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死你們了!」追憶電視相聲最後的輝煌

2020-01-27     位長安

如果要評一個「史上春晚最牛ding zi戶!」,我想,非馮鞏莫屬。

這位相聲表演藝術家自1986年至2019年,已經連續33次登上央視春晚,堪稱上春晚最多的人。

每到除夕,那一句「親愛的觀眾朋友們,我想死你們了!」在瞬間就會喚起了大家溫暖的回憶。這句話彷佛成為了馮鞏的個人專屬,彪炳於春晚舞台,空前絕後,獨一無二,搞笑中透著溫情,深情里流露出感動。

如果說,是馬季將相聲帶上了央視春晚的舞台,姜昆頂起了80年代春晚相聲的一片天,那麼,90年代便是牛群馮鞏這對「黃金搭檔」的天下。

毫不誇張地說,馮鞏與牛群是為電視晚會相聲量身定做的一對黃金搭檔,也是電視晚會相聲最後的輝煌。

01 馮鞏牛群因何結緣?

牛群和馮鞏都不是彼此的第一位搭檔。

1985年,馮鞏就已登上央視春晚的舞台。他與搭檔劉偉是馬季先生極為看好的弟子,兩人形象好,風格獨特,是相聲界的一對新秀小鮮肉。

1987年,馬季先生帶領馮鞏、劉偉、趙炎、王金寶等五人演繹了極為經典的群口相聲《五官爭功》,在這裡,馮鞏貢獻了最經典的一段台詞:

「你用我跟觀眾交流感情,用我表達喜怒哀樂。請問,沒我眼睛,你能學文化、學知識嗎?嗯?沒我眼睛,你能表達喜怒哀樂嗎?嗯?沒我眼睛,你能看到這大千世界嗎?嗯?沒我眼睛……嗯!」

劉偉的表演也可圈可點,迄今為止,這也是群口相聲難以逾越的經典之作。可惜的是,正當前景一片大好之際,劉偉執意出國,馮鞏無奈落單,急需一位新搭檔。

而牛群這邊呢,雖然上春晚的時間晚於馮鞏,但是人家起點很高。1988年,牛群於李立山合作了相聲《巧立名目》,這是一段諷刺力度極大的相聲。

它主要講述了機關幹部巧立名目,用公款大吃大喝的故事,尤其是那句「領導,冒號!」在當時可謂家喻戶曉,絲毫不輸於「我想死你們了!」。

看一下其中的經典台詞:

牛群:「為了尊重知識,尊重知識分子,為了進一步推動科普活動的深入開展,為了紀念俄國著名生理學家巴甫洛夫誕辰139周年……」

李立山:「多少理由呀!」

牛群:「我科決定,在全聚德烤鴨店舉行隆重的紀念活動,擬定預算——哎,十隻烤鴨多少錢呀?」

牛群也算一炮而紅了,但是他與李立山的合作也因為創作理念的不同而產生了很大的分歧,此時的他也急需一位默契的搭檔。

機緣巧合的是,1989年3月,牛群主演了電視劇《那五》,而與他搭戲的是馮鞏,兩個人在電視劇中合作非常默契,私下交流愈發頻繁,二人大有相見恨晚之感,當時就創作了8段相聲。

1989年的春晚,馮鞏牛群第一次合作,他們表演了一段《生日祝辭》,大受歡迎,從此開啟了二人長達十年的漫漫合作路。

那一年,牛群40歲,馮鞏32歲。

02 馮鞏牛群的春晚輝煌

其實在《生日祝辭》之前,馮鞏和牛群原計劃的節目是《小偷公司》,這是和著名作家梁天的合作之作。這段相聲在春晚彩排時就大放異彩。不過可惜的是,因為題材過於敏感,諷刺過於辛辣,春晚直播前五天被斃掉。

三人毫不氣餒,僅用了三天就創作出了《生日祝辭》,趕上了1989年春晚的末班車。

在這裡,我想說說梁左。對於現在很多觀眾而言,這個名字可能比較陌生,但是對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人來說,梁左絕對是如雷貫耳。

《虎口遐想》、《小偷公司》、《電梯奇遇》、《特大新聞》和《著急》等大量相聲腳本,《我愛我家》《閒人馬大姐》等情景喜劇,都出自他的筆下。

毫不客氣地說,沒有梁左的相聲劇本,就不會有姜昆的相聲地位,更不會有中國情景喜劇的巔峰之作《我愛我家》。

梁左是北大高材生,文學功底深厚,加之對相聲的程式不甚了解,所以可以自由發揮不落窠臼。

再說說《小偷公司》,這部作品雖然沒有登上春晚,卻在1990年的《綜藝大觀》一舉而紅。

牛群在相聲中所扮演的是一個職業小偷,厭煩於小偷的生涯而開始抱怨。《小偷公司》這部作品在製造幽默的同時也諷刺了當代機關機構臃腫,人浮於事的現象。

賞析一下經典台詞:

牛:我真是夠了。為了偷這點東西,整天窩窩囔囔、扣扣索索、顫顫驚驚、偷偷摸摸,活得一點都不瀟洒。我真是夠了,我後悔我怎麼當上小偷呢?

馮:明白了就好

牛:還不如攔路搶劫呢?真的,攔路搶劫抓著就斃,省得這麼活受罪。


馮:什麼對聯?

牛:上聯是,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馮:下聯。

牛: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馮:橫批

牛:不服不行

馮:這還是一代有文化的小偷。


牛:當我戴上冰涼的手銬,我想完了,全完了。我絕望了,我是越絕望越悔恨,越悔恨越惱火。我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我說,都怨!我這報告!你!民警同志,官僚主義害死人啊!

牛群、馮鞏很快在合作中確定了自己的風格,他們永遠西裝革履,從形象、風格到台詞、表演,就連兩個人的相互調戲,每一段每一秒,都是為電視相聲精心設計。

他們也是接受傳統相聲教育成長起來的,傳統相聲的倒詞、貫口、柳活樣樣精通,但是他們熟稔春晚的特色,春晚不需要你鋪平墊穩,更沒有多少時間等你最後的包袱,春晚就是及時行樂,就是包袱密集,就是快速發笑,就是炒熱氣氛。

所以,郭德綱的相聲其實並不適合春晚,而牛群馮鞏卻在春晚遊刃有餘。這裡不存在孰優孰劣的問題,而是表演場地不同,表現手法不同。放在小劇場,馮鞏牛群自然干不過郭德綱于謙。

90年代前半葉正是梁左創作的小說相聲大放異彩的時候,這種相聲除了需要創作者有極深的文學修養和喜劇天賦之外,也需要表演者有極強的個人風格和駕馭能力,能夠凸顯出段子的誇張和反差以取悅觀眾。

熟悉相聲的朋友們都知道,捧哏與逗哏喜歡二元對立,也就是兩個人一諧一莊,一正一反,一是一非,比如《虎口遐想》《電梯奇遇》中的姜昆與唐傑忠,就是典型的一諧一莊。

這種截然對立很容易製造矛盾和笑果,是對口相聲最喜歡的表演方式。但是馮鞏和牛群卻打破了這種搭配。

無論是《小偷公司》《滅鼠軼事》抑或《拍賣》《亞運之最》等作品,兩個人的形象似乎都是玩世不恭,都是毫不正經,都是「諧」都是「非」都是「反」。

牛群逗哏添油,馮鞏捧哏加火,牛群延續「領導,冒號」樹立起的官腔形象,馮鞏沿襲與劉偉搭檔時的「冷吐槽」式捧哏,牛群一句包袱甩出,馮鞏有時能跟一句更損的,最後對「荒誕」的演繹也便更有趣味。更值得一提的是,兩人的荒誕和搞笑,並沒有削弱作品的批判和諷刺力度。

我們看看1992年的春晚作品《辦晚會》,這是二人第四次合作,這個相聲以辛辣而不失幽默的台詞,淋漓盡致諷刺了贊助商和晚會「亂來」的情況,諷刺力度入門三分!

我們賞析一下其中的經典台詞:

馮鞏:「在音樂聲中,毛阿敏穿著漂亮的白紗裙,從舞台的深處,翩翩地走來……」

牛群:「毛阿敏是在音樂聲中,從舞台的深處,騎著毛驢,向我們走來……」

馮鞏:「毛阿敏騎著毛驢?」

牛群:她漂亮啊!

馮鞏:哦,我想想啊,哦,對了,毛阿敏穿著小花襖,繫著花頭巾,騎著毛驢,壞了,毛阿敏改偷地雷的了

我們再看看1993年二人創作的《拍賣》,這是一部極其荒誕又有趣的相聲。

牛群當起拍賣師了,拍賣品有趙本山的帽子、鞏俐在《紅高粱》里騎過的毛驢、中國足球教練的白頭髮...這些東西都拍出了高價,唯有可憐的「馮鞏」叫價越來越低,最後竟以2分錢成交。

從來沒有人會以「拍賣」的形式來表演相聲,二人的表演可謂別具一格,這種形式與同一年上映的電影《唐伯虎點秋香》中周星馳飾演的唐伯虎與鄭佩佩飾演的華夫人為「含笑半步癲」「一日喪命散」打廣告那一段極為相似,堪稱神來之筆。

從95年開始,兩人的搭檔方式和表演風格產生了一些新的變化,馮鞏的個人風格越來越突出,反倒是牛群開始有意無意地示弱配合馮鞏。

以1995年春晚的《最差先生》從為例,我們會發現二人開始了「子母哏」的配合方式,所謂「子母哏」就是捧哏與逗哏承擔差不多分量的台詞,表演的重心向捧哏傾斜,包袱的響度幾乎取決於捧哏的發揮。

這個相聲非常有趣,除了馮鞏和牛群之外,還有一個扮演穿針引線角色的倪萍,兩個專業相聲演員,帶著一個外行一起玩兒,居然一點也不突兀,倒也別開生面。

我們看看台詞:

倪萍:「宋朝岳飛的媽媽。」

馮:(單腿跪地)「明理的媽媽,您當初給我岳飛哥刺了四個字,「精忠報國」你不能偏心眼,也給我刺四個字吧,『婦女之友』。」


馮:丟人,丟人不屬於您。那個母親不寒心呢,誰的媽媽不望子成龍,牛群成了最差先生。卻讓您抬不起頭來,這不公平。同志們,其實無所謂。男同胞們,不要氣餒。一個牛群倒下去,千百個馮鞏再站起來。

從95年以後,兩人合作後期的作品口碑不比從前,但也還算差強人意。

經過十年的耕耘,二人黃金搭檔的形象已經深深烙印在觀眾心裡,觀眾看到馮鞏牛群就像看到陳佩斯朱時茂一樣,他們倆已經成為了春晚相聲的標籤。

03 二人分手為哪般?

在二人緊密合作,為大家奉獻一段段經典的相聲的背後,其實一直暗藏曲折。二人的分分合合,其根源在於兩個人不同的成長環境和對相聲的根本認知不同。

在他們兩個輝煌的合作成果背後,也有很多次坎坷曲折,這源自他們二人對於相聲的看法不同。

我們先說一下馮鞏。

馮鞏的曾祖父是大名鼎鼎的曾做過中華民國代總統的直系軍閥馮國璋,祖父是天津著名實業家馮家遇,父母均是輔仁大學的高材生,他是貨真價實的名門之後。

1966年,馮鞏一家八口被趕出了他們世代居住的歐式小樓,父親被遣到河北省河間縣詩經村改造,母親帶著幾個孩子蝸居在一處大雜院的一間12平方米的小屋裡。

2005年春晚馮鞏與朱軍合作的《笑談人生》里有一個馮鞏童年撿煤核的段子,這其實是馮鞏小時候的真實經歷。

1970年,馮鞏入天津市第二十六中,在一次文藝匯演中,馮鞏第一次登台,和同學表演了一段馬季、唐傑忠的名段《友誼頌》,也因此拜師馬季學習相聲。

坎坷的成長經歷,使得馮鞏十分珍惜這個跟大師學藝的機會,他有天賦,又勤學苦練,很快水平大漲,名氣大振。

馮鞏中學畢業後進入一家紡織技工學校,從技工學校畢業之後又到天津制線廠當上了一名普通的鉗工。

但他始終沒有放棄相聲,他把自己所有的業餘時間都用來學相聲和說相聲,並遇到了自己的第一個搭檔劉偉,很快,他被調到工廠里當文藝骨幹。後來,在侯耀文的幫助下,馮鞏正式調入中國鐵路文工團,又在師父馬季的支持下,調到中國廣播藝術團。

對於馮鞏來說,相聲更像是在昏暗歲月里照進他人生的一束光,是改變他人生命運的唯一機會,更是他此生最愛。

而牛群就迥然不同了。

牛群家是貧下中農,有著絕對的「政治正確」背景,再加上他是家裡最小的孩子,成長經歷雖然平淡但也順利。

被選送到師專半年後,牛群應徵入伍,憑藉著自己「城市兵」的身份,他又很快被選為「文藝兵」。

令人大為吃驚的是,毫無表演基礎的他,參加團里的文藝匯演拿第一,參加師里的文藝匯演也拿第一,參加軍里的文藝匯演也拿了第一,就這樣一路幸運地進入了北京軍區戰友文工團。

在文工團,牛群認識了自己的妻子——著名曲藝家劉學智的女兒劉肅,因為這層關係,劉學智極力提攜自己的這個女婿,更是介紹他拜相聲大師常寶華為師。牛群就這樣歪打正著學起了相聲,並很快學有所成。

可以說,從事相聲行業更像是牛群機緣巧合下的結果,雖不能說他對相聲藝術沒有熱愛,但相聲絕不是他心中唯一的「最愛」。

1999年《人物》雜誌曾經對牛群有一段評價:「熱愛藝術的人是不老的。牛群就像一個在沙灘上徜徉的孩子,沿路拾起了許多耀眼的貝殼、璀璨的珍珠,他面前是無際的大海,牛群將駕一艘快艇,去海中探尋更多的寶藏。」

兩個人的出身不同,理念不同,後期的選擇自然也不同。到了新世紀,相聲日漸沒落,牛群覺得說相聲不掙錢,去做過生意,馮鞏等了他半年。

後來牛群攝影獲了獎,要去辦雜誌,馮鞏又等了他半年,再後來,牛群說要從政做縣長,兩人徹底分道揚鑣。

04 沒有牛群的日子裡

2000年,51歲的牛群到安徽蒙城縣當起了掛名「副縣長」,沒有了牛群的馮鞏開始四處找搭檔。

此時,郭冬臨出現了,二人打磨半年時間,各自發揮優勢,在春晚舞台上為觀眾帶來了一段《舊曲新歌》。

這是一段全新的嘗試,為我們展示了一個不一樣的馮鞏。

這段相聲包含了天津快板、京東大鼓和搖滾等多種形式的表演,馮鞏也第一次在觀眾面前表演了快板、三弦和吉他。

原來馮鞏如此多才多藝啊

欣賞一下經典台詞:

郭冬臨:別看這女代表,平時端莊又瀟洒,可一見包子端上來她直接用手抓,那嘴還直bia噠,「不錯不錯,味道好極了,用我們美國話叫『Very good』!」(發出吃包子bia噠嘴的聲音)


郭冬臨:你看這個球,它薄皮大餡十八個褶啊,狗不理的包子它沒有這麼圓。劉愛玲,要接扁擔,讓孫雯歇會抽袋煙。不是孫雯說,我起腳就要把門射啊,射完門,咱再抽煙吶。孫雯這隻腳那是威力無邊,它兩頭窄那個當不間寬,不擱上球,它也不顛,隔上了球,是兩頭顫那個當不間顛,多刁的角度也射不偏吶。哎呦,我的媽呀!孫雯猛然把門射……

馮鞏和郭冬臨趁熱打鐵,又在春晚舞台上相繼表演了《得寸進尺》和《台上台下》,效果都很不錯,這時,馮鞏的表演已經不太像專業的相聲表演了。

接下來幾年,馮鞏的搭檔如流水般變換,他的作品水平也開始忽高忽低。他執拗地給自己的表演給了一個新名字——「相聲劇」,顧名思義,借用相聲的敘事方式和翻包袱手法表演短劇。

馮鞏不是不清楚相聲的式微,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希望「相聲」能夠延續下去,哪怕只是一個名字。

新世紀前幾年,相聲處在一個很尷尬的階段,新相聲創作上跟不上,馮鞏雖然看好郭德綱,可是德雲社那時還沒有殺出重圍,老一輩如姜昆也鮮有佳作問世。只有馮鞏在苦力維持。

當然,話說回來,馮鞏初期的一部分「相聲劇」還是不錯的。2003年的《馬路情歌》、2004年的《讓一讓,生活真美好》、2005年的《笑談人生》。

可是越往後,馮鞏的個人風格越模式化,故事包袱也變成了網絡段子和流行語的堆砌,讓人不禁感嘆「廉頗老矣」

再睡牛群,雖當了幾年「副縣長」,也取得過一些所謂的「政績」,但後來陷入輿論風波,傷痕累累。他也曾想回歸舞台,馮鞏也敞開懷抱歡迎了他,但兩個人合作的作品總是在春晚審查時被拿下。牛群也坦言,自己的相聲荒廢了這麼久,再也趕不上一直在摸索和進步的馮鞏。

雖然馮鞏和牛群在新世紀分道揚鑣,但是從1989年到1999年,他們連續11年登上春晚舞台合作表演,為觀眾帶去了無數的歡聲笑語。

平心而言,就電視相聲而言,馮鞏牛群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雖然郭德綱于謙,岳雲鵬等人也上過春晚,但是他們的相聲和馮鞏牛群相比,相去甚遠啊!

未來會不會還有新的「馮鞏和牛群」,我不得而知,只能期待!

行文至此,忍不住打開手機再次重溫馮鞏的相聲,那一聲「我可想死你們了!」讓我再次陷入溫暖的回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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