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會吃的人,是不胖的
不知不覺,我成了所謂的「食家」。
說起來真慚愧,我只是一個好奇心極強的人,什麼事都想知道多一點。做人嘛,有什麼事做得多過吃的?刷牙洗臉一天也不過是兩次,而吃,是三餐。問得多,就學得多了。
我不能說已經嘗過天下美食,但一生奔波,到處走馬看花,吃了一小部分,比不旅行的人多一點罷了。命好,在香港度過黃金期,是吃得窮凶極惡的年代,兩頭干鮑不算什麼,連蘇眉也當成雜 魚。
法國碧麗歌黑松菌鵝肝、伊朗魚子醬、義大利白菌,凡是所謂天下最貴的食材,都嘗了。
蘇東坡說得最好,他的禪詩有「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廬山煙雨浙江潮」只是象徵著最美好的事物,詩的第一句和最後一句的七個字完全相同,當然是表現看過試過就不過是那麼一回事兒。自古以來,也只有他一個人敢那麼用,也用得最有意境 了。
干鮑、魚子醬、黑白菌和鵝肝又如何?還不是廬山煙雨浙江 潮?
和我一起吃過飯的朋友都說:「蔡瀾是不吃東西的!」
不是不吃,而是他們看到的時候吃得少。我的早餐最豐富,中飯簡單,晚上只是喝酒,那是我拍電影時代養成的習慣,一早出外景,不吃得飽飽的就會半路暈倒!
沒應酬在家進餐,愈來愈清淡。一碟豆芽炒豆卜,已經滿足。最近還愛上蒸點小銀魚仔,淋上醬油鋪在白飯上吃,認為是絕品,其他菜一樣都不要。
「你是食家,為什麼不胖?」友人問。
一切淺嘗,當然肥不了,但還是裝腔作勢,回答說:「真正會吃的人,是不胖的。」
會喝酒的人,都不老
的士上的一位司機,大概認同我是酒友,滔滔不絕地講他喝酒的經驗。
「我最愛喝的,只是啤酒。」他說。
「什麼牌子?」
「藍妹。德國進口,雖然貴一點,也值得,比生力好,但要喝瓶裝。生力在超市買,十一塊多吧,藍妹就不止了,要貴出七八 塊。」
「藍妹不是德國造,在深圳釀的,而且是韓國的OB啤酒制 造。」
「真的有這一回事兒?我一喝十多瓶,身體狀況不好的時候,也要三四瓶,下次改回喝生力好了,可省下一大筆。」
「試試泰國的星哈,不錯的。」我建議。
「對了,蔡先生,你喝啤酒的時候,送的是山珍野味吧?」
我搖頭:「有塊煎馬友鹹魚,已經是福氣。腐乳上面撒點糖,也不錯。」
「我也喜歡,我最不愛吃薯仔片。」
「花生呢?」
「牙齒不行了,從前愛吃的。」
「吃鹵花生好了,潮州打冷店(粵語詞彙,指潮州熟食店)有的賣,還有帶殼的煮花生也很軟呀。」
「帶殼的從前到處看到,現在不知道哪裡去找了,好的東西都消失。」
「沒東西送的話,用冬菜往滾水中一泡,也是好菜,最後連水也當湯喝,很美味。」
「是是。蔡先生,你看我多少歲?」
「五十出頭吧?」
「六十歲了。」
「會喝酒的人,都不老。」我說。
司機大感滿意,不收過隧道費。我堅持,雙方相讓,有如置身君子國,樂融融。
平穩的人生,一定悶
咳個不停,找吳維昌醫生看,他說順便照一照心臟吧。
我的血壓一向沒有問題,但循例檢查也好,定了養和醫院。
登記後,走進一室,醫生替我插一根管進手背上,以便注進些放射性的液體,方便查看X光片。不是很痛,忍受得了。
接著就是躺在床上,一個巨大的機器不斷地在我四周轉動拍攝。上一次檢查是四年前,一個大鐵筒,整個人送進去,聲音大作,轟轟隆隆拍個不停。當今這一副沒有聲音,醫生還開了電視,播放美景視頻和禪味音樂。
愈看愈想睡,給醫生叫醒:「睡了就會動。」
真奇怪,睡覺怎麼動呢?也只有乖乖聽話,拚命睜開眼睛。
好歹二十分鐘過了,心臟圖照完,再到跑步房。
護士認得我,說四年前也做過這種檢查,和八袋弟子一起做的,我還能跑,他就跑不動了。所謂跑,只是慢步而已,最初慢,後來加快。身上貼滿了電線,心速顯示在儀器里。
「你平時做不做運動的?」醫生問。
我氣喘吁吁回答:「守著人生七字箴言。」
「什麼箴言?」
「抽煙喝酒不運動。」我說。
醫生和護士笑了出來,他們都很親切,沒有恐怖感,大家像在吃飯時開開玩笑。跑完步,又再照一次,兩回比較,才能看出心臟有沒有毛病,報告會送到吳醫生處。
人老了,和機器一樣要修,這是老生常談,道理我也懂得。
問題在有沒有好好地用它,仔細照顧,一旦嬌生慣養,毛病更多。像跑車一般駕駛,又太容易殘舊,但兩者給我選擇,還是選後面的,平穩的人生,一定悶。我受不了悶,是個性,個性是天生的,阻止也沒有用,愈早投降愈好。到最後,還是命。
不管生活怎樣艱難,自己選擇的就不要後悔,隨心而走,過不一樣的洒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