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國際電影節上,82歲的法國導演克洛德·勒盧什參加了他的新片《最美年華》的映後活動。現場大部分觀眾不知道他會來,這也是他此次中國之行的一個起點,之後他又來到北京參加法國影展開幕,並且有一個大師班的活動。
大多數人只知道《最美年華》是1966年《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53年後的續集,因為這部前作太過有名,曾經獲得金棕櫚和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最佳劇本兩項大獎。在1986年拍攝的第二部《男歡女愛續集》常常被選擇性忽略,導演自身也曾承認過並不太滿意這部續作,當時拍得過於著急。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男歡女愛續集》
《最美年華》
相比知名的九年一部的「愛在」三部曲,克洛德·勒盧什這套「男歡女愛」三部曲,從1966年、1986年橫跨到2019年,他也感嘆這也許是電影史上第一次時隔53年後,所有主創還在世的續集,就連原本飾演二人子女的小演員,也是原班人馬再度出演。
片中的男女主角坎城影帝讓·路易·特蘭蒂尼昂已經89歲,坎城影后阿努克·艾梅也87歲高齡。近年,大家總喜歡把一些導演的作品稱之為宇宙式的總結、匯總,像是枝裕和的電影宇宙《小偷家族》,王小帥的電影宇宙《地久天長》。毫無疑問,《最美年華》也是克洛德·勒盧什的電影宇宙,他一以貫之的主題很明顯,那就是——愛。
之所以會拍攝這部電影,也是因為在《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修復版首映時,他再度見到年邁的男女主角,發現他們之間出現了一種新的化學反應。他希望通過影像捕捉到這一點變化,從而催生了這一部新的故事。
故事的開始,男主角讓·路易已經患上老年痴呆,他會斷斷續續的失憶和想起一些事情,但唯一沒有忘記的,就是愛過的安娜。和最初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一樣,片中用了不少意識流手法來展現,尤其是在夢境中的私奔戲。感覺夢境部分與現實部分使用了不同的拍攝工具,有影像質感上的差異。而在夢的結尾,基本都以槍擊終結,有一點點性暗示的意味。
片中用了大量克洛德·勒盧什過去作品的素材,主要是前作和他1976年自編自導自演的短片《約會》(《約會》頗具實驗性,就是一個人在巴黎開車,主觀視角拍攝街景,配以旁白解讀)。過去影片的素材可能占據整體的三分之一內容,屬於回憶的部分。整個影片內部敘事時空是較為狹隘的,僅僅在老人院和安娜的生活場所兩處,但是通過夢境、回憶打破了時空界限,做出了較為豐富的敘事線索。
《約會》
不過,這也讓人難免會覺得是在偷工減料,用大量過去的素材做了一次大型混剪。最終故事的落點,也並非什麼愛的奇蹟,讓·路易從頭到尾對安娜都有一種似是而非的態度,他好像知道她是誰,但更多的是視作一個陌生的訪客,因為他的愛在過去,而不是現在。這一點是略殘酷的,但又讓人覺得感動,一個花花公子一輩子愛過無數人,當他幾乎走到生命的盡頭,忘記了所有的事,卻還記得一個女人。
但這是一部法國電影,而不是好萊塢的套路模板,像是《戀戀筆記本》那樣,最後一刻的相識,兩人相擁離開世界。在《最美年華》里,讓·路易和安娜的故事看似再續前緣,但事實上故事已經在過去終結。真正接續的是他們各自的子女,在這場意外偶遇後,開啟了一段新的羅曼史。類似的套路,比利·懷爾德在1972年的《兩代情》中玩過。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劇照
某種程度上說,《最美年華》不僅僅有克洛德·勒盧什自己的宇宙總結,也包含了他的迷影情懷。故事裡讓·路易的兒子角色就是一個電影學研究者,寫一些影評文章,還提到了義大利新現實主義對法國新浪潮的推動作用。在養老院裡也掛著諸多好萊塢女明星的巨幅海報,從艾娃·加德納、麗塔·海華絲、珍·哈露一直到克拉拉·鮑。
同時,作為續集,《最美年華》中的確有很多與前作連貫的部分,例如阿努克·艾梅習慣性的撩頭髮。克盧什認為電影要保持一定的真實性,尤其是對生活的觀察,撩頭髮就是阿努克·艾梅本人下意識常做的動作,因此在電影里他要求她不要隱藏這一點。讓·路易雖然認不出眼前的安娜,但他還是說到記憶里的安娜像她一樣喜歡做這個動作。
《最美年華》劇照
在這一部中,讓·路易坦誠他們二人沒有走在一起,是因為自己的膽怯。這也是克盧什的兩性觀念表達,在《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中,他讓男主角經常自言自語,絮絮叨叨著二人關係,而女主角則是直抒胸臆,甚至率先說出「我愛你」。他認為男性本身就比女性怯弱,對於感情的態度更隱藏,更有所保留,因此他也更佩服女性。
片中依然運用了很多音樂,在拍攝第一部時,他就先做好了音樂,在現場播放,讓演員跟著音樂的感覺去表演。克盧什相信音樂能夠更直接的傳遞情感,影像或者台詞多少有一些解讀性,但是音樂一聽就能夠明白它的表達,從而可以幫助觀眾進入到影片的情緒之中。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劇照
《最美年華》劇照
在法國影展的大師班上,他提到這部電影在坎城展映時,收穫了長時間的掌聲,他甚至覺得這是坎城放映歷史上掌聲最久的一次。其實,這當中可能並非全部是對於影片內容的肯定,而是對五十餘年時光的敬意,時間本身就已經是壯觀的奇蹟。
直到現在,年過八旬的克洛德·勒盧什依然是相信愛和渴望愛的,他認為愛情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並且指責當下的年輕人——「愛情都毀於手機」。他說在過去要寫信給戀人,一來一去就是18天,但是戀人會因此期待、高興18天,而現代的高速生活破壞了這種美好。他認為美好的愛情需要偶然,並且建立在痛苦之上。可能《最美年華》便是他愛情觀的一次終極呈現,兩個曾經的戀人直到暮年重逢,才有機會去正視彼此的感情。
這裡充滿了遺憾,也盈溢著美滿。
文 | 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