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土卜人和野生動物們的「戰爭」

2020-01-28     風舞鷹翎


老家的名字隨意,叫白土卜。白土是一種粘性土,我們叫膠泥,以前蓋土坯房的原材料。卜是方言音譯,指的是坑。白土卜的意思就是人們蓋房子挖白土挖出的坑。

這個坑在很久以前是沒有的,直到有那麼一年,山西人千里迢迢出口外謀生,發現了這麼一個水草肥美的地方,一群人苦哈哈的挖白土蓋房子,形成村落。有村就得有名字,索性就叫白土卜,省事。

白土卜的人剛來的時候,認為有水有草的地方地一定肥,結果開墾出來才知道自己犯了錯:這裡的地只適合長草,不適合種莊稼。作為一直認為自己身處食物鏈頂端的人類,白土卜人不願意承認自己犯了錯,靠著莜麥、藜麥、土豆等易活的作物混飽肚子,也就在這倔強的活了下來。

人來了,野生動物們不幹了。本來是自己的地盤,硬生生的被看起來兩隻腳的羸弱人類奪走,動物們心有不甘。於是,一場不太持久的生存大戰在白土卜的草地上展開,村民們在付出了幾條生命的代價後,打敗了原有的野生動物種群,心安理得的當起了這片土地的主宰。

倒也不是白土卜人的戰鬥力過於強悍,而是動物們的軍隊戰力實在太弱。最強悍的帶頭大哥是土狼,其他的成員是狐狸、黃鼠狼、黃鼠等一眾小弟,除了大哥以外,其它的小弟根本不能算作威脅,屬於順手就能滅掉的那一類別。

土狼什麼樣我沒見過,老人們也大多說的是傳聞,有的說是紅色的、有的說是灰色的,一些想靠故事騙年輕人煙抽的猥瑣老漢,甚至說土狼是金色的,極有科幻大片的既視感。


白土卜人的祖先們在戰勝野生動物以後,並沒有因此驕傲,反而生出了對對手的敬畏,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培養危機感,先人們立下了規矩,從此以後,見到野生動物,避之遠之、驅之趕之,如果受到生命威脅,可以打之殺之,就是不能吃之。

如此刻意的留情面,也沒有讓野生動物們再次興盛起來。越來越多的山西老鄉來到此地,在周圍建起了一個又一個村落。人多了,被打怕的動物們就更少了。土狼遠走內蒙,狐狸愈加狡猾,大眼賊黃鼠打洞都得打三個以上,待遇最好的是黃鼠狼,除非它進村禍害雞,否則地位仿若神仙。

白土卜人不吃野物,就得自己養殖。豬羊雞兔是可吃之物,牛馬狗貓是家庭一員,等到它們老的不能動時,還需要為它們養老送終。也有心狠的人家,趁著牛馬還能動時,賣與肉販子,任他們把牛馬遠遠的拉走,圖個眼不見心不煩。

一些食草類的野物,如黃羊、野雞、野兔,白土卜人也不為難它們,畢竟它們沒有參與和祖先們的戰鬥,也就由得它們逍遙,有時候會有調皮的孩子,抓只野雞,拔幾根羽毛當做玩物,被大人發現了,就是一頓胖揍。為了杜絕此類事情的發生,沒什麼文化的村民們編造了各種謊言:打燕子得紅眼病,打喜鵲會被啄眼,招黃羊會被頂得腸穿肚爛,抓野兔會得怪病……

殘忍中帶著惡毒的告誡,讓孩子們看到野物有種天然的敬畏,要是遇到自然死亡的動物,趕緊回家叫上大人,要麼焚燒,要麼埋掉,儘管如此,還是會在夜晚中害怕幾天。


白土卜人也不是什麼野生動物都不吃,比如魚。離村子不遠處有個淖,裡面有各種魚類,誰家要是老客人或者想吃魚肉,就到淖邊捕上一條兩條,回家美美的吃上一頓,沒啥佐料,蔥姜咸鹽,做出的魚肉是真叫鮮美。

淖邊捕魚也不能一年都去,到了春暖花開的時候,會有天鵝等許多不知名的鳥類來此歇腳,這時候,村子裡的人就不能去抓魚了。每逢此時,村中老人就會帶著小孩去淖邊看鳥,並喋喋不休的說著:「看,這個長腿的叫天鵝,那個斷腿的叫天鵝,還有那個紅腿的,也叫天鵝。這些鳥啊,都是天上來的,等哪天它們不來了,咱這淖就得乾了。」

在白土卜長大的孩子們,把所有白色的鳥類都叫白天鵝,其他的還有紅天鵝、黃天鵝。誰要是敢去禍害它們,就不是回家挨揍的問題了,會遭到全村的唾罵和其他小朋友的疏遠。

到了我小時候,白土卜的年輕人開始告別土地,到大城市打工賺錢。許多人錢沒賺到多少,見識倒是長了不少。最明顯的,便是知曉了村子附近野生動物可以賣錢。

如此一來,動物們遭了秧,黃羊幾年就絕了跡,野雞野兔也被成批的賣到城裡,至於數量奇多又容易捕捉的沙雞半翅,更是一盤盤的被油炸椒鹽,成為了下酒的佐菜。淖也被人承包,放入各種魚苗,布下七拐八繞的迷魂大陣,一麻袋一麻袋的捕撈。村子裡的老人們一邊喊著「造孽」,一邊催促子女們趕緊出去多打點野物掙錢,別讓別人搶了先。

唯有敏感的天鵝們,不知道從哪裡得知了消息,再也沒有出現過。幾年後,淖真的就幹掉了。沒了水,草便不再肥美,枯了草,野物們斷了生機,沒有野物,村子愈發的荒涼,見識了大世面的人們也逐漸離開。可笑的是,那些打野物得來的錢,並沒有讓任何一家致富,大多數都輸在了過年的賭桌上。

村子裡的人越來越少,村子外的野生動物們也難覓蹤跡。很多年前,人來了,動物少了,如今,人走了,動物更少了。就連生命力頑強的草,也再無力頂開乾涸的土地。


本以為這是一個被我們這一代人親眼目睹的悲慘故事,沒想到有一天迎來了反轉。記不得是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沒人耕種的莊稼地成了寶貝,只要你種草,國家就給發米發麵還發錢。幾乎所有的野生動物都成了保護動物,沒人再敢打什麼歪主意。淖也被劃為保護濕地,又有了水,神奇的天鵝聞訊而來。

動物們回來了,村莊依舊冷清。村子裡只剩下了為數不多的老人,偶爾去淖邊看看天鵝,或者過年全家團聚時帶著小孫子去野地里看狐狸抓兔子。這時候的狐狸已經不再怕人,會和你遠遠的對視,就像一百多年前白土卜的先人們初到此地時一樣。它們是在驕傲的炫耀:看,這片土地終究是屬於我們。

是的,這片土地和它們是生命的相連,這片土地對於我們來說,不過是安家立命的生存所在。白土卜人和野生動物們的「戰爭」,終究是徹底輸掉了。


作品均為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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