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環科技：重新定義大數據基礎軟體

葉冠泰：謝謝。我認識你也非常多年了，那時候你在英特爾的亞太區做軟體部門的CTO。我覺得在你的職業生涯裡面也做得非常成功了，為什麼你決定要從大企業離職來創業呢？

孫元浩：其實有幾個原因，一個原因是我在英特爾工作了差不多十年左右的時間，主要是在做基礎軟體。到了2013年的時候，就覺得我們做的蠻多技術，其實並沒有真正讓客戶用起來，或者沒有讓大部分用戶都用起來，所以我們想做點產品，能夠讓很多人使用，就會有成就感。

第二，我當時覺得大數據技術非常有意思，也有很多的技術挑戰。我個人和團隊還是非常喜歡做一些真正有意義，有技術難度的事情。同時大數據技術在2012、2013年的時候，也得到大家的關注，我們認為它是一個分布式的技術革命。早先IT技術中還是以集中式軟體為主，我們認為未來二十年，分布式技術會逐漸取代集中式的軟體，整個IT行業的軟體站會發生一個重構，從底層往上，從作業系統到資料庫、數據軟體，再到上面中間件，到應用都會重構。我們認為這是IT的一個革命期，還是有機會能夠做到世界頂尖水平。同時我們也看到因為中國的市場，它的數據量可能比全球其他任何國家的數據量都要更大，所以我們覺得，在中國還是需要一家公司能夠開發針對這麼大規模數據的一個處理軟體，這方面還是有比較大的機會的。2013年就決定出來創業了，一干就是10年。

葉冠泰：很高興你出來創業，要不然也沒有機會合作。還記得我們剛投你的時候，那時候我們主要的產品是一款基於Hadoop和Spark技術，基於國外現象級的開源產品的一款企業級產品，服務於中國的大客戶。很快星環科技就開始真的做自主可控，往自主研發的方向走。可不可以分享一下你是怎樣做出這樣一個轉變的？

孫元浩：其實我們早先使用大數據的時候就發現這個技術還是有弱點的。因為Hadoop是2006年出現，開發出來的時候它是為早先的軟硬體設計的，那個時候的硬體水平，磁碟都是100轉每秒鐘，網絡速度是百兆，等到2013年的時候，硬體已經突飛猛進了，SSD出來的時候，一秒鐘上百萬次的IO操作，萬兆網絡已經是主流了。那個時候我們認為大數據軟體它已經不適應硬體的發展了，沒辦法發揮硬體的優勢，我們需要去重構軟體來適應新型的硬體了。

第二，隨著我們把技術應用到客戶，用到傳統企業當中去，就發現有蠻多的功能上的障礙，因為原來軟體主要還是網際網路公司用來做網際網路廣告的，數據不會修改，就是自己累計，Append-only，然後也沒有分布式事務，也跟傳統的系統不兼容，上面有很多的特性它不具備，處理效率也不高。而現在企業級的用戶要求數據是交互式的，響應要秒級，尤其是物聯網當中它的傳感器要求在毫秒級進行響應，原來軟體棧就完全不能夠滿足這樣的需求。所以我們當時的目的不是為了要改寫它而改寫，而是說我們要解決客戶的問題，我們需要用創新的技術來解決這些問題，因為原來的技術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第二個原因，我們還是希望做一家有競爭力的公司，因為有開源軟體，有Hadoop、Spark這些軟體，如果我們不能跟它實現差異化，我們是沒有競爭力的，因為有蠻多公司是用了開源軟體，是在它上面做應用，開源軟體沒有成本，那我們去跟它競爭的時候，他們是不要錢的，我們是有很大研發費用的，那我們就沒有競爭力。所以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們需要做得比開源軟體更好，那也就意味著如果要做得更好的話，那我們就不能沿用他們的技術思路，我們需要另闢蹊徑，做得比它更好。好到多少程度呢？我們認為要比他們好十倍，這樣的話客戶才願意花錢來買我們的商業版本。

第三個原因，我們也擔心這些開源軟體哪一天會修改它的許可證，因為之前也有這樣的先例。所以基於開源軟體，可能未來它修改許可證以後，我們就要被迫重新寫軟體棧，那個時候對總業務的衝擊會更大，所以我們在剛成立不久，就決定開始自主研發。到今天，我們整個軟體棧，大概有百分之七八十是已經完成了重構，我們核心產品基本上95%-98%的代碼都是自主研發的,功能、性能上也開始領先國外的同類產品了。

葉冠泰：顛覆國外軟體，我相信這些產品也是別人用很多人花費很多年做的一個產品，在剛開始的時候，你們有沒有面臨一些技術、開發方面的挑戰呢？另外很多的創業公司，也是基於不同的國外的開源軟體，在中國創業，對這些公司你有哪些建議呢？

孫元浩：決定自主研發的話，帶來兩個問題。一個工程量是非常大的，因為整個大數據軟體棧大概有近一千多萬行代碼，要完全實現重構的話不是一蹴而就的，編碼的工作量比較大，而且不光是工程量，就是每一個組件，分布式系統它的技術難度也是比較高的，壁壘也是比較高的，需要掌握很多原理。而且不僅是要重新寫一個，還要做得比原來好十倍，所以我們得把底層架構重新設計得更好,技術難度也是比較高的。第三個是投入，因為其他公司可以拿著開源軟體，直接做它的解決方案，就可以去銷售了，而我們還需要投入額外的成本、資金去重新研發底層的軟體，資金壓力也是比較大的。

我們採取的策略是按照市場驅動，按照需求來的。即所謂漸進式的策略，我們剛開始決定第一個改的就是一個分布式的SQL引擎，我們當時市場定位是做批處理，做數據倉庫的市場，需要一個很強的SQL引擎來處理大規模的數據，同時能夠保持跟Oracle、Teradata等傳統資料庫的兼容度。所以我們就開始優先先去寫SQL引擎，先做得比國外產品更好，開始去修改它的存儲引擎，因為我們發現原來的存儲，特別是文件系統，它的效率比較低，我們需要一個分布式的數據管理系統來提供更高性能的IO操作，我們就用C++語言去重寫分布式的存儲系統。那逐漸包括像流處理引擎、圖資料庫，到最後連文件系統我們也重構了，大部分代碼都實現了重構。我們每一個重構都是來自於客戶需求，當然其中有一個是來自於美國產品的許可證的變更，像Elastic，幾年前變更了許可證，就意味著我們早先時候集成它開源的部分，就不能夠二次銷售它的產品了，所以我們也下決心自主研發一個分布式搜尋引擎，花了接近9年的時間，把軟體棧實現重構。這樣一個策略的好處在於，因為你每做一個功能，每重構一個組件，都是基於客戶需求，都能夠發揮它的效果。每做一個也讓團隊更有信心，做得比其他產品還好，可以做到世界領先。

對於其他創業公司的建議，創業公司的定位如果是做基礎軟體，那我的建議就是一定要自主研發，沒有自己的核心技術，是很難獨立發展的，也沒有核心競爭力。但如果是定位成在做解決方案，那麼你可能是可以拿些Building block來打造你的應用方案。做基礎軟體的創業公司，因為它本身的技術難度比較高，漸進式的策略，可以選市場迫切需要的點開始去進行改造，逐漸完成它的重構，相對來說會更容易實現一些。

葉冠泰：這幾年中國做大數據軟體的公司也非常多，不斷有國外的巨頭想進入中國，這麼多年在巨頭林立、廝殺拼搏的環境里，星環科技能夠崛起來，並且成為一家非常領先的公司，被稱之為「大數據基礎軟體上市第一股」，你覺得我們是在哪些地方做得特別好，實現勝出的？

孫元浩：這個問題經常有投資人和客戶也會問我，我是階段性地反思一下，我們為什麼要跟他們競爭，怎麼跟他們競爭。總結的話第一點就是戰略上要藐視對手，戰術上要重視他們。從戰略上藐視對手，因為他們也是大公司的一個小團隊在開發這個產品，我們只要做得足夠聚焦，足夠專業，那麼還是有很大的機率能獲勝的。

戰術上要非常重視，我們怎麼樣能夠走差異化的路線，怎麼能夠做得比他們更好。第二點就是我們要非常聚焦，我們要專注在把有限的財力、人力，投在關鍵產品上面，要在關鍵特性上面做到最好。剛開始競爭策略上巨頭做什麼，我們就儘量避開它，不要跟它做一樣的東西，這樣可能還可以勝出。那麼巨頭轉過來會說創業公司，你做什麼，我就跟著你做什麼，因為我財力、人力充足，可以做得比你更大，就一定會勝出。後來我們認識到這一點，不能夠避重就輕，你得在競爭對手最強大的地方，比如當時Teradata它的Impala SQL引擎做得最好，我們就把精力都花在我們SQL引擎上面，把性能做得比它快若干倍，甚至十倍，兼容度比它更高，這樣的話在對手最強的地方，我們也做得比它更好。第三個原因是要有一個堅定的信念，產品為王，技術必勝，最後還是要靠好產品贏得客戶贏得市場。我們投在技術上的精力都是值得的，我們也堅信可能巨頭藉助它的品牌效應，它的銷售力量，占據的客戶數量會比你多，但是因為這個市場非常巨大，基礎軟體的客戶群可能是以百萬計的，那不可能只靠巨頭的營銷力量就能觸達到每個客戶，那我們好的產品一定還是有機會的。當然還有就是要堅持，因為我們在走自己的技術路線，我覺得不能動搖，堅持走有競爭力的路線，那當你把產品做到極致的時候，客戶、市場還是會買單的。那麼有了產品作為基礎之後，我們的策略就變成去挑戰技術難度最高的，他們做不了的，在細分行業也去找那些頭部客戶，這一批基本上是精英客戶，他們都比較懂技術，也認可這個產品或者技術好的公司，我們是通過先樹立標杆客戶，來贏得頭部客戶的認可，逐漸在這個行業當中再進行推廣。在推廣的過程當中，也沒有急攻冒進，一下子就鋪好多銷售力量，趕緊去占領市場。我們腳踏實地，儘量把每個客戶都做到最好、服務好，讓大家能夠對我們的產品有好的評價。逐漸我們在多個細分行業當中占據了一批頭部客戶。到2016年的時候，大概在10個行業占領頭部客戶之後，就會有很強的一個示範效應，行業的其他客戶就慢慢跟進來。那個時候我們再開始加大營銷力量，包括我們的交付力量，客戶數就越積越多了。我們也不用害怕跟巨頭競爭，因為在中國市場，你總歸會碰到他們，所以就堅守自己的技術路線，堅持把產品做到極致，我相信都還是會有市場。

葉冠泰：我想接著「產品為王，技術必勝」這兩個口號再來問一下。我們一直都是在技術上面有獨特的一套，比如說我們把Hadoop和Spark也改寫了，優化了它們的性能，接下來我們的TDH3.0，宣布的時候性能也是國內領先，一直到TDH5.0技術，性能指標上都是世界級的，您剛剛提到已經十倍於對手的性能。我們是怎樣實現在產品上不斷地去啃硬骨頭，做出他們做不出的產品，技術永遠是世界領先的呢？

孫元浩：我們不要把技術突破當成是一個「next to have」，而是把它看成是生存的必需。因為我經常跟團隊講市場經濟的核心是分工，就是讓不同行業只留下頭部的公司，然後其他的公司基本上被淘汰或者轉行做其他事情了，這是市場經濟的本質。所以你做到最好是生存的必需，不是「next to have」的。所以要給大家一個信念，就是你一定要做到最好，不做到最好就被淘汰。在設計方案的時候我們就會想方設法讓自己做到最好，大家心裡總是繃著一根弦，一定要做到最好。

第二技術難度也是很大的，那我們也有一個信念就是不盲從國外的技術，也不盲從任何一個人從理論上證明它不可行，我們就不行了，我們是敢於去挑戰權威的，敢於去突破技術邊界的。技術上總是能找到路徑，能夠實現突破的，那麼鼓勵團隊能夠去找到一些突破點來突破這些技術難題。

第三我們也比較重視調研現有的技術，經常去參加國外的展會，跟國際同行進行交流，同一個問題，大家是怎麼去解決它的，吸收別人的智慧。當然我們有比較多的技術突破是在美國學術界、工業界都認為是做不到的情況下，還是找到了一些突破點的，還是逐漸能夠解決這些難題的。得益於我們在系統軟體上面的一些積累，因為我們團隊有比較多的技術人員原來是從事系統軟體研發的，從編譯器到作業系統，到資料庫的研發。未來我們的一個研發策略，幾年前就開始強化了，要做到自主研發，要領先一代。原來我們在英特爾講「One generation ahead」，就是我們要領先一代，就是在研的產品，要提前看看未來的兩三年應該發展什麼技術，讓我們能夠領先一代。 所以使得我們不是一個追求者的心態，我們一直是一個領先者的心態在研發產品。所以很重要一點就是當你設計出這個方案，也要讓技術界、工業界認可這個方向，讓大家跟著你走，我們也做了比較多的技術宣傳的工作，早年也經常參加國內的各種會議，到國外去參加會議，做演講，跟分析師、技術人員溝通，讓他們認可我們的技術，讓更多人來選擇這個技術方向。

葉冠泰：除了我們的技術本身就過硬，我們挑戰這麼多技術難點之外，再形成業界對我們的產品流派的認可和口碑，對我們產品的成功是至關重要的。

孫元浩：對，很重要。

葉冠泰：這兩年其實也算是我們整個行業，尤其是資料庫行業這個細分領域，一個非常好的風口期，星環科技是國產自主可控，也迎來信創這股風潮。但是也有一些公司把重心轉到海外了，去耕耘海外開源市場。你怎樣看待這種做法？星環科技是如何看待海外市場的機會的？

孫元浩：大家採用的一個是借鑑美國軟體公司模式，把開源作為一個營銷方式，把原代碼開放了，然後讓更多人來使用，使用之後再逐漸開始形成付費客戶。這種模式早先國內也有不少創業公司在嘗試，這個模式我認為在中國還不是很成功，在海外因為客戶更加重視智慧財產權，如果你是原創的軟體，客戶還是願意付費來購買的。國內一批創業公司去借鑑國外開源軟體的商業模式的時候，它更容易在國外市場獲得客戶的認可，這也是促使他們開始走向海外市場的一個重要原因。

中國市場還是相對特殊一點，因為這個市場競爭非常激烈，大家不管你是開源還是不開源，都會去提供類似的產品，很快市場就進入了比較激烈的競爭。所以這些創業公司，會去海外市場尋找突破。當然我們看海外市場競爭也不是風平浪靜的，因為海外做數據管理軟體的公司非常多，也巨頭在參與，像Oracle、IBM、Teradata這樣的巨頭、領導者，也有一批已經上市的公司，像Snowflake，以及即將上市的公司，或者在一級市場上融資很多的公司，競爭也是會比較激烈的。其實不管在國內還是國外，我認為核心還是產品要做到比競品好，這個好可能還不是一點半點，要好很多，才可能有競爭力。

葉冠泰：星環科技有把業務帶到海外的目標嗎？

孫元浩：我們在新加坡和加拿大的多倫多設了兩個子公司，也在逐漸地在嘗試著開展一些業務，在東亞有零星的客戶開始在選購我們的產品。短期的話我們是國內市場為主，海外市場還是通過合作夥伴在做一些推廣工作。

葉冠泰：明白，那再次恭喜星環科技在科創板上市。那上市對你來說是一個什麼樣的意義？上市之後未來面臨哪些挑戰？

孫元浩：上市以後當然有一個比較大的變化，一方面要受到政府的監管，有證監會、交易所，還有媒體，你的一舉一動都在聚光燈下面。第二個就是每個季度要發季報，那麼對公司的規範經營和財務要求是比較高的，對增長的要求也是比較高的。所以怎麼能夠實現業務快速增長，這是一個挑戰。同時在規範運營上，成本會比以往更大一些。

當然上市以後也有比較大的優勢，一個是上市公司的品牌知名度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因為二級市場還是有比較多的賣方研究員、證券公司在寫公司的研報，給投資人閱讀，有很多的基金公司、基金經理也到公司來調研，所以整體公司知名度還是有顯著提升的。同時客戶也會更加願意把一些大的項目、大的訂單交給上市公司。上市募了資，資金也比較寬裕，也是能夠更加從容地去拓展業務。從新的機遇來看，我覺得現在其實不管上市還是沒上市，新的機遇主要來自於我們國家的數字化轉型浪潮，現在國家把數字化轉型作為第四次產業革命來看待，是非常重視的，各行各業都在推動數字化轉型，包括政府在各地建大數據局，包括央企、國企要求在「十四五」期間要實現數字化轉型，使得我們在各個產業領域都能夠實現信息化、智能化，能夠實現技術上的領先。考慮到供應鏈安全，國家在推動國產化，爭取將這些核心技術掌握在自己手裡，這也給公司帶來比較大的市場機遇。

葉冠泰：在星環科技創業初期，啟明創投就投資了星環科技，可不可以分享一下你們對啟明創投的意見，未來怎麼能夠幫助企業做得更好？

孫元浩：我們是在2014年接受啟明創投的投資，後面幾輪啟明創投也跟投了。整體來看啟明創投是一家非常好投資機構，一方面就是早期的時候給了我們比較大的幫助，幫著我們擴大宣傳、擴大影響力，因為小公司實際上出不了多少營銷費用，啟明創投幫了蠻大忙。包括在後續融資中介紹投資人，因為啟明創投是一家知名投資機構，很多投資人會詢問對星環科技的看法評價。甚至每一次融資的時候，條款等等，您也給了我很多的指導，很好的建議。我覺得您真的為企業考慮，為創業者考慮，站在創業公司的角度來考慮這些問題，給公司很大的幫助。不光是資金上的支持，也有投資之後整個公司發展過程當中的持續支持，使得我們能夠順利地完成後續融資，也能夠順利走到今天，非常感謝啟明創投。

葉冠泰：謝謝，也祝星環科技在整個中國推動商業數字化轉型浪潮里，能夠成為領頭羊，越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