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想重新做「人」,李甲卻不把杜十娘當「人」看

2023-12-16     吳忠強

原標題:杜十娘想重新做「人」,李甲卻不把杜十娘當「人」看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粗看就是個俗套的愛情悲劇,事實上,愛情只是故事的外殼,其內核與夢想有關。

杜十娘七年風塵,「久有從良之志」。這個夢想的實現,在當時的環境下不算容易,但也不難,只要花錢為自己贖身,並取得從良文書即可。

杜十娘不缺錢,她希望能回歸主流社會,循著普通女性的軌跡,重新做「人」。當然,這個目標沒有問題,可惜的是,在煙花之地選丈夫,卻是個錯誤的開始。

李甲的確出身名門,但越是高門,禮法越森嚴,一個省級官員的家庭,怎會輕易接納出身賤籍的女子?哪怕她的目標只是小妾。

再看李甲其人,杜十娘選中李甲,除卻其身份以及「俊俏龐兒」「溫存性兒」外,主要是看中他「忠厚志誠」。然而再「忠厚」,也是眠花宿柳的花花公子,這樣的人又怎會是良人?更何況這「忠厚志誠」的皮子底下,是懦弱自私。

李甲本身無甚才具,能上國子監讀書,靠的是父蔭,用錢(「納粟入監」)買的學位。在一系列的現實困難面前,他一直都是消極逃避的態度,缺乏擔當。

布政使老爹寫信催他回家,他先是「終日延捱」,等老爹在家發怒,則「越不敢回」;杜十娘讓他籌款為自己贖身,他「奔走三日,分毫無獲」,杜十娘問他,他「只是流涕,不能答一語」;待得被孫富挑撥,則「茫然自失」,向孫富討主意「據高明之見,何以教我」。

這麼一個「沒主意」的人,在情商、智商上與杜十娘都不在一個層面上,即便沒有孫富,日後杜十娘估計也會對他失望。

最重要的是李甲內心對杜十娘的定位。孫富向李甲打聽「昨夜尊舟清歌者,何人也」,李甲「賣弄在行」,道「此乃北京名姬杜十娘是也」,一句話暴露出杜十娘在李甲心中的定位。

所以,當孫富挑撥道「煙花之輩,少真多假」時,他動搖了。「這恐未必然」,一個「恐」字,分明道出李甲並不相信杜十娘的堅貞。

及至李甲最終被說動,以一千兩把杜十娘賣給孫富,那層蒙在李甲與杜十娘之間溫情脈脈的面紗終於被撕開。這不是兩情相悅,只是一個紈絝子弟的一場風花雪月事,而杜十娘卻認真了。認真,你就輸了。

杜十娘想重新做「人」,李甲卻不把杜十娘當「人」看。這種不對等的觀念,註定了杜十娘的悲劇。

為了實現卑微的夢想,杜十娘可謂機關算盡:先是暗中積累雄厚的經濟基礎,接下來又對候選人李甲進行長期考察——「終日相守」歲余,末了還讓李甲借錢為自己贖身;同時,與老鴇鬥智斗勇,盤算如何取得李布政使的諒解……凡此種種,幾乎是算無遺策,其聰明機變、老謀深算,可見一斑。

然而,只在風花雪月中打滾的杜十娘還是太傻、太天真,自己至情至性,就以為「父子天性,豈能終絕」,殊不知,「情」之一字,並非放諸四海皆準的真理,至少在愛情、親情上,還有家族、宗法上。在男權社會,男性的主流價值觀是仕途經濟、光宗耀祖。

基於這個目標,不管是男女之情還是父子天倫,都可以通通捨棄。因此,杜十娘這種單純的生活理想撞上正統價值觀,註定要翻船。

《紅樓夢》第34回(「手足眈眈小動唇舌不肖種種大承笞撻」)有一場「寶玉挨打」的大戲。賈寶玉幾乎被賈政打死,只是因為他與戲子廝混,並有可能得罪忠順王府。

這種違背家族期待,更有甚者會損害家族利益的非主流行為,與宗法社會是對立的。因此,賈政對寶玉痛下殺手,哪有絲毫父子之情。商代孫富深諳個中道理,抓住「然尊大人所以怒兄者,不過為迷花戀柳,揮金如土,異日必為棄家蕩產之人,不堪承繼家業耳」這個關竅,一擊即中,李甲果然「頓開茅塞」,下定決心要改「邪」歸「正」。所以,杜十娘想以「父子之情」解決矛盾,絕對是不得法的。

當然,賤籍從良的女子,不乏得以善終的。歷史上有名如紅拂、柳如是等,不僅得以善終,還得到主流社會的承認。她們之所以得到認同,是因為她們的行為完全符合正統社會觀念——建功業、保名節等,是男子應走的正道。

反觀杜十娘,因為她,李甲荒廢學業,千金散盡,惹父親怒責,有家不敢歸。李甲雖不出挑,但也是李布政使的長子,家族未來的繼承人,世人不會認為李甲本就無心學業,為人平庸,只會痛斥杜十娘「紅顏禍水」。杜十娘損害的是一個宗族的利益,必不為宗法社會所容。倘若杜十娘能督促李甲懸樑刺股,考取功名,結局必然不同。

可惜,杜十娘沒有看透李甲,更沒有看透男權社會的遊戲規則。絕望之下,剛烈的杜十娘只能以死控訴暗無天日的社會。

作品的文學價值,由讀者在閱讀鑑賞過程中得以實現。通過閱讀和思考,領悟其中豐富內涵,探討人生價值和時代精神,以利於逐步形成自己的思想、行為準則,樹立積極向上的人生理想」。此番細思杜十娘的故事,我們有了新的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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