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節日中,春節可能是儀式感最強的一個了。遠出的人們不論身居何處,平日多忙,一到年關來臨都會鄉愁滿滿、歸心似箭。一過臘月八,家鄉人就開始置辦年貨,不經意間一切就準備齊全。我小的時候,物質比較匱乏,逢集的日子間隔也長,人們很少出門,每到 臘月三十,許多人若過江之鯽,都想去街市「見見世面」,好好逛一下年終的收尾之集。那天的街面人頭攢動、接踵比肩,吆喝此起彼伏,趕集人興高采烈。
大多數人去集市是為買一些鹼面、蘇打、鹽之類的實用品,順便再扯幾尺布料給小孩做件新衣,而大人基本不在考慮之列,而葛麻和條絨又是必不可少的,有它女人才能給全家人做一年穿的布鞋。
「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可貧乏的物質並不能阻擋人們對精神生活的追求,這一互生互依的矛盾體,也映射到人們對生活的選擇與取捨。「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子孫雖愚,經書不可不讀」的古訓還是久植人心,衣食住行須臾不離,祭祀用品一樣不少。
以前沒有印刷好的祭祀品,人們去集市會買許多黃紙和白紙。黃紙用來制黃表,主要用來祭祀神靈;而白紙用印版拓成冥幣,主要用來祭奠先祖。黃表是故鄉人的一種叫法,制黃表時先把黃紙割成16K大小的紙張,然後再把它三等分從兩邊對摺起來。白紙的大小也一樣,只是在上面印上五元、十元的圖案,以供陰間的祖先購物使用。
家鄉有一句俗語:「大三十,小初一」,意思是臘月三十要比 正月初一重要得多。三十那天人們要把過年的一切都準備好,然後就可一心一意地過年。
三十那天女人大多在廚房忙碌,她們要把那幾天吃的饃、菜、肉都準備好,以免到時出現拖拉延誤。貧窮的年代雖讓女人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傷感,但不準備就感覺自家太寒酸,會被別人小視。
男人們早上要到廟裡去燒香,我們那兒一般是幾個村莊組一個社,共敬著一位神,有些村莊又敬有土地和山神。雖然許多神仙人們說不清它的來歷,但祈求神靈保佑是人們共同的心愿,敬香自然也就成了人們虔誠心態的一種外化表現。
去廟裡敬香的儀式大同小異,區別在於有些人的禮節更繁縟一些。去時人們都帶上香、酒、茶、黃表、碗、獻餅以及水等,殺雞還願的人還要把雞爪和雞冠洗乾淨,而雞的選擇比較講究,要用那些色彩鮮艷的大公雞。所謂還願就是上年家人諸事不順,便向神靈禱告保佑,到年三十日就去廟裡酬謝神恩,禱告是否靈驗估計沒有人能說得清,但許了諾就一定要做到「必以信」。
祭拜時先在香案上點燃三支香,跪下磕一個頭,撒祭些酒和茶,再把黃表點燃放入身旁的灰盆里,然後再在碗里倒上水,在每一塊獻餅上各掐一點饃放入水中,磕頭起身後,端出碗把水潑在廟的周圍。而許過願的人就開始殺雞,他們虔誠的心理和祥林嫂捐門檻的目的大概相同,只不過一個是贖罪,另一個是了結心愿。
三十日最重要的事是接先人回家,一脈中親房較多的人家,由於故去的人較多,他們會把先人接到某一家,因此他們會把地點選在大路口,而大多數人家則會直接去墳里。接先祖時只燒冥幣不燒黃表,其餘的儀式和敬神的一樣。把先人接回家後,就在桌子上擺好他們的牌位,然後點上蠟燭,再備一個香案,供過年的幾天燒香。在香案前放上盛有酒、茶的兩個杯子和些許冥幣,以供自家祭拜或鄉鄰祭奠之用。
至於掃院、貼春聯以及其它零活只能抽空去干,各家都在院子正中和門口放一個香爐或碗之類的東西,裡面裝上灰或土,以備插香之用。過年的三天起床後,先要在院中和門口燒香、放炮,然後才能打開大門。
三十的晚上家家要接灶爺,自臘月二十三灶爺上天「述職」後,灶爺職位一直空缺,那幾天可對灶台隨意修補,用不著選擇日子或事事注意。給灶爺上香、供獻餅、祭奠酒茶、燃黃表等過程和去廟裡的完全一樣,只不過氣氛隨意一些。
傍晚小孩子最愜意的事就是啃骨頭和 放鞭炮,或站在開闊處看誰家的花放得高、式樣好看。
正月初一正式過大年,早上女人要做好供先人的獻飯,把炒好的雞蛋、肉菜盛在碗里,拿上兩個花捲,幾雙筷子,擺放在桌子上,男人們就開始祭拜。小孩洗過手臉,穿上新衣服就開始放鞭炮。
早上男人們還要去廟裡去燒香,回來後就到有老人的家庭或接了先祖的人家去燒香拜年。每家差不多都準備一些煙茶和糖果,成年人喝茶、抽煙,小孩子分享糖果和點心。
我們那兒正月初一川里人走親拜年,而山上人卻不出遠門,人們呆在家裡安心過年。為此川里人笑山上人死板,山上人嫌川里人不會享受,直到 正月初四山上人才開始走親訪友。
正月初三下午送走先人後,村裡才能敲鑼打鼓,因為先人好不容易來一趟,不能別驚擾他們過年。第二天那些「好家」就準備唱戲、耍社火了,其最大的好處是為人們提供了一個相互見面、遊樂的場所。
正月初五被叫做「破五」的地方很多,我一直搞不清其緣由,但那天不走親戚。可許多人家卻要送「窮婆婆」離開自家,大人把家中各處的塵土掃一些倒到門外,就算把「窮婆婆」送出了家門,寓意未來的日子順風順水、紅紅火火。
時過境遷人們的生活普遍提高了,但許多人卻感嘆年味越來越淡,而一些傳統的習俗也幾乎消失殆盡。外出的人們總覺得自己是漂泊一族,他鄉容不下靈魂,故鄉放不了肉身。每到年關他們會義無反顧地往家奔波,只為感受一下那種熟悉的氣氛,也許這是唯獨能讓他們留住根脈的東西了。
作者簡介:楊建增,甘肅天水人,中學教師,曾在報刊、雜誌發表散文、詩歌多篇(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