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以血書《浪淘沙》,一曲亡國的哀歌,寫盡半生的悔恨和控訴

2021-07-15   也可自話

原標題:李煜以血書《浪淘沙》,一曲亡國的哀歌,寫盡半生的悔恨和控訴

「一切文學,余愛以血書者」,這是德國哲學家尼采的名言,同一時期正是中國的晚清,著名學者王國維借尼采這句話,評價南唐時期李煜詞,說「後主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那麼問題來了,什麼叫「以血書者」呢?看一首後主的《浪淘沙》:

《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題解

李後主流傳下來的《浪淘沙》共有2首,另一首是《浪淘沙》(往事只堪哀),很顯然,「窗外雨潺潺」這一首名氣更大,也被更多人喜愛。

詞前有題「懷舊」,或「暮春懷舊」,如果對李煜生平有所了解,僅看這四字小題就能猜個大概,定然是李後主被俘後的某個晚春,看到春意消逝,聯想到自己的人生,又想起自己的故國,遂有感慨,於是寫下了這首懷念故土的哀歌。

上片

  •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起筆就很驚艷,上來就是一個倒敘,明明是要懷舊,可他偏偏先從夢中醒來,又不直接寫夢,而是先聽見了春雨,「簾外雨潺潺」;然後感受了春寒,「羅衾不耐五更寒」;最後才嘆息春夢,「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簾外雨潺潺」,雨下得很大,不用看也知道已是「春意闌珊」,春天已經凋零了,有些版本寫「春意將闌」,春天快要凋零了。我比較喜歡闌珊這個版本,風雨欲來之前,預感到春天會因此凋零,才叫將闌,現在風雨已經摧殘了一整夜,正如李清照說「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辛棄疾也說「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春天已經在風雨的摧殘中離開了,凋零了。

  • 羅衾不耐五更寒

一個「寒」字是全詞的基調,按理說你這都已經是晚春,還蓋著羅衾,即便是風吹雨打,也不至於不耐五更寒這麼誇張吧?

這一句更多是指心理上的寒冷,一來春意凋零,未免傷春,二來孤獨一人,又是亡國之君,還是階下囚,那種壓抑和恐懼的生存處境,加之春意闌珊的環境,所謂「東風臨夜冷於秋」(吳文英),即使是春天,卻讓後主感覺比秋天更加寒冷。

  •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春雨春寒之後,才開始嘆息春夢,眾所周知,春夢這玩意兒來得快去得更快,所以只需一句,「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李煜作為階下囚亡國之君,在大宋的監管下肯定不快樂對不對,前半生作為皇帝,環繞在身邊那些美麗的小姐姐們,都只是黃粱一夢,只能在夢裡才能貪圖一時的歡樂,也只有在夢裡,才可以暫時忘記屈辱。

所以是一晌貪歡,「一晌」說明夢裡的一切稍縱即逝,「貪歡」寫出了他對這春夢的貪圖,這是對往日的懷念,卻也是對這現實的無奈和悲哀,夢境的美好和現實的痛苦,形成了強烈反差。

下片

  •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

上片用一個寒字,奠定了全詞淒寒的基調,又用一場春夢,隱隱地透露出內心的悽苦,從身寒到心寒,步步深入,下片夢醒,終於蚌埠住了,對故國的思念一發而不可收拾。

李後主寫孤獨簡直一絕,他每次都把孤獨用最直白的語言寫出來,但絕不會重複,另一首《浪淘沙》中寫孤獨,是「一桁珠簾閒不捲,終日誰來」;《子夜歌》中寫孤獨,是「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相見歡》寫孤獨,是「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這傢伙,你沒有當過皇帝、不是亡國之君,根本都寫不出來。(趙佶表示:我也寫不出來啊)

  • 別時容易見時難

除了孤獨,還有絕望和無奈,你想想曾經的李煜,那可是皇帝啊,雖然只是小小的南唐,偏安一隅,那也是皇帝啊,種地都用金鋤頭的人上人,那時候登樓遠眺,八千里地山河我做主,現在?

現在是「別時容易見時難」,最直白的一句詞,是最深的絕望。因為亡國,和過去的生活告別,如今滿心悔恨,又怎能挽回。

  •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讓他悔恨和懷念的所有種種,都如「流水落花春去也」,流水,是「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之水;落花,是「林花謝了春紅」之花;春去,是「春花秋月何時了」之春。這些玩意兒都是去了就去了,你後悔了想讓它們回來,對不起,早都去得遠了。

結尾突然沒頭沒腦的一句「天上人間」,前面一直在春啊雨啊花啊水啊,這跟天上人間有什麼關係,這是什麼邏輯?完全搞不懂。有人說,你跟詩人講什麼邏輯,其實不然,詩人雖然浪漫、天馬行空,但一首詩詞、一篇文章也是有邏輯結構的,你寫作文還講個總分總是不是?

但李煜詞就是這樣,有時候他就不管什麼結構邏輯啊、理性思辨啊,老子不管,這也造成了李煜詞理解起來的豐富性,你說這句天上人間,怎麼理解?

一般我們理解是,他曾經是皇帝,猶如在天上,盡情享樂,如今在人間,受盡屈辱,這是天上人間,這是最常見的理解。但也有其他理解思路,這可能是個疑問句,流水落花春去,去了哪裡,天上還是人間;也可能是承接,「落花流水春去也」承接「別時容易」,「天上人間」承接「見時難」;或者乾脆就是一句感嘆,感嘆天、感嘆人,就類似「我的天吶」這種(腦補小嶽嶽的表情),無須解釋。

以血書者

這就是李煜,他非常感性、非常浪漫,他的詞沒有太多理性的東西,而且語言非常直白,猶如大白話,字面意思很容易讀懂,但他就是能激發讀者的情感共鳴,反觀有些二流詩人只懂堆砌辭藻,卻讓人讀不懂,不能引起共鳴,難以動人。

這是為什麼呢?兩個字,真實。

李煜所寫的一切,都是他的切身體驗,不論是前期的享樂還是後期的痛苦,都是發自內心的最敏銳的情感傾訴,字字血淚,句句悲歌,王國維說李後主是以血書者,蓋因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