句多少錢(「少」字不發音),結完帳就走。
麻辣燙攤是一座城市人情味最濃厚的地方,陌生人之間心懷默契相互取暖,真摯又動人。
麻辣燙的攤主們也不一般,他們要學會一項必備的生存技能:會聊天。換句話說,是「會來事兒」。不管是吹牛還是侃大山,總之,麻辣燙的攤主們要讓每一位老顧客和新顧客都產生一種幻覺:這個老闆好像跟我很熟。
這樣,你就會覺得:並不是自己選擇了這個攤,而是冥冥之中靠著緣分的指引走到了這兒。
很久以後我和朱小姐想起那個路邊攤,都把那個攤主說成「那個大叔」。儘管我們只吃過那一次,卻堅信下次再去的時候大叔一定還會認得我們。
07
優衣庫對面的這個攤兒上,老闆是個四五十歲的東北男人,來來往往的人估計見過不少,誰是剛來北京鬥志昂揚的新人,誰是熬著熬著快要撐不下去的舊人,聊上一兩句,總能判斷出來。
那個時候的我和朱小姐,屬於前者。我們操著一口南方普通話,努力在每個字後面加個兒化音,來讓自己跟這座城市顯得並不那麼陌生。
老闆大概是最喜歡跟這樣的新人們聊天的,一來當個消遣,二來活躍氣氛。席間有個衣著普通的年輕人吃完走了,老闆跟他寒暄幾句,目送他走出棚外,過幾秒回頭告訴我們:
「這人可有錢了,開大奔,天天來我這吃,他啊,就好這一口兒,嘿嘿。」
「就好這一口兒」,短短几個字,是每個路邊攤都能掛上的金字招牌。無論你身居高位還是在底層打拚,在路邊攤們面前,都是一樣的。這是一種高度的和諧,什麼階級差異和階層固化,路邊攤們是聽不懂的。因為我們「就好這一口兒」。
08
最近,北京百子灣橋下的快餐小攤火了,一個板車,上面放著好幾個鍋,一個鍋一樣菜,快餐只賣15塊錢,十幾個菜隨便挑,攤主也不圖賺錢,就為了服務附近的打工人,勤勤懇懇默默無聞地做了二十年。
《北京女子圖鑑》里,戚薇飾演的陳可剛到北京,有天晚上差點為一個玉米折腰,口袋裡的錢連買個完整的玉米都不夠,苦著臉跟攤主砍價,問他能不能賣給自己半個。最後她在北京的冬天裡,捧著玉米坐在路邊邊吃邊哭。
這樣心酸又真實的劇情,沒有切身體會過的人寫不出來。
有一次加班到很晚,路上已經空蕩蕩,有個烤紅薯攤正在收攤,我走上前去,問攤主還有沒有沒賣完的。攤主看我有點狼狽,笑我運氣好,我付完錢捧著那個紅薯,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過得還不錯,重新燃起了對未來的期待。
路邊攤總是兜著一座城市驚慌失措的人們最後的尊嚴。它安安靜靜地佇立在一個個角落,告訴那些時而失意而沮喪的過路人:不要慌,還有我呢。
現在,我已經長大,那些最捉襟見肘的時光好像也已經過去。只是偶爾在路上匆匆走過,瞥見路邊那個亮著昏黃燈光的小攤兒,心裡啊,還是會泛起一個嘀咕:
「要不,來一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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