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地天通」改變中國的神話,沒有他將沒有黃巾起義,甚至三國

2019-10-19     潘不安講究史

話說這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古今多少事,滾滾長江都是水。

在這洶湧澎湃的歷史長河中,湧現出了無數令人神往的故事,其中獨有「三國」,最是引人注目,可以說老幼婦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而從古至今,這三國的版本也是最多,正史中以公元220年,曹丕篡漢稱帝為始,至280年西晉滅吳,期間這60年稱三國。

可如果以這為標準,去了解這段歷史故事,卻不免讓人覺得沒頭沒腦,也失去了很多的精華「劇情」。所以無論是正史研究,還是民間的演義傳說,總會將其前推至184年的黃巾之亂。

而我現在所要講的這段三國,卻要比以往的任何一個版本都要早的多,甚至早到鴻蒙開闢,宇宙初分……

話說自盤古開天地,女媧摶黃土做人以來,這世間便有了紛爭。只是在那個時期,人類孱弱,既無利爪也無尖牙,面對那些洪水猛獸,卻是一個也打不過。因此彼時的人類,對主宰他們命運的天地自然充滿了無限的敬畏,甚至將其腦補為神明,這便是神話時代的開始。

在世界上的其他大多數文明當中,這一時期是神之光輝遍灑大地,庇護著愚昧、貪婪、自私的人類「快樂」生存的輝煌時代。誕生了無數精彩絕倫的英雄故事,當然了,這所有的傳奇只發生在智慧且強大的神或具有神之血脈的半神之間。至於人類?只是體現人性劣根的背景板而已!

但這其中卻產生出了一個異類,在華夏文明的神話時代,我們所有耳熟能詳的故事當中,先人們開始不再依靠神明的憐憫和施捨,強大的自然神最後也無一不被我們的祖先打敗並取代其神格。火神祝融、水神共工、春神句芒、月神嫦娥等等數之不盡的祖先神紛紛出現,從而演繹出一段另類的「神人」故事。

在這一時期,傳說中開啟華夏人類紀元的,是三皇,而不是伊甸園中上帝種下的蘋果。先是有燧人氏鑽木取火,讓百姓能夠熟食,開始使人類和那些茹毛飲血的禽獸區分開來;之後又有伏羲氏作八卦啟人文,終於使人類徹底告別了猩猩同胞們,進入文明社會;最後是神農氏,教導百姓刀耕火種,草藥治病,從此開始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新時代。

在三皇開啟了華夏文明的同時,也必然帶來一些副作用。那就是,從此以後人們每天有更多的閒工夫思考我是誰啊?我從哪來呢?我要到哪去呦?怎麼從隔壁部落搶更多的糧食和女人?

至此人「神」之爭的神話時代,開始逐漸步入以人人之爭為主的英雄時代。

註:歷代三皇版本眾多,筆者選取的是《尚書大傳》的版本。

三皇過後,來到五帝時代,自然神的影響已經式微,祖先神不可抑制的強勢崛起,數不勝數的「神人」開始引領百姓的生活。王權與神權也因此開始處於一種對立又統一的狀態,部落首領無一不帶有神性,而不再單純依靠強大的力量來維持統治。

這其中最著名的便是我們的「人文初祖」黃帝,他與蚩尤之間的那場戰爭,甚至被描述成了一場如同「天神」與「魔鬼」之間決定人類命運的神戰。

而在普遍流傳的版本中,黃帝的結局也並沒有像凡人那樣死去,則是在無數大臣們的強勢圍觀下,光天化日的就乘龍升天,成為了天上眾神的一員,繼續庇護著他的子孫。(畫外音:據吃瓜群眾介紹,當時還有很多大臣甚至抓著黃帝的衣服不放,想要一起升天。)

將領袖的神化,無疑使他的權威在「死」後依然能夠得到持續,避免了部落在首領死後出現分裂。部民對首領的信仰崇拜,成為了大型部落存在的精神基礎,昭示著原始的國家雛形即將出現。

但同時,數量繁多的神和他們複雜的譜系關係,又為王權統一製造了障礙。一個人的信仰是自由的,可是當一群人揮舞著他們各自不同的信仰,結局只會是所有人的腦袋先與他們的身體獲得自由。

我們知道華夏民族的最初概念是由黃帝、炎帝等中原部落,加上被打敗的蚩尤九黎族,以及部分東夷等等無數的大小部落所形成的聯盟。這些聯盟中,每個部落都有他們各自的圖騰和神明,不同的信仰便因此成為了紛爭的源泉。

這些紛爭流傳至今,就演變成了我們的口耳相傳的神話故事。如「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這段神話便是反應了炎帝部落挑戰黃帝部落統治的歷史事件。又如神話「共工怒觸不周山」實際也是炎帝系的共工氏部落與黃帝系的祝融氏相爭,最後落敗的歷史(歷史上祝融有顓頊族祝融和炎帝族祝融之分)。還有「夸父(炎帝族)追日(黃帝族)」、「精衛填海」等等都暗喻了一段過去的真實歷史。

註:有觀點認為這則神化實際講述了炎帝部落被蚩尤打敗後的復仇故事;也有觀點認為是炎帝部落和東夷部落的聯姻,如東夷以鳥為圖騰,精衛變成鳥實際是炎帝族首領女兒嫁人東夷部落。

所以過去有觀點說,中國人把神話當作歷史,我是不認同的,我更認為中國的每一個神話背後都有一段真實的歷史。

從人類文明的歷史進程來看,從多神向一神最後到無神的發展是必然的規律。神權一日不統一,百姓之間就會缺少認同感和歸屬感,各個部落之間的紛爭也不會停止,最初的國家概念更不會出現。

在我國的神話中,第一個出現的最高神應該是帝俊,他統治著天上所有的神,現今流傳的很多上古傳說也都是圍繞著他展開。但是大家可能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出現,如何成為天帝的,就像是憑空產生的一般。

帝俊實際上就是我國歷史上五帝之一的帝嚳,在黃帝部落征服東夷部落後,他們所堅持的太昊、少昊信仰無疑阻撓了兩個部落的合二為一。於是在兩者文化不斷融合學習的過程中,掌權者將東夷信仰中太昊、少昊的形象和故事移花接木到自己的身上。

所以今天我們神話中常常出現三者形象混亂的情況,其實就是中原文化和東夷文化融合的結果,也是分散的原始部落能夠形成聯盟,並逐漸走向統一華夏文明的標誌。

在融入華夏的東夷部落中,有其後建立商朝的商部落,也有崇尚玄鳥的秦和崇尚鳳凰的楚。他們都是後來漢文化的重要基礎,無論是商,還是秦楚,如今絕沒有人會認為他們是「外族」,因為在今天我們無論是思想還是血脈中既有炎黃,也有他們的基因。

如果從神話角度來說,在很多其他民族的信仰中,人類是神的造物,而我們卻是如1906出版的歌曲《中國男兒》中所唱的那樣,是「黃帝之胄神明種」。

註:東皇太一,其實並非是一個神,而是由太陽神、伏羲、太昊、青帝等很多神和人融合而成,如聞一多先生就指出東皇太一是伏羲的化名。筆者也認同東皇太一的主體是伏羲,也就是東夷部落所崇拜的太昊。東夷被中原炎黃部落征服後,其神話被嫁接到了帝嚳的身上,於是有了天帝帝俊。

劉邦所建立的大漢從文化上繼承了楚,而楚又是東夷部落的後裔,因此在大漢四百年間,東皇太一始終作為最高神被祭祀。但經過長期的融合,此時帝俊和東皇太一的神話早已不分彼此。因此在我們現在的民間神話中,帝俊為第一任天帝,東皇太一為第二任,兩者不斷爭權,卻又相互事跡重疊,導致很多人分不清這兩人。

而中國人現在可以自稱「神明之種」而非其造物,又要感謝在帝嚳之前,同是五帝之一的顓頊。他在位期間,做了一件和西方傳說中「巴別塔」相似,但結果卻截然不同的一件事,可以說從此使東方文明和西方文明走向了完全相反的道路。

這段歷史後來被演化為一個叫做「絕地天通」的神話,在故事中,顓頊帝命令「重」和「黎」,一個托天,一個按地,將天地間的距離分開,斷絕了崑崙天梯,從此以後沒有「重」和「黎」的允許,人不能上天,神不能入地,神人從此絕矣。

所以說,都怪顓頊和重、黎,使我們現在不能再帶著老婆孩子出門看神仙。當然,這是一個玩笑,但是顓頊此舉,的確是改變了我們的世界。

「巴別塔」可以說是西方人類反抗神明的一次革命失敗,從此之後西方文明中的王權便長期被壓制在神權之下;而「絕地天通」則是恰恰相反,在王權的命令下,神人之間的通道被分開,從此之後,沒有王權的允許,神權再不能直接作用於百姓,這預示著在中國之後的漫長歷史上,神權再也不可能凌駕於王權之上。

「巴別塔」和「絕地天通」兩個相似而結果不同的故事,也許正是說明了我們中國人從骨子裡便是認為人本身的作用才是最大的。

不過話說回來,神話中越是浪漫的,現實中卻往往越是齷蹉的。「絕地天通」從正面來說,是人的力量戰勝了神明,但其實質卻是人類社會在發展到一定程度後,出現異化的結果,即階級的產生。

那些搶先掌握大量有限資源的貴族們,為了保護手中的私有財產,便通過編織神話的方式,來阻止挑戰者的出現,其實簡單來說,就是通過對文化和技術的壟斷,以達到階級的統治。

古代儒家們認為「絕地天通」是禮制的基礎,他使天地各安其所,人間建立綱紀秩序,由君主掌握著維持著國家穩定的「戎」與「祀」。

「戎」我們都知道,指的是武力。而「祀」一般人淺顯的認為是宗教祭祀,是一種封建迷信。但我們拋開偏見,從歷史的客觀角度來說,「祀」在古代其實應該包含了三層更深層的含義。

其一,是知識的壟斷。在世界上所有的文明當中,承載知識的文字,最早無一不是掌握在神職人員的手中。甚至它的產生,與其說是為了記事,不如說他是作為與神溝通的工具而出現,所以我國目前發現最早的文字,甲骨文記載的內容全都是與祭祀有關的卜辭。

其二,是技術的壟斷。萬物依四時而生,古代種植離不開對氣候的占卜。醫巫不分家,古代治病也離不開巫術的影響。甚至說,就連婚喪嫁娶這些生活中的重要事件,也必須要依據八字,挑選好的時辰。這些在很多古人眼中充滿奇蹟,必須敬畏的神術,通過今天的科學分析,其實都是簡單的科學技術,但在那時卻被故作神秘的攏上一層迷霧,然後掌握在統治者的手中。百姓畏懼那些他們無法掌握的技術,相信統治者能夠以此和上天溝通,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賜福或降罪於自己。

其三,統治階級信用。中國曆朝歷代都有氣運之說,而君王們也都自稱為「天子」,是上天指派的合法統治者,擁有無上的權威,掌握著與上天溝通的唯一權利。但這氣運說,歸根究底,其實便是統治階級的信用,在經過抽象之後,玄而又玄的產物。用孔子的話說便是,「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筆者按:這裡其實已經體現出了中華文明在對神權的態度上與其他文明的不同,大多數文明在利用神權鞏固統治的同時又反過來被神權所操控。但是我國古人巧妙的提出了「祀」來替代傳統的神權,並被告誡要和「戎」一起牢牢的掌握在君王的手中。

東漢末年,黃巾起義喊出的口號是「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正是代表大漢帝國在低層百姓中信用破產,代表他的「蒼天」已經死去,而其子皇帝,自然也權威全無,失去了統治的合法性。

如果說「戎」是古代帝國對外防禦和進攻的武器,那麼「祀」就是對內保持穩定的工具,故而《左傳》稱:「國之大事,在戎與祀」。

但是中國的「祀」仿佛都不是非常的成功,歷朝歷代的農民起義不僅數量眾多,而且成功者也不少,甚至誕生出了朱元璋這位農民皇帝。這種情況在世界上的其他文明中是非常少見的,在古代歐洲,農民起義屈指可數,且幾乎都以失敗告終。而我們的鄰居,有著差不多悠久歷史的印度,竟然從未發生過一起農民起義。

這其實並不是中國古代君王統治的失敗,恰恰相反,在中國文化中,正是從神話時代就開始強調了人的巨大作用,凌駕於神明之上。而其他文明則不同,還是我們的鄰居印度,他們竟然能夠將「神」創造的種姓制度延續至今。就連近代科學起源的西方世界,堅信世界是由上帝創造,甚至地球是平形的人依舊為數不少。

在漢末三國的故事中,有一句相信我們每個人都聽說過,叫做「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對當時的割據軍閥們來說其實是非常尋常的事,袁紹、袁術等很多勢力也曾經考慮甚至準備實行,只是被曹操捷足先登。這說明「天子」在當時世家的眼中,已經不再具有不可侵犯的「神性」,甚至到了五代之時,還出現「天子當兵強馬壯者為之」的說法。

這在世界上的其他絕大多數文明當中,是不敢做,更不敢想的,即使是落魄的貴族,在他們看來依然有著先天的優越性。所以我國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落毛的鳳凰不如雞」等等這類雅俗共有的說法,在其他文明卻沒有,這便是神話時代,就存在的民族烙印。

註:本文中五帝選擇的是《大戴禮記》與《史記·五帝本紀》的說法,分別是黃帝、顓頊、帝嚳、堯、舜。

筆者說:中國漢末三國時期,由最低層的普通百姓喊出:「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是一件很神奇的事,不亞於中世紀時,有人跑到教會門口大喊:「上帝已死!」更神奇的是,喊出這個口號的人,沒有被當做洪水猛獸,反而是這句話在百姓中迅速傳播開來。

至於大家真的信嗎?我看都是不信的。所以中國人很有意思,雖然每次都打著上天的旗號,結果最喜歡乾的卻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很多人讀三國喜歡研究黃巾起義,這個讓大漢滅亡的「罪魁禍首」,但是我覺得他的產生和失敗,早已經在三皇五帝時期就已經決定了。通過一句神話將數量最多的低層百姓點燃,使其在極短的時間內席捲全國,卻沒有給這股力量以一個統一的方向,結果最後淪為賊,淪為寇,反而被自己的百姓所拋棄。

其後唐宋元明清,歷代都有類似黃巾起義,依靠宗教力量的農民運動,結果可以說只有朱元璋真正成功了。畢竟中國人內心都明白,所有神跡之下,人的作用才是最大的。

筆者再說:雖然說虛心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但是經過百年屈辱,以及近幾年文化侵略後的部分國人卻過分謙虛以至於卑微。為什麼漢末會出現黃巾起義,因為中國人從來不相信神仙,救世主,自己的命運需要自己去改變。為什麼現代人,甚至很多外國人那麼喜歡讀三國?為什麼國恆以弱滅,漢獨以強亡?因為在這段歷史中,曹操也好,劉備也好,沒有正義與邪惡,沒有主角與反派,沒有血統,沒有光環,所有的人都為了這天下,「要將只手撐天空。」即使大漢已經覆亡,他們的骨子裡依然有著「黃帝之胄神明種」的自豪。

(要將只手撐天空、黃帝之胄神明種,來自1906年辛漢所編《唱歌教科書》中的《中國男兒》一歌)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prrn5G0BMH2_cNUgRfo9.html