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中國奇譚》里看見自己了

2023-01-23     投中網

原標題:我在《中國奇譚》里看見自己了

最近B站熱播的動畫集《中國奇譚》,一上來講的是一個你我有些熟悉的故事。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主角是《西遊記》中的無名小豬妖,在浪浪山打工的「nobody」。小豬妖的身份低微到什麼程度呢?他連大王都沒見過。大王想吃唐僧肉,便給下屬安排一系列任務,意欲設圈套攔截途徑此地的唐僧師徒。

於是,我們得以窺見一個濃縮版的妖屆職場。小豬妖先被安排造箭,發現在箭尾加羽毛射得更准,卻被熊教頭視為挑戰權威而否決;之後他被殘暴地用來當做刷鍋的工具,渾身毛都禿了;再後來去砍柴,熊教頭突然改方案,小豬妖和夥伴疲於奔命也無力完成,只能轉向邪門歪道。

故事講得直白,層層遞進呈現了一個底層新人在職場中遇到的本不該遭遇的身心磨難。射箭,影射的是職場上「服從」高於「正確」;刷鍋,是從精神折磨走到了肉體折磨;砍柴,諷刺的是一些領導做決策時拍腦門,無視完成任務的客觀難度。

細節抓得也准,打工人的痛楚,具象地凝結在小妖怪被領導按在鍋底反覆碾壓的駭人情節里。壓得人透不過氣的組織外還有一絲溫情,小豬妖回家,媽媽叮囑他多喝水,誇他能進大廠打工是家裡人的驕傲,像極了我們和家人間的對話。

但它也有局限:如果這是給成年人看的動畫,那麼故事有些淺顯流俗,少點餘味,缺乏《愛、死亡和機器人》一類動畫短片的深度和解讀空間。

不過我想,八集的《中國奇譚》,之所以把這個故事放在第一集,而不是情感更飽滿的《林林》或故事更奇詭的《鵝鵝鵝》,是因為林林總總的話題中,還是職場最能擊中社畜那顆缺少宣洩出口的心。

打工不易,幾多煩憂。2022年我喜歡的兩部劇都從不同的切口描繪了當代人的職場困境。

美劇《人生切割術》是一個冷峻的超現實寓言。想要工作和生活平衡嗎?劇中的科技公司盧蒙開發了一種記憶分離手術,可以讓工作時的人格和生活中的人格截然分離,互不知曉。最可怕的是,所有選擇接受這項手術的人都聲稱是自願,他們因此永遠無法逃離這座迷宮般的囚籠。「馴服一個囚犯最可靠的方法,是讓他相信自己是自由的。」

韓劇《我的解放日誌》則逼真地描繪了東亞國家職場倦怠的一個切面。在內向敏感的女主角眼裡,所有的關係都是勞動,睜開眼睛後的所有時間都是勞動。她參與創辦了一個叫「解放俱樂部」的社團,社團成員分享的相似困惑是,為何我們一直看錶,一直被時間追趕,莫名有一種要過好一天的強迫症?有一些瞬間,我會代入自己,我只是沒有金智媛漂亮。只不過越往後,劇情越落入俗套,它提了一個準確的問題,卻沒給出令人信服的解決方案。

國內向來沒什麼像樣的職場劇,最近在播的《去有風的地方》倒是趕了一波治癒系的風潮。女主角的閨蜜積勞成疾,年紀輕輕便離世,這促使她遠離都市,重新思考工作和生活的關係,也算間接和當代職場喪文化沾邊。只是我不太信「詩與遠方」能解決問題,所以興致寥寥。

和上述職場恐怖故事中的主角相比,我已經無比幸運。在職業生涯中,我沒遇到過刻意刁難、不通情理的上級,也沒遭遇那種令我一蹶不振的麻煩,當然有過令我頭痛的關係,但總體而言,我的心路如此簡單,更關乎如何同自己交戰以尋求也許不存在的「平衡」。

工作頭幾年,有時我會在竭盡全力做事和心灰意冷躺平兩個極端狀態里切換。職業性質決定了我不得不追蹤隨時可能爆發的熱點新聞;不得不熬夜錄節目,最誇張時一周內連赴三個城市出差。如此忙碌當然有意義,甚至這種「不得不」的狀態也是我主動選擇的結果——我渴望新鮮而豐富的體驗,也不甘在同儕競爭中落後。但在仿佛按下加速鍵的生活中,倦怠也在滋生。有一天在地鐵上,我抬頭看到玻璃上浮現的自己的面容,那是一張毫無生氣的臉。

我們是如此自由,以至於陷入不自由的境地。資本對人的奴役是哲學家常談常新的命題。韓炳哲在那本薄薄的《倦怠社會》里提出,勞動社會已經進化為功績社會和積極社會。福柯的「規訓社會」由否定主導,它的否定性製造出瘋人和罪犯。與之相反,「功績社會」則生產抑鬱症患者和厭世者。患者的症狀是:在沒有任何外力壓迫的情況下,完全自願地剝削自我,在必須成就自身的努力中筋疲力盡。當代哲學家熱衷於造新詞,有時毫無必要,但他們所描述的這種自我剝削確是我等數字勞工的典型病症。

如果說後來我從職場中學到了些什麼,那就是我慢慢意識到,職場從來不是一次性的考試,它沒有標準答案,不能一蹴而就,是個漫長、充滿變數、講究策略的競賽,連目的地都由自己劃定。當用long term的眼光看待工作,我期望自己能發揮創造力,不儘是機械重複,總有新的成長。如此就至少該給自己留出必要的閒暇,因為「深度無聊恰恰對於創造活動具有重要意義。」但工作和生活的絕對平衡是個甜蜜的謊言,其中分寸如何拿捏是更具體的難題。多少人真正有權力掌控自己工作的節奏?在裁員新聞滿天飛的年頭,探討這些又多少顯得不合時宜。如果再加上對賺錢的期許,我恐怕就要被罵「既要,又要」了。

年底和朋友聚會聊天,聽到的故事裡也不乏職場磨礪。就說公務員,世人皆將其視為避險求穩的行當,我的朋友Cindy卻是難得的抱有「人民公僕」覺悟的理想主義者,渴望在基層工作中有所建樹。但過去三年,她所在的區級部門業務受疫情衝擊,懊惱於毫無作為,她一度鬱鬱寡歡。可她沒就此沉淪,去年,在知會部門領導後,她一咬牙,決心重新參加市裡的公務員考試。筆試成績出來,她離面試線只差0.1分。我正想該如何安慰她,下一秒,她卻歡快地告訴我,她「只難過了五秒鐘」。

不論結果,她已經暫時將自己從窒息的狀態里「解放」了出來。她覺得自己像一條鲶魚,攪活了那個組織的一潭死水。「不一定是考試,但總歸會去做一些改變。」她又像《人生切割術》里的女主角,渾身充滿抗爭精神,我被她鮮活的勇氣所感染,為她高興。

《小妖怪的夏天》結尾,最初創作的方向里,孫悟空那一棒子揮下後,小豬妖就倒下了。但後來主創們開會研究,覺得結尾有一點殘忍。於是,故事的最後,孫悟空又拉起小豬妖,還送了他三根保命毫毛。小豬妖看清了組織的陰謀,勇敢地做出自認為正確的選擇,死亡原是為這份清醒付出的代價。

只不過,他的故事裡有英雄來拯救。在真實的職場裡,我們唯有自救,不斷爬坡,哪怕結果是發現一山更比一山高。(文/劉燕秋 來源/投中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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