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將會迷路,永遠丨張鐸瀚《厄運金》詩選

2023-09-17     飛地APP

原標題:他們將會迷路,永遠丨張鐸瀚《厄運金》詩選

《厄運金》是張鐸瀚的第一本詩集,收錄了他2018年至2023年的短詩選、組詩《弱神學》的選章,以及兩部正在寫作的長篇《幸運星》和《春天國》的序章。

厄運金(選)

張鐸瀚

巴赫篇

(給愛)

我現在不怕任何。氣候必須是疼的,你會走向我,

跪讓心在受害中來臨!我們看彼此──冰的摩擦。

是有一種羞恥,之中放蕩著眼球、後腦、完整的憂鬱星叢,

它們又翻身成為微弱的巴赫,陰部,冬夜,心跳之美,激素里的

奴隸,像尼采,一邊計算一邊毀滅。記憶卑濕,被心智燒乾。而

神如聲音,一直在動,你伸舌尖,骨頭配合無聲,聽我對你:愛。

二二年一月

火鳥篇要一直跟音樂在一起,而不是斯特拉文斯基。

燃燒要突然,才可清算掉到它為止所有不真的心──

不真就是不絕對──我們回返的夜裡,天上煙火正復活;

絕對的一夜降臨,記憶龐大如感染,黑色天空有指示──

要一直跟黑色在一起,而不是天空。我抑止我所能摸到的剩餘夜晚,

祭出內心的動植,毀掉勝利,成為愛的一個武力單位,讀你

溫暖的頸,臉頰上,快要掙脫溫帶的明火,還有完美光體般的

「適婚的心」1。要一直跟音樂跟你在一起,而不是試探者,群魔,芭蕾舞2

此一行星的假反派,空洞的拯救,或多餘的睡眠。灰燼電影從四周觸摸我,

我們離開吧,也不用飛,我們一起分解為快樂的死橙色。

二二年二月,給愛

1. 「適婚的心」語出貝克特。

2. 二二年一月十五日當《火鳥組曲》在黑暗的大廳響起時我在看你的頭髮,一秒內廳子內涌滿黑瀑。

恐懼史

下背部朝水底生觸角,仰泳者

強迫前額葉,翻新最後的真善,

雙耳間一架完整顱骨分娩般

崩掉,成為眼淚或是

一座好看陷阱。

這是工具與恐懼天使的文學。

愛也有種帝國運動,測繪者

全部消失。

我如奧菲莉亞,

泊車於死期的最前景,

一片麻醉藥水中學習反光。

二二年二月

嗡鳴美──在日光山,給艾

事情先是光學的。當時我獨自進入松林,你在我身後拍下彩色相片。天氣我們逃不掉,也不能去反對,雪沉睡,就像它是第一次睡,不帶反省,也冷靜了骯髒的自尊。想到我們在來圖們的火車上,共讀《好笑的愛》里一大段對白──性別相反的兩個醫生,正傲慢地解剖對方的心卻各不流血,他們將會迷路,永遠。站在那棵倒地的巨大樹幹上,我還目擊了死樹冠的冰冷法度:在此一地帶,任何造物擾亂不了它。雪也用清涼的除法欺騙國境線。於是在日光山,我們的一二次跌落,就永遠租借給眾多世界的清晨。世界本不是牌面,但人在賭,億萬孤獨頭顱均伴有一棵親密又多枝的樹。這些你在松林外也都看見了,你身後華嚴寺壁上的老虎和無聲的神,又看不看得見。

一會兒我們會去邊境分享酒精,在兩個和更多國度面前,在失了神的衛兵前,在鐵絲與界江、松針與戒令前,愛人是法律上的幻影,於心靈最戒嚴時向眼球沉降,反應。我則突然享受與你暫時的距離,這是會洗凈誤解的停頓,毫不害羞的空白,把我們躺放在一顆敏感的星上;其星系頻道將重映這段明亮長鏡──所有二月正午做愛後,我用食指在你額頭寫字,而你正確讀出了:「愛」──一隻根本到發燙的火鳥撞破我腦子──我們看見道路,我們看見交通;這是一個不準備瘋掉的人也會流淚的時刻──事情終於生長為聲學的,聲音最不怕死,我們如低音互相

抱沉……森林開始升起一種嗡鳴美

二二年冬春,長春/杭州

諦念──或禁閉篇

人的必死性

──我們法典般嚴厲的分享。

地理將戀人和唯一者升為瀑頂。將看見:血滴宰制甘泉後還延緩了全部新流。

全都為我暫停。

世人首先吃下結過誓的草卻輕蔑起犧牲法則,他們以為這是輕罪。

愛情狂亂且美的世紀初,窒息像極了音程它反覆滲透毫不害怕的我們且不急於退逝;

死者不死的衣,謀殺者仍舊柔板的未來,

──都在誦讀:鹿對於犧牲的自律。

自然不挑逗,自然只愛,或寫清清白白的死亡的句子。

岩石!專制起時間。

重型機械不再年輕,文明也會死──這是黑暗地帶

偶爾為我們兌現的德性,你跟我,就在其中推門出走,觀測次要的女神1

在神的上風向在一個可憎的世界裡

到處打造家園後又消滅地點。愛你

是和你在極高處

穿過這個春天巨大的玄關,後來朝人類狀的盡頭處

奔跑時,噬菌體還將依法叫出我們的名字但……我們

換血,我們擊退不理解,我們暴露在空氣神秘的

……傷害中,發現所有人都正在抱著鹿頭髮瘋。

二二年四月,致(在長春封城中的)艾

1. 寧芙,希臘神話中「次要的女神」,寧芙與自然親密,總是伴隨特定的地點與地形出現。「寧芙」也是阿比-瓦爾堡鍾愛的一個激情程式,他在回答若萊「寧芙是誰,從何而來」的提問時,說寧芙是一個元素精靈,是被放逐的異教女神。

The BMW Thought Workshop at Tate Modern. Tate

康德篇

就在康德快抵達自然盡頭時,他收到來自恐懼的邀約:來,散步,恐懼說。康德沒拒絕,夜裡低頭跟著走。下了最後一座山後,自然不再友善,恐懼擁抱了他。他再睜眼時便已回到臥室,僕人對他施暴,半隻玻璃酒杯扎進臉皮,吊燈射出黃金,窗戶失去知覺,牆面釘滿失血的疲憊裸體,室外是一片真正古典的黑暗,不給心智留任何孔隙。康德的喉嚨灌滿驚恐,說不出話來,他當然記得剛才的二人旅行,但記憶里的自己卻並非康德!一路的莓果和脫兔,古木或巨石,一併走向折磨,晨靄歡騰,原油吼叫,二人向山頂匯聚,泥沼向樹冠淋漓,是什麼在證明黑暗雖有止息但永遠不死?是誰在證明人類腦花的褶子裡除了恐懼還有善意?康德的下頜骨不停地拉弓收弓,這令他意識到自己從沒停止過宣講,他又一次痛苦地閉眼,向面前的一切發出邀約,抬手拔掉星星如同拔牙,然後恐懼的嘴裡會不會適時吐出康德心裡那張牌?這就是他的日課。現在他既無過去,也決計放棄下一步,小山雀叼走他大醉大睡的頭,他不能拒絕。

二三年春

* 康德必須進入他為說明崇高-驚懼時曾引證的卡拉贊之夢中去──為了他同樣昂貴-可怕的哲學,他不能一點代價都不付。他會在視靈之夢(雨航語)中開除自己的大學教籍,加入他心愛的撲克牌與山雀的族類,處於永恆的散步中。

灼燒帶來朋友

我同美國人亨利-米勒被困於著火的大樓,我同美國人亨利-米勒見證火從房子內部舔出木頭;我們站在被燻黑的窗戶邊,他的不想逃和我的不想逃互相安慰,被安慰的是火,胃中動植,休息的部分:獵豹掛在樹上睡,赤狐匍匐於濕苔,蛇擁抱方形冰塊,冷的二重唱,母腹里展開。正在滅亡的名詞們也將匯合為新的物族。事實僅剩一個:灼燒帶來朋友。其餘都只是文學。他嬉皮笑臉,我卸下禮節,我們交談如暴流,談到愛和仇恨時用的是完全相同的語速,書打開,書關閉:「明天…明天…」

二二年四月,二三年四月

好血涌不可敗給溫帶風去大血中生活──這就是我在冬天想到的。

不可令草幻除冰幻,不可吸食早春反光的性與

通感。事物當然談不上完整,人類,普遍不敵天氣,

小宇宙的難處,也很確切:霧行與工作,總要選一個,

且北歐人的沉石與火舌,並不能安慰你的

陸地心。人工湖在白、藍與無色中失神,快樂

正狠命向著深冬的假死症活動,被毀噠過的枝子,將

再次注滿無喜無悲的重量。沒有一種折磨配得上它。

二月將盡,整個城市的冰都在融化,風從

新夏吹來,空氣這時昏迷那時躲閃,嗜寒者的心

也跟著燦爛掉,你要自己來看。「永遠年輕永遠精液澎湃」

「心垂平野闊,液涌大江流」──我們的對話,也分泌

時間之酸;末日遺緒,被商品克服。當我們

學習荒草用酒自潔,內江秦嶺,長春昆明,在危樓

感性至死的大陰影中,是誰還要站直,頭撞地球經年之黑死冷。

二〇二一年三月,寄錒朱

十一月

十一月是終結的時間之前的時間,氣溫里

長出潔白的金屬葉像貓科猛獸的

長牙。一些松樹著火,一些

獄門結冰,剩下的生命跪著

打磨兩顆圓滾的冷眼。

我有權擁抱金子?還是神火?安全的

啟蒙我不需要。

幸運的是我的身體激越為反擊的大師當我的心早已殘死。

幸運的是與你相反,我會死。

二二年十一月底

夜車篇

放映燈下的灰塵用幾乎可見的動作紀念著

兩具身體回歸為一顆髒星的過程,我,

動物的,幻聽的,挾你失眠在雲的下腹,我,

讀你大腿時聞到的,超量的,火焰深處的

高空氣息。時間犧牲了。電影暫時

在我們擰緊的四目中,服從。

電影駕駛黃色小車,經過生活的好心閃電。

電影駕駛災厄血美的愛情體

在快要凍結的中國

二二年秋冬

給艾

選自《厄運金》,2023年秋

《厄運金》書影

封面畫作:金子富之《古戦場火》(2004)KANEKO TOMIYUKI

攝影芬雷[live at 「睡夢散頁2022」敵朗誦]

|張鐸瀚(b.1999)是生於長春的寫作者和藝術工作者,現居杭州。他曾獲光華詩歌獎、重唱詩歌獎等;他還是音樂文化媒體「進化耳朵」(evolution o fear)的發起人之一。個人寫作與譯作見飛地、潑先生、詩刊、觀察者的技術、藝術界LEAP等;攝影與影像作品展出於平遙國際攝影節(2017)與愛丁堡國際詩歌節(2022)等;行為表演《敵朗誦》在潑先生×中法詩歌行為季「睡夢散頁2022」首次演出,敵朗誦的續章由美凱龍藝術中心委任,在2023年5月以「黑食黑-春天國」為題演出(w/劉與操)。著有詩集《厄運金》。

題圖:Justine Kurland

排版:阿飛

轉載請聯繫後台並註明個人信息

那些夏天其實是灰色的,我們必須一起活過所有的

我們一起懸在半空里

夜巡

點擊「閱讀原文」了解《厄運金》更多詳情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abf6086a842cc3d071f748529a96fb8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